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年凝神说道:“倒是有这个可能。”
不过袁肃又说道:“只是,施从云好歹是革命军官,他应该不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
赵山河叹了一口气,说道:“世事难料,也许是他的手下所为,他本人并没有参与。”
陈文年正色的说道:“先别管那么多,我们先进镇子再说。”随后,他又转向那些老百姓问道,“镇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先前那老者说道:“尚不清楚,不过昨晚枪声太吓人了一些,所以我等还不敢贸然回去。”
站在老者一旁的一名青年忙不迭的点头说道:“就是,就是,那些贼人跟张举人的家丁少说驳火有一个钟点,到凌晨时我们还听到有枪声。”
袁肃听这些镇民的话,总感觉实在不靠谱,岂不说这些流窜在外的逃兵人不多,再者上次参加起义时把原本不多的弹药又消耗了不少,双方交火怎么可能超过一个小时?
这时,陈文年大声的说道:“行了,你们就留在这里,我们这就进镇子查一个究竟。如若那些贼人已经走了,我会派镇子上的人召你们再回去。”
老百姓们一边连连的感天谢地了一番,一边自觉的让开一条道路。
袁肃、陈文年、赵山河三人带领骑兵最先进入镇子,整个安山镇宛如经过瘟疫的洗劫,街道巷道不见一个人影。四周没有太多声音,偶尔在巷末深处传来几声犬吠,北边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一些哭泣的声音。
众人没有多作停留,径直沿着镇子上唯一一条街道向北边而去。
随着越来越接近张家府邸,那些零碎的哭声也越来越清晰,显然是张家里的人在哭喊。
来到张府大门口,只见正门口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朱红大门是虚掩着。想来也是,贼子怎么可能会从正门窃入?倒是有可能是从正门逃脱出去。
袁肃率先跳下马来,他找来孙连仲,让对方带领十名士兵沿着府院的外墙巡一圈,看看周围是什么情况。随即又安排十几名士兵把守正门,顺便看着战马,然后便与陈文年、赵山河带着剩下的士兵快速从正门突入进去。
刚从正门进来,就发现院内的情况大有不同,门廊上有些许弹壳,院子里面许多盆栽都打翻打碎,泥土枝叶散落了一地,就好像经历了一场台风横扫,留下这一地狼藉。过了前院后,走廊上渐渐出现许多已经干涸的血迹,就在走廊尽头的门洞旁侧,还歪倚着两个身影,也不知是死是活。
陈文年快步来到门洞前,蹲下身子试了试这两人的气息,回过头来说道:“一个已经断气了,另外一个还有呼吸。看装扮,他们应该是这府邸里的家丁。”
袁肃仔细看了一下地上,发现两个家丁的身旁有一柄短刀,看来是在阻拦贼人的时候被开枪打倒了。他转身对身后的几名士兵吩咐道:“你们两个留下来救人,其余人继续前进。”
从门洞这里,袁肃等人分成两队,袁肃和陈文年带着一队人前往中堂,赵山河带着另外一队人继续沿着走廊向后院去。
就在袁肃和陈文年走进中堂前的小院子时,立刻听到中堂上传出一阵声音,有人在哭,有人在痛叫,还有人语气激动的说着话。绕过小院子中间的假山秀石,只见中堂门口站着三个手持步枪的男子,一旁的廊柱下还倚坐着两个受伤的人,袁肃第一次来这里时曾见过这些人的衣饰,正是张府的护院枪手。
这些护院枪手一个个神情呆滞,直到袁肃等人出现在面前时才反应过来。当他们看清楚进来的这队人是官军时,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人还转身飞快的跑进中堂大厅,一边跑一边叫喊道:“老爷,官军来了,官军来了!”
陈文年走上台阶,向那两个还站在门口的护院枪手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一名个头较矮的护院枪手连忙说道:“军爷,你们可算来了,那些贼子可真是心狠手辣,昨晚他们抢了府上的马匹、耕牛,库也丢了的几百石粮草,不仅如此……他们……他们还到处杀人,连女人都不放过……”
陈文年没有心思听这些人诉苦,打断后问道:“贼人现在何处?”
不等这名护院枪手回答,从中堂大厅上快步走出三、四人来,除了之前跑进去通报的那名枪手之外,后面出来的另外几人只看穿着打扮就知道是张府主人家。
走在最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府主人张举人,他脸颊上有一道被子弹划中的伤害,外套看上去还算干净,不过内衣襟子处却透着一抹血迹,似乎对方因为昨晚事态急切,所以只是穿着内衣行动,直到事情过去后才披上一件外套。
张举人在门槛前站定,看着眼前院子里站着的新军官兵,非但没有像之前护院枪手那样宽心,反而是满脸悲愤,近乎咬牙切齿似的冲着陈文年等人说道:“贼人都逃走了,你们才姗姗赶来,要你们现在赶来有何用!”
