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拉和一众医务人员闻言,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随身带着口罩或者手套的已经迅速从口袋里拿出来戴上。
“医……医生,赵云生他得了什么大病吗?”那个年长的巡捕有些结巴地问道。
叶医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等劳拉将口罩和手套拿来后,直接戴上随即示意几个巡捕退后,由他们医务人员来按住病人的四肢。
“不要推到大厅去,乔娜,还有单独的病房吗?”
“单独的病房?还有一间1014。”
“行,就1014,直接推到病房里去。”叶一柏道。
济合救护中心大厅里还有不少床位空着,而叶医生却坚持要一个单独病房,加上他刚刚让劳拉来拿手套和口罩的行为,一众白大褂们隐隐明白了些什么,脸上的神情也同时变得严肃起来。
推床穿过大厅,径直推向1014房间。
1014病房就在魏如兰病房边上,魏如兰今天不能睡觉,魏如雪和娟子也陪着,魏如雪一边打着毛线一边奇怪地往外头瞧。
“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吵?”
“应该是急症病人送过来了吧,都是这样的,上次我在这儿陪太太的时候,也有几次,大晚上突然就吵起来。”
若是在以前,魏如雪遇到这种情况不免会阴阳怪气地抱怨两句,但是当她知道魏如兰两次癫痫发作都是这样被救回来的,她就有了稍许的同理心。
“这些医生,真够辛苦的。”她似有感叹地说了一句。
魏如兰转过头来看了专心打毛线明显不打算睡觉了的魏如雪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啊啊啊!”忽然,一阵男子疯狂的喊叫声在隔壁响起,魏如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放下了毛线走出病房去张望。
隔壁病房1014里,一群白大褂们全副武装,包括叶一柏在内的四个白大褂用力压住穿着黄色巡捕服的病人。
“巴比妥20mg,马上!”
赵云生的脸上青筋暴露,他不同用头撞着床,其中一个护士紧紧固定着他头下的枕头,以防他撞到硬处。
劳拉拿着镇定剂,努力想要在赵云生不停挣扎的手臂中找到适合的血管,但是赵云生挣扎地太厉害了,几个白大褂甚至都按不住他。
“我来。”
乔娜快步上前,从劳拉手中拿过镇定剂,随后直接扎在赵云生的手臂上。
约莫十分钟左右,赵云生的挣扎慢慢小了下来,等到他完全安静下来后,几个白大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已经在一旁等了许久的赵云生同事见状连忙上前问道:“医生,老赵他这是怎么了?这不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吧。”
叶一柏转向几人,一脸严肃地问道:“病人这几天有没有被猫狗咬过?”
赵云生几个同事闻言,脸上露出迷惘的神色,“猫狗?不知道,我们没听说过。”
“病人体温38.6c,伴随有吞咽和呼吸困难,同时对外界反应敏感容易情绪激动,有冲撞、大叫的异常举动,我怀疑是……狂犬病。”
叶一柏的话一出,病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一众白大褂的神情变得严肃而沉默起来,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而沉重。
而赵云生的同事们还一无所觉,那个稍微年长的巡捕憨笑着看向叶一柏,“狂犬病?这病严重不?是不是得休息好一阵儿,这样的话可能需要医生您帮忙开个假条,您知道的咱巡捕房是给洋人干活,这规矩多得很。”
叶医生目光扫过安静躺着的赵云生,转头对他的几位同事道:“我们出去说吧。”
“乔娜,500毫升生理盐水,100毫升胶□□,在病人家属到来之前,留一个人观察患者情况,如果有呼吸肌痉挛的现象,立刻通知气管切开。”
“好的,叶医生。”
乔娜示意劳拉留在这儿,随即自己快速走出病房去拿药。
“我们出去谈吧。”吩咐完乔娜,叶一柏转身对赵云生几个同事说道。
巡捕房里的巡捕不可能是傻的,平日里他们也是需要察言观色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遇到这种突发事件,他们一时转不过弯来,但是看着这一群白大褂严肃沉默的模样,这几位巡捕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是?这可能吗?明明上午还是个活蹦乱跳的人,怎么就一下子病危了呢?
