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其他人,他摆出这样不舍姿态,谁敢再求他相让?
梁心铭达到了目的——
卖了画,还扬了名!
这结果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
她看着王亨将那些画都扣下,不仅仅为了帮她,也不仅仅出于欣赏画,似乎那些画触动了他,令他想起前尘往事,他一双剑眉聚拢,眉宇间凝聚着不可言说的痛楚。
她感到意外收获的喜悦。
也产生了副作用:难受!
她仔细回忆,她在画中并没有泄露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触动了他呢?让他想起了什么人和事呢?
她竟然渴盼知道。
王亨命人将画收好,又朝她看过来,似乎想说什么。她朝他浅浅一笑,浓密的睫毛半张开,黑眸深邃迷离,看不见底,无法窥视清楚她的心意。
正微妙的时候,忽听有人道:“听闻王翰林家中长辈已为翰林定亲了。不知此事可是真?”
王亨和梁心铭都一震,看向问话人。
原来是林巡抚!
梁心铭虽然是少年才俊,现在只是举人,成就如何还要看将来,且她已经成亲,无法通过联姻交结。
王亨就不同了:少年俊彦,家世显赫,又深受皇帝恩宠;最最重要的是他尚未成亲,虽然徽州地方传说他已经定亲了,然他这个年纪了还未大婚,其中内情耐人寻味。那些有待嫁女儿的官员们,无不希望能得他为乘龙快婿。
巡抚大人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开口试探的。
这一问,问出了好些人的心声,厅堂内慢慢安静下来,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王亨,想听他怎么说。
梁心铭也看向王亨,之前听同桌的举子说王亨已经定亲了,但她并未放在心上,眼下王亨自己的回答才重要。
王亨没像昨天那样失态,他想了想,才回道:“不错。”
巡抚大人抱拳道:“恭喜翰林!但不知是哪家千金?”
王亨笑吟吟道:“这个么,可否容在下保密?”
巡抚大人也笑道:“翰林不说,本官还敢逼供不成!”
孟无澜在王亨回答之前,比谁都紧张,直到听见“不错”两个字,才悄悄地松了口气,眼中居然露出感激之色。对王亨不肯说未婚妻是谁,也没在意。
梁心铭面上淡笑,心中却冷如寒冰。
王亨没放她离开,命人在身边添了把椅子,招呼她坐下。她下手就是洪飞,接下来徽州布政使、徽州按察使……王亨隔壁则是本次乡试的副主考官周大人、林巡抚等。
梁心铭欣然从命,入座。
稍后,她便从巡抚大人开始,挨个给众官员敬酒。
到王亨时,他盯着她酡红的脸颊道:“若不善饮,不必强求。各位大人都是心胸宽大之人,不会怪你失礼的。”
众人忙都说是。
巡抚大人对梁心铭亲切道:“青云不必拘泥。我看你量浅的很,别喝多了。才考罢,若是伤了身子不好。”
梁心铭谢过,然后坐下,一边听大家说话,一边默默吃菜,只是那菜吃在嘴里毫不知味。
王亨和众人说着话,眼角余光却一直没忽略她。
王亨道:“乡试结束,本官也要回京复旨了。”
巡抚大人忙问:“王翰林不去华阳镇探望?”
王亨道:“自然要回家。祖母都派人来催几遍了。”
巡抚大人道:“不知翰林何日动身,我等好为翰林践行。”
王亨道:“就在这几日吧。”
忽瞥见梁心铭搛那臭鳜鱼吃,那鳜鱼煮熟后,肉如蒜瓣,又极为嫩滑,不容易搛起来,他忙拿自己的银勺帮她舀了一勺,送入碗中,梁心铭愣了下,忙抬头向他道谢。
王亨点点头,并未看她,继续和巡抚大人说话。
梁心铭用筷子搛了一团鱼肉,送入口中,用舌尖细品了下,滑滑的,嫩嫩的,香香的……
巡抚大人呵呵笑道:“翰林是急着回去见未婚妻吧!”
他还在为王亨亲口承认定亲而遗憾,他知道些王家的隐秘,总觉这桩亲事有猫腻,于是再次试探。
第21章 你丫的想犯重婚罪?
王亨道:“大人慧眼如炬。”
他居然承认了!
