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春雀抬头望着方哥认真说道。
方哥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春雀,继续扇着小火炉不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因为我才害死了之前的家人,又害的秋惠娘重病,害的这个家……”春雀心里突然堵得慌,她本不是那种没眼力见的人,这种时候也知不该说这沉重的话题。可心里就是觉得憋屈,为那死去的春雀,为如今的自己。
“够了。”方哥阴着脸喝断春雀的话,春雀立马闭嘴双眼不服的看着方哥。
“你是我女儿,为父怎么会讨厌你。”方哥看着一脸郁闷又不服的春雀,心里叹了一口气,生平第一次在春雀面前自称为父……
若是以前的春雀心里不知道要多开心,因为这十五年来方大同第一次从心里承认自己是他的女儿了。
春雀看着火炉里跳跃的红色活跃,火星不时的飘出来没一会就消失了。
方哥见春雀不说话,自己一时也没了话说。刚才两人之间短暂的苦中作乐再次变成了平日惯常的沉默。
方哥见药熬的差不多,两手拿着厚厚的抹布捧着药盅就要起身往厨房去找碗。
这时只听身下传来一句话,令方哥呆愣在场,随即一股热流从眼眶里瞬间流下……
“方父,若实在没办法,你就把我……卖了吧。给娘治病!”
戒指(上)
自打春雀说了那句话后方哥就没再理她,搞的春雀心里颇为郁闷。
要知道春雀是鼓起多么大的勇气和放下骄傲的公主自尊才说了这句话。时至今日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还好他没答应,不然以后把自己卖给别人家当丫环,或者做苦力什么的,自己岂不是自讨苦吃。’春雀在床上翻了个身庆幸道。
这时里屋再度传来了秋惠的咳嗽声,声声压抑,极是克制,一听就知道是怕房间外的春雀知道。
春雀听着里屋的声音,心里叹息了声,眼睛呆呆的看着上方破旧的横梁,默默的收回了自己刚才那所谓的庆幸想法。
春雀再一次在浓浓的苦药中醒来,睁开眼便是微雨的清晨中方哥蹲在门口煽火熬药的样子,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令春雀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春雀立即起身走到房间门口,正低头咳嗽的秋惠闻声抬头望了过来,温和的笑了笑,许是被病痛折腾了一夜,那笑容在春雀眼里看来竟是如此憔悴!
这时身边一个人影晃过,带着苦药的味道走过,春雀刚回神就看见方哥正端着药,半扶着秋惠,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喂秋惠喝药。许是药苦,许是药烫,秋惠娘不由得秀眉一皱,方哥连忙将药放到自己嘴边吹了几吹,又试尝了下。随后从怀中掏出一颗干瘪瘪的红枣放了进去又重新喂秋惠喝药。
窗外细雨蒙蒙万物沐浴其中恬静祥和。窗内两人相视无话,秋惠娘靠的如此安心,喝的那般安静。方哥的脸上盛满温柔,眼里竟是那快挤出水般得宠溺……
春雀一步步的毫无声音的退出房间直到站在门外,泛红的眼睛却一刻舍不得离开那上演的无声的温情。
人一辈子求什么?不正是他们这般相濡以沫,相视不必言语,因为情至深而心有灵犀。
谁,才是那个与我相濡以沫的良人……
“他们真是鹣鲽情深。”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温柔的感慨,打断了春雀那繁乱的思绪。
“你怎么来了?”春雀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正在擦汗的白羽,略有些惊讶。记得他说过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如今月底到了?
白羽扬了扬手中的油包纸,轻声说道:“今日城中新开了家包子铺,想着你爱吃便买了几个来。还没吃早饭吧,还热着呢。”说完塞到春雀手中,示意她快点吃。
春雀的手透过那油包纸分明能感觉到温温的热度,长安城离这里不近啊,他是如何将包子保温到现在的?现在刚天亮不久,那他岂不是天未亮就一路赶了过来,就为了给自己送包子吃。她不由得看了眼白羽的胸膛,眼光落到白羽的手背上,那手背上的一道血痕瞬时刺痛了她的眼。
春雀的手突的有些发抖,她不期然的想到了上官清的自己,那夜下的瓢泼大雨,他为了买到自己爱吃的蛋糕,足足跑了**家店,结果蛋糕买回来了,他却因为途中赶路急而发生了场车祸,躺了医院一个多星期……
他们太像了,都这么温柔,都这么体贴。前世自己美丽,前世自己有钱,他喜欢自己,极尽可能的对自己好。她的自信便是从那而来,虽然那时的更加相信他们之间的那个叫爱情直到被背叛。可如今呢……
如今今世的自己瘦弱矮小,穷困潦倒,还身负天煞克命,还有个毫无希望的家庭。为何还能遇到如此相似的他。这,现在的这个是爱情吗?
