陆压收了法力，洛也慢慢放下弓箭，姬流月松了一口气。
“走吧，来者是客，既然到了汤谷，我该尽尽地主之谊。”
说完带着二人回到那片茂密的扶桑树林，双手结印，心口一点火光飞进树林，打开了之前阻拦她们的结界，带着二人走了进去。
到了湖边，姬流月这才发现原本影影绰绰的湖水根本就不是水，而是蒸腾的火焰，一簇簇紧密的交缠在一起，时不时有小火苗冒出来，营造出了湖水咕噜咕噜冒泡的假象。
“这是我的诞生之地，母亲为我建的汤池，我们金乌一族天生便带有火之精，并不像其他族类一样修炼，唯有真火之精，才能助我们修炼，提高修为，像这样的池子原本有十个，昔年我与兄长们在此修炼嬉闹玩耍，当年我尚年幼，不懂事，兄长们都让着我，自他们陨落之后，属于他们的汤池便干涸了，没了汤池的滋养，他们扶桑林的扶桑树也日渐枯萎。”
陆压看着像水一样流动的火焰，脸色露出怀念的神色，抚摸着扶桑树，轻声说道。
他的话不多，说的也是轻描淡写，可姬流月却莫名觉得心里一酸，她放佛能看到当年汤谷繁盛之时，兄友弟恭热闹欢腾的画面，她看向陆压的眼神，不由带上了一抹同情，爹妈死了，兄弟叔伯全没了，就剩下他一个人，抱着当年的回忆过了万年，实在有些凄惨。
“当年的大战，十殿下并未参与？”
“是啊，当时后羿射杀了我九个兄长，向我射出最后一箭之时，洛大人你打开他的手臂，让他的箭偏了一个方向，我因此逃过一劫，虽然抱住了性命，却也被箭气灼伤，母亲将我送我汤池之中养伤，将汤谷封了起来，不许我出去，等我终于养好伤，焦急的等待母亲解开禁制放我出去的时候，等来的却是母亲带着父亲的躯体，**于扶桑树下。”
陆压紧闭双目，语气里有藏不住的痛苦，洛的神色也有些黯然，巫族之前又何尝不是热闹繁荣呢？她看向陆压，心里的情绪有些复杂，说起来，虽然当时巫族与妖族关系不好，但并未到仇深似海的地步，妖族寿命长，这位小殿下当时虽说已有千把岁了，可是按照巫族的年龄算来，还没成年，性子很是顽皮，往常出去打猎的时候，也碰到过几回，不是把她的猎物烤成干，就是瞪着眼突然出现将猎物吓跑。
那时候他总爱跟在她背后，扮鬼脸出现，每每被不耐烦的她像挥苍蝇一下挥走。
只可惜两族后来的状况，那点微末的交情很快便在厮杀中消失的干干净净，如果他当真出现在战场下，她下手绝不会留情。
如今，已经万年过去了，巫族差点灭绝，不得不求助于后土娘娘在世外开辟一块落脚的地方，妖族沦落为比人族还要低等的族群，再不见以往的辉煌，昔年连圣人都不给面子的帝俊一家，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谁对谁错，已经说不清了，万年的仇恨，如今计较起来又有何意义？
洛一向心大，这会儿却也忍不住生出些感慨，羲和啊羲和，你当初可曾预料到后来的结局。
陆压听到她的感叹，神色却是一暗，转头冷笑道：“洛大人，莫不是如今还以为当年是我母亲故意陷害巫族吧？”
洛皱眉：“你这是何意？”
陆压伸手指向扶桑林的几块大石板，几人盘膝而坐，坐定之后，他这才开口说道：“我母亲殉道之前曾对我说“天不佑我妖族，一切都是命运，小十，你日后定要小心谨慎，好好修行，切勿再踏入这滩浑水之中，好好活着，母亲会帮你扫去所有的踪迹，此后世上便再无人能找到你。”她说完之后，用最后的法力将我送出汤谷，抱着父亲**于扶桑树上。”
陆压说着，脑海里回想起万年之前，一向高高在上无比强大的母亲鬓发微乱，脸上带着凄厉和狠绝，摸着自己的脸对自己嘱咐的模样，心中一涩，但很快，他就将涩意压下，继续说道。
“可我家的血海深仇，弥天之恨，我怎么可能就此丢开不顾，我一边在昆仑苦修，一边暗地里寻找当年那一战的踪迹，虽然被有心人抹去了，不过只要发生过，总会留下痕迹，我一点点查，一点点琢磨，总算让我拼凑出当年的真相，当年你我二族，实在是被人算计了！”
“你说什么？！”洛的身子不由往前倾。
