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说完,先停下喘气。
梁心铭冷冷道:“本官问你证据!”
谁要听你这些烂话!
陈妈妈一惊,急忙说了几个名字,都是娴女馆的人,可做见证,证明是韩明先赎的人,“不信大人传他们来问。”
梁心铭并不叫传人,却问韩明:“你怎么说?”
韩明忙磕了个头,道:“大人,确是草民先赎的人。王少爷那样家世,不便纳红豆进门,不如就让给草民,请妈妈退了他的银子。草民定当好生与红豆过日子。”
这要求合情合理,表面看并未损害王充什么,但他们闹这一场真就是为了红豆和银子吗?
梁心铭可不信。
梁心铭再转向红豆,她早发现,那女孩子听了陈妈妈一番话后,满眼仇恨,想插嘴又忍住,似乎有其他隐情,便问她道:“红豆姑娘,你有何话说?”。
红豆忽然伏地给她磕头。
梁心铭忙道:“姑娘有话就说,为何又磕头?”看这情形,果然是有隐情的。
红豆道:“大人,小女子另有冤情,要告陈妈妈!”
陈妈妈大吃一惊,叫道:“你……”才说了一个字,被赵子仪凌厉目光一瞪,卡住了。
梁心铭问红豆:“你有何冤情?”
红豆道:“小女子本是好人家女儿,被陈妈妈伙同后娘拐卖,才落到这风尘之地。”
梁心铭道:“你几岁被拐卖?”
红豆道:“四岁。”
梁心铭诧异道:“你还记得家乡父母?”
红豆坚定道:“记得!小女子父亲与大人乃同科进士,姓黄名冲。小女子母亲……”
“等等,”梁心铭打断她,郑重问,“你祖籍可是奉州河间府?你亲娘已经被你父亲休弃?”
红豆悲声道:“正是!”
梁心铭怔住了。
这个黄冲正是她的同年。
殿试结束那晚,所有参加殿试的贡生聚集在状元楼,吃酒庆贺。席间,梁心铭提议行酒令,谁输了谁便说一件自己经历过的最窘迫的事。那黄冲说的便是他考中秀才那日,兴冲冲回家告诉妻子喜讯,结果撞见妻子与情郎私会,他便写了一纸休书,让妻子与情郎走了。
梁心铭当时还赞他“黄兄真乃顶天立地的男儿!天涯何处无芳草,她既无情你便休,没什么好羞愧的。”
谁知今日竟遇上了他的女儿!
梁心铭道:“如此说来,还真是故人之女。红豆姑娘,你且将你被拐卖的经过讲来。”
红豆又磕头道:“是。”
原来,她母亲并不曾与人私通,乃是父亲与后娘勾搭在先,又怪她母亲成亲几年没能生育子女,所以设了这个陷阱,诬陷她母亲与人私通,休弃了母亲。
母亲离开黄家时,已经怀孕,数月后生下她,含辛茹苦养到四岁。因家贫如洗,母亲担忧她将来,便将她送回黄家,指望父亲看在血脉份上,接纳她。后娘巧施毒计,哄骗得母亲将她留在黄家,待母亲一离开,就将她卖给了陈妈妈,弄到京城来了,一晃就是十年。
小姑娘泣不成声,字字血泪。
梁心铭不料在异世遇见了“陈世美”,气得浑身轻颤,比审左相还要激动,审左相时她冷静的很,那是朝堂政治;可这件案子不同,身为女子,她对红豆母女的遭遇感同身受,对黄冲的所作所为怒不可遏!
堂下,听审的百姓也沸腾了。
本来梁心铭的审问不温不火,大家看得很无味,天又冷,偏又不舍得离开,想着府衙的差役们说梁大人审左相时惊心动魄,希望这只是开场,大戏在后面呢。正盼着,案情奇峰凸起,且是大家痛恨的抛妻弃女,一个个都生气了,不顾公堂肃静,哗然议论咒骂起来。
陈妈妈再顾不得,扯着嗓子喊:“大人,这是天大的冤枉啊!小妇人可没干那丧天良的事。她那时才四岁,怎能记得这些?分明是乱攀亲,妄想亲爹是当官的……”
梁心铭喝道:“住口!”
她一反之前的温和,突然凌厉起来,吓得陈妈妈急忙捂住嘴,惊恐地看着她。
堂下百姓也安静下来,敬畏地看着梁心铭,这样的梁状元、梁知府、梁御史,才符合传闻。
梁心铭转向红豆,问道:“红豆姑娘,你既然说的如此详细,想必有证据,或者证人了?”
红豆道:“有!”
她扭头看向大堂外。
人们不知谁是她要找的人,纷纷往旁让开,并前后左右打量,想着也许那人就在身边呢,让开了一条通道,一个妇人便走上堂,和红豆长相有几分相似。
王充一呆,这不是伺候红豆的婆子吗?他现在跟做梦一样,感到自己从主角沦为了配角。
红豆叫道:“娘。”
梁心铭问:“红豆,这妇人是你亲娘?”
红豆道:“是的大人。小女子被卖时年纪幼小,别的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河间府和父母名讳,因识得字,唯恐忘了,每天都悄悄用手指划两遍。被赎身后,小女子托人去河间府打听,找到亲娘,悄悄接了来。听娘一说,这才知道当年的事。如今是娘亲做针线活养家。
第726章 没有我们梁大人长得俊
梁心铭恍然大悟。
那妇人磕头道:“民妇龚氏拜见大人。”
梁心铭盯着那满脸沧桑、头发白了一半的妇人,心里堵的很,可是再堵,也要循例问案,不能仅凭她和红豆一番话,就判定黄冲抛妻弃女,将人治罪。
她便问道:“龚氏,你既未与人私通,为何不在河间府上告,请官府查清此事?眼下你要如何证明红豆是黄大人的女儿,而不是你与人私通所生?”
