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宫女走进东次间,很快哭声停止,从里面冲出一个人来,头上身上还算穿戴整齐,只眼睛红肿的不像样,脚步踉跄,那宫女忙抢上来扶着。正是吴贵人。此刻,她精心塑造的贞静、恬淡形象荡然无存,哪有半点西窗剪影的美好!
吴贵人目光一扫,便定在梁心铭身上,被她身上的绯红官服和头上乌纱帽刺激得两眼喷火;王亨又站在一旁,与她双双成对,映衬着自己凄惨下场,顿时勾起旧恨。
遂指着梁心铭颤声问:“是你,对不对?梁心铭,你杀了左相,又来报复我对不对?可是我的皇儿有什么错……”
她疯癫时也没忘了说话技巧,不为自己往日的行为辩护,只控诉梁心铭滥杀无辜、毒害皇子。
梁心铭满眼不可思议——这件事怎么跟她扯上了?她进京前还是县令,进京后才升为知府,能有这么强的实力,把手伸进宫里来?真是太高估她了!
吴贵人到底是激怒攻心、口不择言,还是有人在她面前说了什么、故意误导她呢?倒要问问清楚。
王亨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这个女人,曾和孟清泉勾结陷害梁心铭,他还没找她算账呢,竟敢当着他的面诬陷梁心铭!真以为自己是皇帝的女人,便可以狂妄?皇帝的女人多的很,好不好那要看皇帝的宠信。他虽是个外臣,要毁掉她的宠信,手段多的是。
梁心铭忙轻轻碰了碰他,示意他不要妄动怒气,跟一个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女人计较。就吴贵人这境况,将来如何很难说,他们犯不着落井下石,让人觉得他们心胸狭隘。
梁心铭从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她正色对吴贵人道:“贵人若是怀疑微臣,可去皇上面前陈述,请皇上下令调查,眼下却不好信口开河。再者,微臣是奉皇命来查案的,贵人若想替小皇子报仇,还请理智些,将事发经过缘故说清楚才好。”
吴贵人尖叫道:“还查什么!分明是贼喊捉贼,怎么查?”
梁心铭:“……”
她觉得吴贵人真疯了。
梁心铭不知道,她身上有个特点,极能撩拨人:她轻易不动怒,举止优雅从容,面对敌人也含笑以对,越这样,对手越觉得她深藏不露、阴险狡诈,也越是恼恨她。眼下吴贵人就是这样,认定她在说风凉话。
王亨正要发作,一宫女匆匆跑进来道:“大人,雪狮子死了……”他立即道:“在哪?”
宫女回身道:“他们弄回来了。”
一小太监用个篮子提着白色长毛巴儿狗进来,给王亨和梁心铭观看,说“在西殿后面的花丛里找到的。”
梁心铭忙问:“谁照顾这狗?”
一宫女上前道:“是奴婢照顾的。”
梁心铭道:“这狗昨天去过哪里?就是傍晚那段时间。”
那宫女便回忆道:“……一直在永福宫。后来贵人带四皇子去寿康宫,婢子也抱着雪狮子跟着。走到半路,雪狮子忽然挣脱了奴婢,跳下来跑了。奴婢急得很,追着它撵,一会就不见了。奴婢到处找,又唤它,好半天才将它找回来。”
王亨追问:“在哪找回来的?附近有什么宫殿?”
那宫女忽然瑟缩了一下,不安地看了吴贵人一眼,才垂头道:“从……从冷宫那边跑过来的……”
梁心铭立即对王亨道:“去冷宫!”
王亨点头,对那宫女道:“你带路。”然后转身就走,梁心铭、赵子仪等人跟随,呼啦啦一下子都撤了。
吴贵人看见雪狮子死了,先是一呆,接着就被王亨和梁心铭的问话惊住了,等他们走后,便疯了一般扑向那宫女,一把掐住她脖子,咬牙道:“为什么不看好狗?”