巡抚大人只能呵呵干笑。
王亨又侧首对梁心铭道:“青云尝尝这清蒸石鸡。味道鲜美的很。”说完,亲自帮她连汤带肉舀了一大勺,装在一只干净的粉彩碗中,放在她面前。
满桌人都惊诧不已,且不说这搛菜舀汤的事该由侍女伺候,便是自己动手,也不该是座师为弟子门生布菜,王亨却一连两次为梁心铭布菜,这关切也太过了。那孟无澜身为王亨表兄,也没得到他这般额外关照呢。
对此,梁心铭岂会不知?
这一刻,她身子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脑子里回荡着“大人慧眼如炬”,同时想“他真的要回去见未婚妻”;另一半则为了维持礼数,站起来拜谢道:“多谢恩师。”
王亨摆手道:“无妨。”
然后继续和众人说话。
这以后,他没再帮梁心铭搛菜。
刚才是他一时忘神,看见梁心铭吃菜的样子想起林馨儿。以前吃饭时,他总爱帮林馨儿布菜,林馨儿也喜欢帮他搛菜,养成习惯了,他才不自觉地也帮梁心铭布菜。这举止十分不妥,他意识到后,便不会再犯。
梁心铭为了回敬王亨刚才的关切,以弟子身份执壶,起身离座,从巡抚大人起,为在座官员们挨个斟酒。
王亨对众人道:“让他斟吧。”
一副使唤弟子的口气。
众人忙都客气地道谢。
王亨刚才对梁心铭的关切并未让众人忽视,大家依然留心他二人。果然,吃了几杯酒后,他又转向梁心铭。
他问道:“盘缠筹够了,你打算何时动身上京?”
梁心铭道:“学生还要回家与拙荆商议。”
王亨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沉吟道:“你拖儿带女的,路上多有不便,不如随为师一道走,彼此也有个照应。为师别的帮不了你,到京城为你寻个落脚处还是能的。也免了你为俗事烦心,可以专心应考。”
洪飞忙笑道:“如此甚好。青云你可趁此机会在路上多向王大人请教。这可是天赐良机!”
梁心铭果断应道:“学生遵从恩师安排。”
心中却想:你要回家见未婚妻?
那得过我这关!
我才是你的妻!
嫡妻还活着,你想另娶他人?
你丫的想犯重婚罪?!
巡抚大人道:“如此老夫也就放心了。青云,你只管安心温书,等来年蟾宫折桂,方不负王翰林一番关心。”
他的口气,也将梁心铭当自己人叮嘱了。
梁心铭也诚恳道:“学生多谢大人关切。”
王亨又吩咐她道:“你今日回家便收拾准备。至多两三日,咱们便动身启程。到时我命人去接你们。”
梁心铭应道:“是。”
鹿鸣宴散后,梁心铭微醺,面色如搽了胭脂般,脚步有些踉跄,王亨见了皱眉,命一安送她回家。
众人更确定了他提携梁心铭之意。
孟无澜却看着王亨,神情有些不快。
一安送梁心铭回到竹竿巷,李惠娘忙将梁心铭接过去,扶进门,一面忙着打水给她洗脸,一面问宴会情形。
梁心铭夸张地挥手道:“很热闹!很圆满!”
李惠娘道:“那你这是怎么了?”
梁心铭笑道:“我怎么了?我很好!画都卖掉了。上京的盘缠有了。你快收拾准备,过两天咱们就动身。”
李惠娘吃惊道:“这就动身?”
梁心铭道:“是。跟恩师一道走。”
李惠娘惊叫道:“跟他一道走?”
那不是与狼同行?!
惠娘的反应取悦了梁心铭,匆匆洗了一把,擦干了脸,然后把洗脸的毛巾往木盆里一扔,凑近她面前,戏谑地耳语道:“对,就是跟他一道走!”
刺激吧!?
李惠娘樱桃小口张大到极限。
梁心铭笑着,扑到床上呼呼大睡。
李惠娘倒也没把他的话当成儿戏,真收拾起行囊来。刚才觉得行程有些急,等收拾东西才发现: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马上动身上路都可以。
她想去街上置办点东西,手里又没银子。
她回身看了看床上的梁心铭,叹了口气,想:“画卖了,银子呢?该不会是被那些人骗了,没拿到银子吧?”
按说不会,就梁心铭那性子,她不骗人就算那人运气了;谁骗了她,都别想有好下场。王亨骗了,而且骗了梁心铭最珍贵的东西,已被她列为追杀对象,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他的。
梁心铭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
吃过早饭,就有人上门来了。
是送银子来的。
第一个来的是一安,送来了两千三百两银子:两千两是王亨的,三百两是洪飞的,还带了王亨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