龚氏含泪道:“民妇百口莫辩。民妇听街坊们议论,说梁大人明察秋毫,就连多年前左相谋害诚王的案子都查清了,又不惧权贵,民妇恳请大人为民妇做主!”
说罢,伏地碰头不止。
红豆也不住磕头恳求。
梁心铭一呆,原来她们并没有证据,来这是指望自己为她们做主。也对,龚氏但凡有能力,也不至于被黄冲休弃了;河间府的官员若能替她做主,她也不会落到这地步。
梁心铭又看向堂下,只见看热闹的百姓都静静地盯着她,看她如何断这案子、为龚氏母女洗清冤屈。他们的眼神充满信心和期盼,毫不怀疑她一定能查清这案子。因为她破了左相谋害诚王案、白虎王谋反案,两桩大案牵连广泛、历时久远,比眼前这案子难多了。
他们已经接受了她这父母官!
韩明和陈妈妈也紧张地看着她。
梁心铭深吸一口气,心想那就查吧,虽然这案子已经跨界了,好在她现在不仅是京都知府,还是左都御史,都御史纠察弹劾百官,黄冲自然也在她纠察之内。
她吩咐那母女别磕头了,道:“龚氏,红豆姑娘的身份本官要经过查证后再做判决,故而红豆状告陈妈妈一案暂且推后,眼下先审问争夺赎身案。”
龚氏母女有些发怔,还未想清楚这关联。
陈妈妈却以为梁心铭没主意了,故而推诿。想那河间府有多远?奉州也不归梁大人管,还不是要推给河间府地方官审查。推来推去不了了之,这种事她见的多了。因而大喜道:“谢大人明察!小妇人就说,这事哪能她说怎样就怎样呢……”
梁心铭盯着这女人,忽然很想扇她耳光,她便遵从自己内心的渴望,对刚从后堂走来的流年道:“掌嘴!”
流年二话不说,下堂走到陈妈妈面前,扬手就抽,就听“啪啪”声不断,转眼抽了十几个耳刮子。
梁心铭道:“好了。”
流年甩甩手,回头。
梁心铭对脸颊迅速红肿、呆滞地看着她的陈妈妈道:“本官告诫过你的。再扰乱公堂,再掌嘴!”
陈妈妈:“……”
她刚才说什么了?
竟惹得知府大人发怒?
流年上来,附耳对梁心铭说了一番话。
梁心铭微微点头,神情不变。
忽听堂下有人笑道:“没想到传闻君子如玉的梁大人这样厉害无情,一言不合就给人掌嘴。”
梁心铭朝下一看,从外面进来一位身穿明黄绣四爪青龙袍服的英俊青年,竟是青龙王秦伊凡来了。
她眼下正审案,青龙王又不是奉皇命来的,因此并没起身向对方见礼,只问道:“青龙王怎有空闲来看本官审案?”明天就要祭祖了,还有空闲在街上闲逛?
百姓们本来不认识秦伊凡,但见他穿明黄服色,上面还绣青龙,便猜到是皇族人,急忙闪避。再一听梁心铭招呼,才知道是安国来的青龙王。大家神情就轻松了,低声议论起来。最近市井间几大热门话题,除了梁心铭杀左相、白虎王劫囚失败,还有一件就是安国来的青龙王。
“是青龙王,安国来的。”
“我知道,就是在皇城根下被梁大人逼得下跪的青龙王。他先不肯跪皇上呢。”
“瞧着年纪不大。”
“比梁大人老。”
“没有我们梁大人长得俊。”
“我们小王尚书也比他长得好。”
“我们赵世子也比他威风。”
……
秦伊凡的侍卫听到周围窃窃私语,脸色很不好看。
秦伊凡心里也郁闷。他此次能被选作使臣来大靖祭祖,一是因为能力,二是因为长相出众。他父皇觉得这算是“衣锦还乡”,仪表很重要,得让祖宗看见他们这一支的儿孙有出息,不能输给了大靖的皇族子孙。
秦伊凡是希望大靖京城的百姓见了他,满目敬畏,就恍若当年第一代青龙王入京一样。谁知百姓们并不当他是大靖王爷尊敬,对他排斥的很,说出来的话句句戳心。
什么“比梁大人老”,他确实比梁心铭大一两岁,那也跟“老”字不沾边吧?!
“没有我们梁大人长得俊”,这就区分亲疏远近了?这些愚民,梁心铭、王亨、赵寅,都成了他们家的了!
再有,当着矮人不说短话,那天他被梁心铭逼得下跪,这能当面说吗?就说的话,也别歪曲了事实,他是跪太庙的祖宗,不是跪靖康帝,更不是跪梁心铭!
秦伊凡虽郁闷,碍于身份,却不好跟愚民做口舌之争,只好装没听见,再者他还要应对梁心铭。
他笑道:“本王正在街上领略大靖风土人情,听市井人疯传,说好多人去府衙告状,梁大人正公审呢。本王想瞧瞧闻名遐迩的梁青云是如何断案的,就赶来了。谁知就看见温润如玉的梁大人给妇人掌嘴。”讽刺她表里不一。
梁心铭认真道:“这是以讹传讹。本官只是表面温润,其实也有脾气,杀人也毫不手软的。”
秦伊凡:“……”
百姓们却高兴喊:
“打得好!”
“就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