宫女瞬间脸紫胀,双眼上翻。
王亨走到永福宫门口,忽然站住,看着梁心铭道:“青云别去了,为师带他们去查验。”
冷宫是个不详的地方,梁心铭怀着身孕,他怎会让她去那种地方呢,何况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辰,冷宫更阴森,万一有个闪失,他上哪里找后悔药去。
梁心铭也犹豫,并非她胆小,而是要为肚里的孩子负责,轻易涉险太不智了,不去又不放心。
赵子仪不等她做出选择,抢道:“两位大人都别去,属下同这位大人去搜查冷宫,再将人带来。”
王亨摇头道:“不单是要拿人,本官还要去查线索。”
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左灵珑在雪狮子身上做了手脚,他要去找线索。赵子仪武功自然是好的,勘察现场发现线索还得他去。想到这,忽发现那宫女没跟上来。
“那宫女呢?”他问。
梁心铭也发现人没跟来。
正在这时,门外忽一片光明。
靖康帝的銮驾到了。
他一进来便激动道:“两位爱卿,朕的皇后醒来了!”
王亨和梁心铭大喜,急忙恭贺“皇上洪福齐天!”
靖康帝忙挥手道:“多亏了王爱卿的好记性。两位爱卿站在这做什么?怎不进去?”
王亨忙道:“先进去。再请皇上听微臣回禀。”
于是众人簇拥着皇帝,又回到永福宫东侧殿,一进门便看见吴贵人正掐着那宫女的脖子咬牙切齿骂,神情狰狞,太监宫女们跪了一地,靖康帝惊问:“这是做什么?”
宫人们见皇帝来了,纷纷磕头。
吴贵人也放了手,跪地膝行过来,仰面哭道:“皇上,四皇子被这贱婢害死了……”
梁心铭见那宫女倒在地上不动,瞅了吴贵人一眼,对靖康帝道:“皇上,这宫女还有用,请皇上派人救她。”
靖康帝皱眉问:“怎么回事?”
王亨忙请他上坐,然后将雪狮子无故死亡,以及昨日傍晚曾跑失的情形说了,“微臣怀疑与冷宫那位有关,正要前去查证,让这位宫女带路,谁知……”
靖康帝恍然,以为他们刚才停在永福宫门口,是等这宫女去带路,谁知宫女却被吴贵人掐死了。他急命人上前查看宫女可还有气息,可能救过来。
吴贵人见梁心铭和王亨一唱一合,认定他们故意给自己使绊子,使自己被皇帝厌弃,虽恨极,却不敢如先前那般指控梁心铭,唯有哀哀哭泣;又道:“皇上,纵然此事与左贵人有关,然她一个关在冷宫的废人,哪来的毒药?定是被有心人利用唆使,来报复臣妾……”
第691章 深宫炸雷
靖康帝心里本就不好受,后悔没昨晚就宣王亨进宫,救下四皇子,听了吴贵人的话,没好气道:“谁不知这背后有阴谋!不然朕夤夜急召王爱卿和梁爱卿进宫,为的什么?皇儿已去,你难过就罢了,怎能不问清楚就迁怒宫人?若耽搁了两位爱卿查案,岂不误了大事。你素来贞静,今日失态了。”
吴贵人垂首落泪,不敢说话。
梁心铭忽然问:“微臣只是怀疑此事与冷宫那位有关,还需查证才能定论。贵人如何认定就是她下的毒,因此觉得是这宫女没看好狗所以害死了小皇子?”
靖康帝经提醒,也疑惑地看着吴贵人。
吴贵人猛抬头怒视梁心铭道:“这还用问吗?雪狮子死了,不是这贱婢的错是谁的错?”