“上古之时，我妖族掌天，你巫族掌地，你为二族虽然谁也不服谁，时有摩擦，但大体上还是相安无事的，大战的就是由后羿射杀了我兄长祖巫护短开始，你们巫族都说是我母亲给了后羿毒药，让他耗尽精血失去理智，然而当年的局势，后羿是巫族的大巫，极有可能获得祖巫传承的重要人物，我母亲贵为天后，怎么会对他出手率先挑起两族纷争。”
“后羿求药，我母亲给了，然而后羿的夫人是凡人，凡人怎么可能承受的了仙药的药性，凡人妄图通过一枚丹药便长生不老，实在是笑话，所以她吃了药会变成什么样没人知道，或许会飞离人间，或许会爆体而亡，要说我母亲唯一做的，不过是满足了后羿所求，但并未提醒他其中的厉害罢了。”
“既然如此，为何会有后来的事情？嫦娥吃了丹药后死去，后羿为此而发狂？”洛急急问道。
“因为后羿的药，被人换了啊！”
“什么？！”姬流月和洛异口同声的说出这句话。
姬流月想到在上古残境之时，她和杨戬针对这场大战的推敲，竟与陆压说的差不了许多。
“道兄可查出来是谁偷换了羲和娘娘给后羿的药？”
陆压勾唇冷笑，眼里闪过一抹暗色：“自然是查出来了，我母亲将她当成好友，谁知她却早早的在背后算计，从中坐收渔人之利！”
洛满脸怒气，急急问道：“那人是谁？！”
“那人啊，踩着妖族和巫族的鲜血，高高在上，掌控天地，呼风唤雨，谁能想到想到她曾做过那般鬼祟之事呢！”
“天道不止无情，还无眼，竟然让这样的人掌控了天地万年，啊，不对，或许应该说这本身就是天道的计划吧，妖族和巫族太过强横，让天道感到了威胁，所以他要改天换地，让我们二族从此灭绝！”
“可叹妖族巫族白白具有毁天灭地让天地重归混沌的能力，只一味追求力量很不动脑筋，不可一世又冲动，竟被一个小小的计谋挑拨，引起了后面的大难。”
第87章
王母的寝殿，一幅山川水墨图半遮半掩，静静的摊在桌子的一角，姬流月没有注意殿中随处摆放的奇珍异宝，反倒是被那么一副小小的水墨图所吸引，凑过去仔细的看。
卷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上面隐隐闪烁着低调又含蓄的光，上面绘制的天地山水，仿佛是活的一样，充满了灵气，云层之上有两个女子，负手而立望着下界，看不清模样，只觉眉眼间显着疏阔之气，卷轴左下角还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看形状似乎是上古时期的文字。
还好她在上古残境的“仓”部落的时候，学过那么一点那个时期的文字，这几个字刚好认得。
“贺姜黎芳辰。”
“你在看什么？！”
王母脚步似乎变快了一些，大步走了进来。
姬流月并不曾发觉，直起身子转头微笑道：“娘娘这幅画很有意趣。”
“啊，故人所赠，这几日整理旧物突然发现，拿出来看一看罢了，不值当什么。”王母说着，轻描淡写的随手将卷轴收了起来。
已经仔细看过了，姬流月并没怎么在意，想到卷轴上的小字：“我方才看到上面写着贺姜黎芳辰，姜黎可是娘娘的名讳？”
王母目露讶异：“这是万年前的文字，已经失传了，以你的年纪，不该见过，你竟认识？”
“机缘巧合，识的不多。”姬流月有些尴尬，“姜黎，娘娘的名字真好听。”
王母脸上闪过一丝怅惘，喃喃道：“已经万年不曾听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只不过这丝怅惘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王母很快就恢复正常，将她带到外殿，说起其他的事务来。
陆压用了极大的自制力压制心中的仇恨和怨愤，平静的说出了埋藏在时光中的秘密。
姬流月却神思一晃，突然想到了那一日，仙奴将她引进王母的寝殿之后，偶然见到的那幅画卷和那几句不疼不痒的对话。
想到在上古残境里，羲和陨落之前响彻天地的一声呼喊，她的声音传的太远，又很嘶哑，隐隐绰绰的只听见了一个离字。
离，姜黎，原来此离非彼黎！
种种原本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的点点滴滴突然被一条线串在了一起，灵光一闪，失声惊叫：“姜黎，姜黎，你说的人是王母娘娘？！”