“雀儿?哪里不舒服?”白羽望着眼前脸色变幻不定的春雀,担忧的问道。
“没事。”春雀冷声答道,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东西,立马恍然,这才发觉自己刚才态度似乎冷了点于是抬头淡淡笑了笑:“谢谢。”
“没事就好。”白羽见春雀这般疏离一时有些无措。
这些年春雀无事不出门,自己也难以得见一面,更不知她喜好是什么。田埂上他看见春雀将剩下的一只包子悄悄藏了怀里,虽心里不喜她的做法但却记住了她爱吃的东西。其实哪里有什么新开的包子铺,他只是太过想念她,趁着他那上朝师傅没回来偷偷趁夜溜了出来,等到时辰一到他得立马赶回去。
天渐渐亮了起来,门外是散不去的清晨浓雾,扯不断的蒙蒙细雨。两人一个低头看着手中的油包纸,一个傻傻看着低头的人,两人静默而立。发丝间,衣服上均淡淡的蒙上了一层雨烟,恍若一幅朦胧而又清晰的水墨画。安静,出尘。
“白羽你怎么来了?”方哥的一声惊讶打破了门外两人的尴尬。
“我……”白羽一时愣住,白皙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眼光落到了春雀的身上。他是来给眼前的人送爱吃的东西,竟意外见不到自己一路上想象了半天的那副欣喜神色,心中不免有些惆怅。
“方父,我有事和白羽说,晚点回来。”春雀转身看着方哥说道,末了加了一句:“可以吗?”话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含义,也带着特有的商量语气。
本能要一口拒绝的方哥听到后面三个字不禁一愣,本还想说不行等会要下地干活一类的话,到了嘴边却说成了“好。”待反应过来,两人已经走远,手中多了一个还有温度的油包纸。
方哥不禁觉得郁闷,这孩子大了如今是越来越不受管教了。慢慢的打开油包纸,眼里顿时满是喜色,连忙转身进了秋惠的屋里。
许是下雨的缘故,路上行人不多。白羽跟在春雀后面走了许久,眼见回去的时辰临近也未见春雀再说半个字,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雀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白羽忍不住开口问道。
一头跑出来的春雀此刻正漫无目的的在小路上走着,听白羽这么一问,随即停止脚步,背对着白羽看着清晨的皑皑白雾闷闷说道:“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她本是想带白羽离开方哥的视线同时心里也想排空掉刚才关于前世他的记忆。至于带到哪里,她没想过。她在这里,身心,无处安放!
“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你的无花洞呢?”白羽笑道。
“无花洞?”春雀转身反问,一脸茫然。那是什么地方?
白羽定定的看着春雀,见她当真是记不得,脸上竟浮起了一丝悲伤。他朝春雀伸出素白的手,脸上尽是温柔的笑容:“你忘记了的,我帮你一一找回来,尤其是有我的地方。”
戒指(下)
无花洞在山半腰,其实并不大,也不深,刚好够躲风挡雨。
春雀跟在白羽后面慢慢的爬上了一座不远处的山,足下遍地都是盛开的繁华,还有许多的星星草,拂过脚裸处,露水带着细雨便沾了上去,通体清凉。
当春雀和白羽站在这洞前时,雨刚停,太阳便迫不及待的露了出来,万缕阳光尽皆跳进树叶上的露珠里,灿烂的折射出七彩光芒。晨雾如潮水般迅速的退去不带一丝留恋。整个树林一片清明,寂静无声,露水滚落泥地溅起厚重的泥泞灰尘,发出低沉的闷声,却清晰可闻。
“这里真安静。”春雀轻声说道,抬眼环顾四周放佛怕打破了这份独有的宁静。随后眼光落到了身前的一处洞,洞门口还挂了一张破布,应是当做门帘遮雨的。
白羽笑了笑,自己率先挑了布走了进去。春雀一愣,随即跟了进去。
洞里虽不大但容纳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却绰绰有余,洞里还有几本残旧的书,许是空气潮湿的缘故边角都发了霉。还有一些半干的稻草,一些枯萎了的花草。洞壁上挂着许多小玩意。
“这里你许久没来了。”白羽有些感慨,伸手随意摆弄着一个猫脸面具和猫型的风筝。
“这些都是你买的。”春雀抬头说道。手却并不碰它们,因为这些属于它们真正的主人。
“原来你并没全忘记。”白羽欣喜的说道,琥珀色的眼里折射出点点亮光。
春雀苦笑,这只是她推测出来的。春雀家里这么穷,哪里有闲钱买这些。原来以前的春雀喜欢猫的,可惜如今的春雀却是最怕猫的。
春雀走过去俯身将书捡了起来,随意翻了翻,原来是三字经。
“雀儿,这书里的内容可还背的上?”白羽柔声问道,双眼看着背对着自己翻书的春雀。
春雀闻言将书合上重新放到原来的位置,却不答话。她懂的何止是这点三字经,她知道的东西白羽定是从未了解过的。可问她背的上三字经否,她却只能说上书里开头那几句。
“雀儿很聪明的,那时我们见面鲜少。有次我在树下看书,你问我能否借给你看看。那时我欣喜的很,因为那是你第一次主动与我说话。也是那一次你带我来这里,央我教你认字。这三字经你字不大认识,但是几乎都会背了。”白羽拿起书,抬眼看着不吭声的春雀。
