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知是不是孟重光的错觉,他觉得这次的五内俱焚之苦没有那么痛了。
吐净嘴里残血后,孟重光以单膝跪地,摇晃了好一会儿,方才支撑起自己这具烧得直冒青烟的残破躯体,一拐一拐地向藏尸地奔去。
——师兄,我跑得很快的。
等我,我这就去接你回家。
很快就来,跑着来。
作者有话要说: 重光:“师兄,我宁可烧死我自己,也不愿伤害师兄分毫。”
重光:“师兄,我说过的吧,我跑得很快的。”
重光:“师兄……我定要找到你……你哪里都不准去,我无论如何都能找到你……我跑,跑得很快。”
——偏执、温柔又强大的光妹
第90章 痴心熬尽
再一次趴伏在徐行之后背上时, 孟重光已辨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只迷迷糊糊揪紧了徐行之的发带。
从剃刀怪物手底死里逃生的徐行之刚刚背上他,脑袋连带着头发就被扯得往后仰去:“……嗳嗳。”
孟重光马上松手, 烧焦的唇畔贴上徐行之的颈侧, 感受着在肤下细微的血流淙淙和脉搏鼓动, 庞大又安宁的黑暗再次向他无声地张开了怀抱, 妄图把他再次吞入腹中。
然而这次孟重光没有妥帖。
他挣起全副的精神, 说:“……不去那里。”
徐行之已迈步打算往高塔方向行去, 听他如此说,便马上收住了脚步:“那塔很危险吗?”
孟重光点头,旋即又摇头,在无措的茫然间, 一直从自己是谁、此处是哪里想起。
徐行之一直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半晌后, 孟重光小小声道:“林子,危险, 不去。”
目力所及之处, 徐行之确然看到了一顷密林, 隐约还听到有水流潺潺之声传来。
他既说危险,徐行之自不会去触那个霉头, 安抚了他一两声,便自行绕开树林,往高塔方向行去。
从密林之间穿过是回塔最快的路,且快一步回塔, 修得伤痛移体之术的元如昼便能早些缓解他的焚身之苦,但孟重光此刻并不急于回去。
他想静静久久地与这人呆在一起。
徐行之自不是寡言之人,漫漫长路刚开了个头,他便问道:“你这伤势是如何来的?”
孟重光不答,只一心一意地收集他身上的沉香气息。
徐行之感觉这人小狗似的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哭笑不得:“哎,我刚从尸体堆里滚出来。”
孟重光的回答是拿鼻尖亲昵地拱他。
徐行之又问:“你是从哪儿来的?”
孟重光抬起手臂,指向他的来处,也是他们的去处。
徐行之想了想:“……你认识孟重光吗?”
孟重光忸怩了起来。
他想也知道自己现如今是怎样一副狼藉模样,若是在此情此景下承认自己是孟重光,定然会在师兄心中落下个极其难堪的印象。
想到此处,他又迫切地想回到塔里了。
对于徐行之的问题,他摇首,复又怯怯问:“你找他作甚?”
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徐行之继续问一问孟重光的近况,积攒了整整十三年的话在他口中膨胀、蹦跳,噼里啪啦地想要蜂拥而出。
然而徐行之并没有问下去。
两相沉默间,孟重光突然害怕起来。
……师兄难道还在怪他?怪自己十三年前将四门有倾覆之险的事情隐瞒于他?怪自己事情被撞破后还绑住他,不许他来救他的同袍?
可他已经得到惩罚了,整整十三年,他只能在梦里见到师兄,这惩罚还不够酷烈吗?
孟重光心事重重地拥紧了徐行之的后背,想象自己是一个游魂,恨不得浸入这具身体中去,亲吻那颗还在跳动的心。
三十里的路,二人停停走走,兜兜转转,硬是走出了五十里长。
待二人回到塔边时,一场战事已经结束多时,地上躺了三四具尸首,陆御九与元如昼在其间穿梭,寻找他们身上有何可用之物。
待一抬头瞧见徐行之,陆御九怀里刚刚搜罗来的一把铁剑戗啷一声落下地去。
他惊得张口结舌,喃喃低唤:“徐,徐师兄……”
徐行之明显愣了一下,认不出这戴了鬼面的人究竟是谁。
而销去一身皮肉的元如昼在看清徐行之的脸后,心中张皇莫名,几欲拔足离去,但当她看清徐行之背上的焦黑人形时,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谁。
她也顾不得许多了,急急冲上前,扶住孟重光的肩膀:“不是说出去散心吗,怎生弄成了这副模样?”
孟重光并不作答,自徐行之后背爬下,任元如昼调用灵力,将他一身腐伤转移到她身上去。
少顷,他本相恢复,容色秀丽,如有掸去尘埃的明珠,微微生晕。
但徐行之在看清他的脸后,反应却相当僵硬,看不出丝毫欢欣之色,且往后警惕地退了两步。
察觉到徐行之的抵触情绪,孟重光的心荡荡悠悠地沉了下去。
替孟重光去除伤痛后,元如昼便一声不吭地携着刚刚整理收缴好的物品进了塔去。
陆御九早便跑了上来,欲扯住徐行之的衣袖又不敢,只好眼噙热泪地跪了下去:“师兄……徐师兄!”