她这一声王母娘娘，让陆压心中的戾气再也无法压制，他嘴角一勾，冷笑道：“可不就是高高在上的王母娘娘，如今三界皆臣服于王母的威势，谁能想到，在万年之前，她也不过是围着我母亲讨好的一个小仙罢了！”
我勒个天！巫妖大战竟是王母在背后操纵的？
姬流月只觉得一阵晴天霹雳，半天没反应过来。
不过也不是没可能啊，巫妖大战之后，最大的受益者是谁？当然从那以后人族大兴，便是神仙也不能随意操纵人族的气运，只能顺势而为，不过当时的人族，与蝼蚁没什么区别，他们并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做出这种事。
最大的受益者该是王母和玉帝，上古时期，王母和玉帝不过是紫霄宫中修行的童子，虽也是鸿钧门下，却连记名弟子的名头都没有，巫妖大战之后，二者摇身一变，成为三界的掌控者，连元始天尊等圣人都要给上几分面子，而在封神之战后，截教阐教损失惨重，圣人退隐，三界彻底归了天庭掌管。
以王母的志向和性格，做出这种事绝对有可能啊！
而她做了什么呢？只是暗地里撺掇羲和看巫族的笑话，然后顺手把药换了罢了。
陆压口中的羲和无辜，然而他的话必然带有偏向，并不能全信，羲和做了万年的天后，怎么可能是傻白甜，就像当日她和杨戬分析的，羲和给后羿的丹药肯定是有问题的，只是她没有想到，她给后羿的药被王母给换了，后羿疯狂之下只记得仇人是她，提着弓就杀了她九个儿子，拉开了巫妖大战的序幕。
虽然羲和别有目的是肯定的，但王母能找到机会一击即中，对巫族妖族的性格了解之透彻，恐怕比他们自己还要清楚，牵一发动全身，挑动一根线就能摧毁整座大山，其心智实在远超当时的巫妖二族，难怪玉帝玩不过她！
洛的拳头捏的咔咔响，今日之事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冲击，巫族向来一是一二是二，有什么问题拳头解决，不玩阴谋诡计，输赢各凭本事，就算寒促想要篡位，都篡的那么粗糙，巫族与妖族的战斗，大家尽了力，哪怕到了最后的地步，也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现在十太子竟说这都是王母一手主导的！她们巫族因此差点灭族啊！
陆压看向姬流月，道：“碧微，你可知我为何提醒你小心王母？王母此人极擅隐忍，她与我母亲相交甚好，常常到天宫做客，千年来从未露出半点心思，现在想来，她的一言一行莫不是投母亲所好，让母亲将她引为知己，极是信任她。”
“便是我此次受伤，也是拜她所赐，我如今与万年前相差甚大，连洛大人一时都不曾认出来，不过是天宫见了一面罢了，她就心生警惕，派手下去东昆仑捣乱，引我回去，伏击于我，我的伤你也看到了，她所行的那些阴轨伎俩，哪里是堂堂皇皇的三界掌控者该有的？”
陆压说着叹了口气：“碧微，我并非成心对你诸多隐瞒，只是我处境尴尬，多有不便之处，，还望你能体谅。”
姬流月连忙摆手：“道兄严重了，个中情理，在下岂能不知，道兄切莫放在心上。”
陆压的经历，比杨戬还要惨，难怪哪怕他修为如此高深，也要这般小心翼翼，为他疗伤之时，他开始并未吃自己给他的丹药，待到筋脉修复浊气排除伤势当真有所缓解之后，这才将丹药服了下去，虽然碧微碧微叫的亲热，但他心中对自己也是充满了防备的，她原本为此面上虽不显，但心中颇有些不喜，她给他用的药都是很珍贵的，不相信自己早说啊，她又不是非要给他治！
不过这会儿，心中的不喜倒是淡去了许多，唉，有了惨烈的前车之鉴，有些防备也是正常的。
“我要杀了她！”
洛蹭的一下站起来，她的手紧紧握着弓，青筋毕露，发丝飞舞，怒气汹涌，外放的气形成一股股狂风，扶桑树叶也跟着沙沙作响。
洛眼眶发红，心中升起恨意，陆压反倒平静下来。
“大人先不要急，王母如今承天之命掌控天地，有天道护佑，且她心思深沉，修为深不可测，便是我，也不敢说能胜过她。”
“那又如何？贪生怕死不是我巫族的作风！算计灭族之仇，不可不报！”