春雀心里苦笑,如今的自己字倒是全认识,却背不上几句。她不敢随意说话,看的出来这里是春雀的秘密地方,甚而可能这里只有她和白羽。她如今全然不记得,一旦说,便是错。
白羽似是洞穿了春雀的心理般也不催春雀回答,站起来走到枯萎的花草边说道:“第二次来我摘了些花给你,想着你会喜欢。没想到被你说了一顿,那是你第一次冲我发火,生气的样子竟是如此可爱。你说,万物皆有灵性,花草本就性命极短,如今摘下来那便是提早断了他们的性命。说我太残忍。那日我可是好半天的求饶呢。后来我才知道雀儿的这番话是在庙里的一位得道住持那里听来的。”
春雀听的突然有些气短,原来……以前的春雀如此善良!低头看着手里刚才顺手折过来的一根绿草,顿时觉得有些烫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两只手摆弄着草,无意识的动着。
“这里你第一次冲我哭。”白羽指着那堆半干的稻草自顾说道,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那日我并未约你,自己独自而来,却见你抱着书本靠墙而眠。我便又重新下山寻了这些过来给你当床。那日你哭,我以为我又做错了事。后来我才明白,你为何从不出门,为何寡言少语,为何会抱着我哭……”
越说到最后春雀越觉得白羽的不对劲,语气越到最后越低越温柔,每一个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字带着满满的回忆,每一个第一次都如此的有意义,抱着他哭……这个平日这么羞涩红脸的白羽竟然说出了这话。他,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春雀此刻心乱如麻,脸上极力保持着镇静。
“这是什么?”白羽突的坐在春雀的身边,手指着她手里的东西好奇的问道。许是话说多了,声音竟有些暗哑。
春雀闻言先是看了一眼白羽,他眼里某种跳动的情愫令春雀连忙低下头来,待看到手里的东西不禁一愣。这是一个不规则的圆形,便是绿草制作而成。
白羽将绿草圆形套在大拇指头上,指尖滑过春雀的手心,春雀直觉发烫,一股电流滑过心间。
“是戒指。”春雀答道,待反应过来已经收不回这话。
“戒指?”白羽疑惑道:“有何用途?”
春雀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老实说道:“成亲时戴在双手的手上,情义见证。”心思却早已飘远,那年云南丽江处,他用一个草戒指套在自己手指上,自己便决定要追随他一生。如今……
白羽听到这里,眼里释放出异样的光芒。他看了看春雀,又看了看那戒指,随即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白羽低头在左右看了会,伸出手去摘石缝里的一朵含着露珠紫色的小花,去掉叶子只留一点点梗和花,将它插入到绿草戒指的环扣缝隙中。
光秃秃的戒指因这小小的一朵花的点缀瞬时好看了许多。
“这样是不是好看很多?雀儿喜欢吗?雀儿愿意……戴吗?”白羽将戒指放在手心中捧到春雀面前,如献宝般。
那眼里流动的七彩情愫以及脸上的溺死人的笑容霎时刺痛了春雀的眼睛,连着心都跟着颤抖起来。这一刻连呼吸都要停止了般,只剩下脑海中紊乱的思绪飘扬:
之前自己还在苦苦寻找着那个和自己相濡以沫的人,之前还在区别着白羽和那个人的不一样之处。
朋友说过,忘记一个人的最快方法便是迅速的投入到下一场恋爱。
那么,
可以幸福吗?
第十七章 卖瓜
翌日一早方哥将早饭和药做好,趁着秋惠还没醒,两人早早的吃了早饭往徐大瓜家里而去。
春雀临走时又转身深深的看了一眼床上安静摆放的枕头,那枕头的下面如今有了一样尤为珍贵的东西。
当两人走到徐大瓜家时,天已微亮。院子里已经摆放着两辆装满寒瓜的驴车,徐大瓜正将地上的最后几个寒瓜放到其中一辆车子里去。
春雀一看这圆圆滚滚花花绿绿的寒瓜,心下宛然一笑,原来是西瓜。
“徐叔叔早。”春雀主动打起招呼,对于好人她心怀感激。说完就抬脚往院子里走,徐大瓜脸色先是一喜随后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方哥见状连忙将春雀一把拎在栅栏外。
“大瓜兄,都让你一个人忙活了……”方哥示意春雀站在外面,自己进去帮着徐大瓜套绳,一脸歉意。
春雀瞬时明了刚才徐大瓜脸上的古怪表情,心里掠过一丝小小的不爽,但看着这满车的肥肥大大绿绿的寒瓜,连忙扯着一丝笑脸看着两人忙活……
方哥和徐大瓜两人一人赶着一辆西瓜往长安城里走去,若想寒瓜卖得快,自然是长安城,只是实在是有点远,当三人到达城里,太阳已经爬的老高老高。
两辆瓜车停在了西市一处菜场旁,菜市场外面摆放着很多卖零碎东西的小摊子。
附近的店门早已大开坐等客人上门。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极是热闹。
“雀儿,寒瓜很重,你秤不动。这样,基本瓜都差不多,你就都卖10个铜板一个,小一点的就便宜点卖,太大的就卖贵一点。机灵点,知道吗?”徐大瓜低头对春雀说道,抬起眼无奈的看了眼不说话的方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