梁心铭垂眸,似自语般轻声道:“不是都说敬懿皇贵太妃下的毒吗?雪狮子也进了皇贵太妃寝室。”
吴贵人一窒,答不上来了。
靖康帝满腹狐疑。
这时太监来回,宫女死了。
梁心铭暗自叹息,宫中人命如草芥。
王亨道:“皇上,小皇子遭难,吴贵人心碎神伤,难免失态,只是贵人对梁大人有偏见,刚才指控她为了报复所以害了小皇子,查案是贼喊捉贼……”
他没说下去,等皇帝自己问。
靖康帝看向吴贵人,问:“可有此事?”声音虽平静,却隐有责问的架势,显然很不悦。
吴贵人没想到王亨转头就把这事给对了出来,心中暗恨;又见皇帝眼神犀利,不比之前伤痛四皇子的死而对她充满怜惜,又怕又妒。她每次在皇上面前失宠,都是被梁心铭害的,只要沾上梁心铭,她就会倒霉。
她愤激之下醋海翻波,不顾一切地喊道:“皇上,梁心铭阴险狡诈,连左相都被她扳倒了!现在轮到报复臣妾了!小皇子定然是她弄手段害死的!皇上不能被她美色蒙蔽了双眼啊……皇上……”
梁心铭垂眸,心中替她默哀。
王亨气得咬牙,忽觉梁心铭手碰了他一下,眼角余光扫过去,只见她从容地站着,云淡风轻,仿佛吴贵人说的不是她一样,忽然就没了气,也碰了她一下。
靖康帝静默,任凭吴贵人喊了一阵,才面无表情地吩咐道:“贵人伤痛过度,来人,送她进去,好生伺候着!还有,将小皇子移到正殿去。”说完起身就走。
掌事太监和宫女急忙答应,上前扶起吴贵人,不顾她叫喊,架着拖进寝室去了;一面低声劝慰,一面心中发愁:皇上叫“好生伺候”,这话意深着呢,就是叫看好吴贵人,别再惹事,也变相地软禁了她……
靖康帝来到永福宫正殿坐下,问王亨和梁心铭道:“眼下该怎么办?”那宫女已经死了没人带路了。
王亨道:“请皇上在此稍候,待微臣去冷宫走一趟。”又微微趋前,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
靖康帝看了梁心铭一眼道:“准奏!”
王亨便对梁心铭道:“青云随为师来。”
梁心铭心下狐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本着信任他的心态,不肯拆他台,遂道:“是。”
少时,一条灯笼组成的火龙出永福宫出来,向宫禁深处逶迤行去,远看依稀可辨出龙禁卫的衣甲,当中簇拥着两位身穿绯红官服头戴乌纱的官员。
他们去的方向是冷宫。
冷宫在皇城的西北角。
相传,太祖皇帝的一位嫔妃犯了错,被罚到这里来抄经,久而久之被太祖皇帝给忘记了,老死在这里。后来,凡是宫中嫔妃犯大错,都被罚到这里,这里也成了真正的冷宫。
冷宫少人打理,附近杂草丛生。
那条火龙逶迤行来,离宫门还有一箭之地,忽然从右手边的花丛中飞出一颗流星,落入队伍中。
这当然不是流星,是火星。
火星直奔队伍中并肩而行的两个绯衣官员,就听“轰”一声雷响,炸开了。两盏灯笼被炸上了天,足有几丈高,一下子照亮了周围;那两个绯衣官员也跟着飞了,飞到旁边的草丛中,接连翻滚,滚入草丛深处。龙禁卫们扑倒一片,惨叫连连;那没被波及的,急忙冲向花丛拿人。
卯正,群臣纷纷上朝。
靖康帝今天却没能来早朝。
苏熙澈已经从值守的龙禁卫大将军口中得知:昨晚皇宫出了大事,四皇子没了,皇后尚在昏迷中,王亨和梁心铭夤夜被皇帝宣进宫,现正追查真相。
王谏也知王亨和梁心铭进宫了。
群臣议论纷纷,都道:
“朱雀王世子就要进城了。”
“皇上不早朝,可能按时到皇城南门接受献宝献俘?”
“皇后娘娘可救过来了?”
“苏相,派人进去问问吧。”
……
苏熙澈忙安抚众人,劝大家耐心等候,说若有变故,皇上定会派人出来宣旨意,绝不会失信于臣民。
众人一想可不是,皇上亲自下旨说,今日辰正在皇城南门接受献宝、献俘,若是缺席,别说群臣,那白虎王父子还不笑死了,说堂堂天子言而无信。
苏熙澈这才放心,一转眼却发现王谏蹙眉,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心念电转,已然明白。
王谏在担心王亨和梁心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