徐行之自是弯腰去扶他,与他搭起话来。
瞧到这一幕的孟重光眼睛都红了,心里更是委屈。
自从自己现出本相,师兄便再不肯与他亲近,倒是跟旁人搂搂抱抱……
于是他开始故意盘问陆御九:“封山之人又来寻衅了?”
陆御九隔着鬼面拭着雾蒙蒙的双眼,带着一点哭腔答道:“是。”
“人都去哪儿了,怎么就你们两人?”
陆御九答:“那封山欺人太甚,阿望打得兴起,见他们败退便乘胜追去;北南怕她出事,便也跟过去了。”
孟重光含酸捻醋道:“他都走了,你怎么不也跟着去?”
陆御九略有犹豫:“可留元师姐一人在此……”
孟重光狠狠一瞪眼,陆御九又困惑了片刻,这才明白过来,脸和眼睛一齐泛出红意来,兔子似的跑走了。
孟重光牵着徐行之进入塔中房间,与他在床侧坐下后,紧张得直揉衣角。
他这辈子都没在师兄面前这般局促小心过。在他眼中,师兄简直是个一碰就会碎的玻璃人,孟重光恨不得把他缩小了,把心挖开,再小心翼翼地缝好,谁都不给看。
他努力寻找着可以聊开的话题:“这里不只有陆御九、周师兄和元师姐,还有周弦周师姐的女儿周望……还有陶闲与曲驰。他们出去采灵石了,很快便会归塔……”
“……师兄可还记得陶闲?想来也不记得了吧……”
“师兄,我很是想念你……”
孟重光不仅不会讨好人,而且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算得上讨好,他期待又带些紧张地盯望着徐行之,渴望得到一些积极的反应。
然而徐行之看样子颇有些无所适从,这叫孟重光更加心慌,唇色惨白惨白的。
似是看出他脸色不妙,徐行之不大自然地伸手抚一抚他的脸,推推他的肩膀,叫他安置在床上,又替他把被子铺开掩上。
在他做出这一系列动作时,孟重光近乎痴迷的眸光就一直没从他的身上离开过,乖顺得像是一只小猫,软绵绵的任他摆弄。
徐行之将被角细细地与他理好后,道:“你方才伤势太重,早些休息吧。”
见师兄竟是有了要离开的意思,孟重光干张了张嘴,发力扯住了他的右袖:“……师兄陪我一起睡。”
青年愣了愣。
孟重光把他的犹豫当做了厌烦,心尖被针刺着似的痛,可脸上仍努力堆着自以为讨好的笑容,颊肉都发着酸:“陪我。好不好。”
徐行之坐回到床边,语气中颇有几分无奈:“好好好,陪便陪,哭什么?”
孟重光泪流满面地固执道:“没哭。”
眼前人年岁看起来同自己相差无几,但那伤心流泪的样子,倒像是足足历了几世的劫难,才站到自己面前一样。
徐行之不禁软了心肠,打算靠着床侧躺下。
床上的青年却裹着被子,沉默不语地把自己直挺挺绷在了床沿边,床内则留出一大片白花花的空地。
即使知道眼前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看到他孩子气的举动,徐行之亦不觉松弛了下来:“我睡里面?”
孟重光又把自己往床外赶了赶,小半个身体已悬了空,看样子,如果徐行之再不进去,他八成会把自己直接撂地上去。
徐行之见既推托不得,索性受了这份好意,脱去风尘满满的外衣和泥污遍布的靴子,越过他的身体爬进了床侧。
孟重光却还悬荡荡地把自己挂在边缘,竟是摇摇欲坠难以平衡,眼看着便要掉下床去。
徐行之见势不对,轻呼一声,左手相揽,环抱住了那行将翻出去的腰身,把人捞了回来。
不等徐行之说上他一言半语,被他抱住的孟重光便猛地回过身去,扣紧他的臂膀,把整张脸埋入他的怀间,埋了好一会儿,腔子里狂跳不休的心这才渐渐有了止息之势。
“你……”
“……师兄。”孟重光低低念着这个称呼,只觉唇齿盈香,“师兄背了我那么久,定然是累了。睡吧。”
说是睡,孟重光却只是在闭眼假寐。
那侵魂蚀魄的要命剧痛本已该消失,但他仍觉得有些脏器被烧得残缺不全,胸腹里空荡荡的,直想让师兄多摸一摸揉一揉。
然而听到徐行之渐趋均匀的呼吸声,孟重光哪里还舍得惊醒他,恨不得把呼吸调成与他相当的频率,省得响动太重,吵扰了师兄的清梦。
于是,他小鱼似的地随着徐行之均匀的吐息而呼吸,这本是极为枯燥无聊之事,但孟重光却不这样认为,只觉每一下呼吸都有趣至极,令他满心欢喜。
不多时,那均匀的呼吸声突地停了。
紧接着,孟重光听到身侧传来衣料窸窣的摩擦声。
他心中一喜。
以前在他睡时,师兄半夜若是苏醒,定然会抱住他轻轻亲上一记;孟重光觉浅,有时知道他被亲醒了,师兄还会刻意抱着他缠绵一番,把他的嘴唇每一处都细细叼弄伺候一遍,边亲边发出模糊沙哑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