“仇当然要报，但如何报，还需要从长计议才是！”
洛居高临下看着陆压，道：“那你说该当如何？！”
陆压请洛先坐下，洛站着不动，姬流月一把将她拉了下来，他这才开口道：“天地气运如潮水，有涨自然也有落，王母掌握天地万年，如今已到了盛极必衰的时候，我在昆仑日夜推演，发现命数从千年前开始，便出现了变化。”
“什么意思？”洛皱眉，很是疑惑，她对天数啊气运啊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都不太懂。
“旧的天条已经腐朽，新的天条即将出世，改天换地的时机已到，而新天条一出世，王母的劫数也就该到了！”
陆压没有卖关子，姬流月闻言一怔，这是她第二次听到新天条出世的说法。
“碧微，你可知道，七百多年前，王母故意下凡提点于你，其实心中不怀好意，我都知道新天条出世是玉帝王母的劫数，她自己又怎会不知道？她如此作为，不过是为了毁掉新天条出世的契机罢了！”
“什么？”姬流月抬起头来，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我与杨戬反目，与新天条又有什么关系？”
陆压勾起嘴角，显得有些神秘：“因为杨戬身上为天道所钟的气运，你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何刘沉香走的路很是眼熟？因为刘沉香走的路杨戬也曾走过，天道选中的人原本是杨戬，他治弱水，襄助封神之战，桩桩件件，为他积累了不少功德，眼见他身上的气运日渐厚重，王母坐不住了，这才有了下凡提点你那一出，你后来可曾回想过，所有的，都像是有双手在操纵一样。”
姬流月目露震惊，喃喃道：“难怪，难怪那天我那么冲动，心里像有把火在烧，烧去了我的冷静和理智。”
“当时王母的修为远胜于你，你又心神不定，她若动个什么手脚，你难以发觉实属正常，她这个人，一向攻于心计，算计人心之道无比娴熟，自那以后，杨戬一步步落入王母彀中，变成她手中的利器，冰冷无情，执着权势，心狠手辣，气运逐渐衰退。”
“原来我们也是被算计的吗？”姬流月喃喃道。
“碧微，杨戬德行不修，落到如此地步是他咎由自取，与你无干，你切勿自责。”陆压沉声说道，“只是恐怕王母也没想到，天道转头就弃杨戬选了刘沉香，她一心置刘沉香与死地，让他在那只狐狸精和未婚妻之间沉沦，妄图让他重蹈覆辙，然后故技重施，若不是王母暗中推波助澜，又怎会有地狱破，恶鬼出逃，怨气冲天的事情？”
“只可惜，刘沉香运气好，恰好你当时尚在人间，补上了地狱裂缝，消弭了一场人间浩劫。”
“难怪，难怪恶鬼出世那天，天庭派来修复裂缝的神仙那么不顶事！可是即便我与洛补上了裂缝，依然有不少恶鬼逃出为祸人间，沾染上了罪孽因果，刘沉香如何能继续做气运之子，改天换地？！”
“不是有那孙悟空帮他吗？大乘佛法正好用在此处，只要他依然有仁慈之心，些许小节天道也会轻轻放过！”
身处在充满了灼热之气的扶桑林，姬流月却觉得一股寒气涌上心头，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万事不管不理，不主动参与，便不会陷于局中，没想到啊没想到，王母的手段实在让人心惊，而这一切，天道当真一无所知吗？
“天道当然不是一无所知，若说王母算计人心，天道又何尝不是顺水推舟，一切尽在掌握？”陆压冷笑，“巫妖灭族，人族当兴？！呵，天道何尝不是将所有生灵视为蝼蚁，玩弄于鼓掌之中！”
沉默，大家都沉默了，他们已经算是三界里数得上号的强者了，却依然身不由己不得脱身，若做一个普通的凡人，一无所知，会不会更好一点？
过了良久，陆压再次开口：“洛大人，巫妖二族都是受害者，如今，我们更加联合起来，通力合作才是。”
“你说要如何联合？”
“让新天条顺利出世！”
洛点点头：“好，我与你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