“好……好,医生,我们出去说。”
除了劳拉外的所有人都在叶一柏的带领下出了病房,走廊里,魏如雪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身去,假装自己只是偶尔路过的样子,但是叶一柏和那几个巡捕的对话还是非常清楚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我们怀疑病人是感染了狂犬病毒,人被病犬咬后,或者通过抓伤、擦伤接触病毒,都会造成病毒感染,病毒会潜伏10天到2年不等,感染了病毒后,病人会经历兴奋期,既发热、头痛、吞咽困难、声音嘶哑、对外部的刺激十分敏感,激动期,即焦躁不安、躁动、惊厥、幻听幻视、冲撞叫跳,最后是瘫痪期。”
叶医生没有说下去,但是他表达的意思已经是非常明显了。
赵云生的同事神情茫然,其中有一个年级稍小的,愣愣地开口问道:“那医生……赵大哥他是不是得治疗很久?”
叶一柏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但话到了嘴边却成了,“狂犬病的病死率是百分百。”
深夜的走廊里静悄悄的,所以搪瓷杯掉落在地砖上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魏如雪手上的杯子不知在何时已经掉落在了地上,它在医院洁白的地砖上打了个滚,钻入了一个帘子后的病床下。
魏如雪犹如背后有东西在追一样快速跑进隔壁病房,关上门。
“病死率百分百……医生,您开玩笑的吧,照您说的,那个狂犬病只是被狗咬了或抓了一下,怎么就要死了呢,这不合理吧。”那个年长的巡捕强扯出一个笑容说道。
白大褂们没有人回答他,生命就是这么一种神奇的东西,它可以很坚强,地震废墟里被埋了好几天救出来还活着的生命奇迹比比皆是,它也可以很脆弱,破伤风、狂犬病,一点点小的,几乎是不起眼不会去在意的伤口,就会要了一个人的命。
“这只是我们基于病人临床表现的第一判断,等到病人家属来之后,我们会再次询问有没有被猫狗咬伤的情况,同时进行体表检查。”
赵云生的同伴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乔娜沉声道:“叶医生,病人家属来了。”
第147章
直到就是九十年后,狂犬病一旦发病,患者几乎都会在2-6天内死亡,更何况是没有抗狂犬病免疫血清,没有破伤风抗毒血清也没有抗生素的1933年。
叶一柏看着两个衣着得体但似乎并不合身的老人在护士的带领下快速走近,他们两鬓斑白,面上难掩焦急的神色。
“这位病人没有妻子吗?这么晚了怎么让两位老人过来?”叶一柏身后的莉莉不由小声嘀咕道。
她用的是华国语,所以赵云生的同事们也听得很清楚。
那位年纪稍长的巡捕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云生的妻子在好几年前就过世了,留下一个孩子和四个老人都靠他养活。云生他真的是一个好人,他老婆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他对他岳父岳母还是很孝顺,他爹妈有的,他岳父岳母肯定也有,一个人负担起两个家庭,要不然他一个巡捕也不至于过得这么寒碜。”
说到这里,那位巡捕眼睛微红地看向以叶一柏为首的一众白大褂,“医生,您就不能想想办法吗?钱的话,我们大家伙都能凑,您发发善心,救救他吧,不然这两个家就都活不下去了……”
走廊里的气氛凝重中多了一分悲戚,还没等叶一柏答话,赵云生的父母已经走到了众人跟前。
许是走得太快的缘故,找父赵母的气还都有些喘,“医生,医生,你们好,我是赵云生的父亲,我儿子没事吧?”老人神色焦急而紧张,但面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还是努力扯出了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来。
叶医生看着这样两个白发、瘦削,焦急而又小心翼翼的老人,早就准备好的话一时竟难以开口。
赵母见医生们久久不语,不由将目光投向了在场熟悉的人。
“孙诚,怎么回事?你们咋都不说话,云生他人呢?是不是烧得很厉害?”她看向赵云生同事中那位年纪稍长的巡捕,焦急地问道。
孙诚闻言,张了张嘴巴,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叶一柏。
叶医生轻轻叹了口气,他是医生,有些话必须由他来说,“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姓叶,是赵云生的主治医生。”
叶一柏的话一出口,找父赵母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他们连忙道:“叶医生你好你好,我儿子,赵云生他没事吧。”
“令郎就在旁边的病房里,只是他的病情比较复杂,我有几个问题想要向你们确定一下。”
叶一柏的话让找父赵母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不过看着眼前这个医生温和诚恳的模样,他们的心虽然忐忑却意外地没有惊慌失措。
“医生您问。”
叶医生点头,开口问道:“您家里有没有养狗,或者您儿子最近有没有被狗咬过?”
“被狗咬?”赵父赵母显然很惊讶这位主治医生怎么会问这种问题,不过出于对白大褂的敬畏他们还是认真思考后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们家里没有养狗,至于被狗咬,好像是有那么一次,不过那都是半个月前的事了,他晚上值班回来的时候说是被狗咬了一下,可我看过那伤口,不深的,等他到家血都止住了,这问题应该不大吧。”
叶一柏在记录本上某行处划下一道重重的横线,“那两位家族有没有关于精神方面的遗传病史?就是说两位的家族祖辈有没有曾经患过癔症之类的精神疾病?”
“癔症?这哪能啊?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人,从没听说过有这种毛病。”
叶一柏又在记录本上某行后面重重打了个叉,确定曾经被狗咬过,且基本排除类狂犬病性癔症,在这个无法做病毒包涵体检查和动物接种的年代,已然可以基本确诊了。
“叔叔阿姨,我们去办公室说吧。”叶一柏关上记录本,抬头说道。
赵父赵母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他们声音颤抖着,“医生,不能在这说吗?”
“还是……去办公室说吧。”
医生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职业,明明是治病救人的,但某些时候却不得比扮演宣判死刑的角色,当被病人家属用绝望和悲痛的目光注视着的时候,即使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敢抬头去看那一双茫然中带着绝望的眼睛。
叶一柏微微弯下腰,“抱歉,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给予呼吸和全身支持,尽可能延长他生存时间。狂犬病毒一般不会人传人,但是如果人体有创口,和病毒接触,理论上也会有被感染的风险,因此两位要去看令郎之前,也请去护士台领用手套和口罩。”
赵云生母亲几乎站立不住,她神情恍惚,嘴里不断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的,只是被狗咬一下,被狗咬的人多了,我从来没听说过被狗咬一下就会死人的!”
“骗人的!你们洋人医院就会骗人!我要出院!老赵,我们带云生去找张大夫,出院,我们要出院。”瘦削的赵母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在主人不断摇晃和抓头中变得散乱起来。
赵父的手紧紧攥着他裤子右边口袋的边缘处,后牙根微微颤抖着,他慢慢张开嘴,嘴巴艰难地动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来,“延长生存时间……能多久?几年?”
病房里其他白大褂和已经知道答案的赵云生同事都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叶一柏摇头。
“难道只有几个月吗?”赵父的嘴唇不断抖动着,看向叶一柏的目光充满了乞求和恳切。
叶医生轻轻吐出一口气,还是摇头,“我们会尽力,但是按照统计数据,是2-6天。”
早上还健健康康出门说晚上要给他们带烤鸭的孩子,不到24小时就毫无生气地躺在了医院的病房里,只剩下2-6天的生命,而原因居然是半个月前被狗咬了一下,这让病人家属如何接受。
赵母不断重复着“骗人,假的”之类的话,看向叶一柏的目光几乎透出几丝凶狠来。
“叶医生!病人呼吸肌痉挛!需要气管切开!”劳拉从门口冲了进来,大声喊道。
“知道了。”叶一柏对着赵父赵母点点头,边走边快速戴上口罩和手套,“将铁肺推到房间里去。”
“好的,叶医生。”
办公室里还弥漫着绝望和悲痛的气氛,但白大褂们却已然又忙碌起来,他们都戴上了口罩,谁也看不清他们口罩下面的表情,白色的口罩和白色的长大褂好似盔甲一般,将医生们的情绪都包裹在盔甲之内,让人看不清分毫。
“他们……他们说的是云生吗?”赵母喃喃地开口问道。
“我们去看看。”赵父的脚步踉跄,刚走两步,差点跌倒,还是孙诚搀扶了一下才慢慢稳住了脚步。
救护中心病房门是两扇木头门组成,平常一侧用向上向下插的扣子固定住,而这时,两个小护士掂着脚将门上和门下的锁扣都打开了,两扇门大敞着,让人一眼就能看到房间内的场景。
“让让,让让。”
一个蓝色的巨大的圆筒似的机器被几个小护士推着快速向1014而来。
赵云生父母想要走进病房,乔娜拦住了他们,“医生正在抢救,请两位暂时不要进来,等抢救结束后,你们戴了口罩和手套后再进来吧。”说完,也不等找父赵母反应,就匆匆进去帮忙了。
其实站在门口,他们也能清晰看到里面的场景,几个白大褂们将他们的儿子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