昨晚发生的事情近乎是骇人听闻的惨案,张举人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遇到这样的事故,更何况自己还是直隶总督的弟弟,却在直隶省的地头上惨遭祸事,心头自然憋屈着一股怒火无处发泄,现在看到官兵时隔这如此之久才赶到,情绪波动之下怎能不迁怒?
陈文年知道张举人的身份,于是不好争执什么,只是说道:“这也怨不得我们,我们标部是今日早晨才接到消息,已经是最快速度驰援赶来。”
张举人懊恼不减,甩着袖子说道:“朝廷养你这些官军就是为了保境安民,看看这直隶近畿之地却变成什么样子了?夜盗入室,抢x劫杀人,还有王法吗?这还能让人安心吗?”
虽然陈文年可以理解张举人现在的心情,可对方一味的闹情绪,他这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一时竟沉闷的默然不语。
站在稍后位置的袁肃暗暗叹了一口气,他第一次与张举人见面时,对方是一副随和的性子,即便是官军上门来“勒索”都没显得生气,反而还是十分配合。可见昨晚发生的事情已经极大的超过了张举人的底线,对其造成了难以抹去的创伤,因此才会如此一反常态。
想到这里,他迈步上前,语气尽量缓和的说道:“张大人,此次之事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我等也不希望在辖区内会出现这种恶劣事件。虽然贼人已经逃走,但我们可以向张大人您保证,一定竭尽全力侦查此事,尽快将这伙大胆狂徒缉拿归案,还滦州一个太平,也还张大人一个说法。”
第31章,安山善后
张举人看了一眼袁肃,好一会儿过后才认出了这名军官,当即心头又涌上一股怒火,忿然的斥道:“老夫认识你,你前不久还到我府上索要保境资费。哼,真是可笑,尔等拿了保境资费,到头来何曾见过尔等保过境、安过民?”
袁肃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不过语气依然不疾不徐的说道:“张大人,事已至此,你只顾着埋怨我们难道就能抓住那些盗贼吗?我们军人确有保境安民之职责,但我们并没有神通,既不能未卜先知,又不能飞天遁地。为今之计,还请张大人尽可能配合,这样我们才能在最短时间将这帮恶徒绳之于法。”
张举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渐渐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虽然他心中的怒火依然无法平止,但袁肃的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自己再纠结于情绪也是无济于事。他紧接着叹了一口气,转身迈步走回中堂大厅,同时留下一句话:“进来再说。”
陈文年让士兵们留在小院子里,他与袁肃以及另外两名军官跟着张举人走进大厅。
此时大厅里面聚集着不少人,大部分应该是张家的亲属,还有一些女眷和孩童。在大厅旁侧专门收拾了一片空地,地上简单铺有席子或布单,安置了七、八名受伤的人。女人在低声啜泣,孩童们则躲在妇人的怀抱里或睡或闹,那些伤员有的毫无动静,有的则哀号不止。大厅后门和侧门都有手持不同武器的青壮把守,这间厅堂俨然就像是一处临时避难所一样。
厅堂上的人看见官军走进来,原本绷紧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不管这些官军是不是来迟,最起码现在能给人几分安全感。
张举人在主座上坐了下来,神情一下子变得疲倦而彷徨,之前激动的态度一扫全无。
陈文年侧过身子对袁肃说道:“梓镜,你既与张举人认识,还是由你去问话。我先去询问其他人,稍后我们再合对合对。”
袁肃点了点头,随后走到张举人面前,既然陈文年会去询问其他人,那早晚会了解清楚昨晚发生劫案的细节经过,自己没必要再向张举人问这方面的问题。略作一番思索,他平静的开口问道:“张大人,府上眼下伤亡如何,需不需要我们从城内调派医务到此?”
张举人彷佛情闻言触动,眼圈忽的一红,浑身上下渐渐颤抖起来。他伸出一只手撑住自己的额头,似乎担心情绪失控之下会摔倒下去。起伏的喘了几口气之后,他沉声说道:“这些挨千刀的恶贼,抢x劫身外之物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害人性命,老夫的内人和次子在昨晚的事故中双双遇害,连同还有十多位家丁仆从……”说到这里,喉头被一腔伤悲哽咽住,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听到这里,不禁袁肃吃惊不小,不远处的陈文年同样露出沉重的脸色。
袁肃万万没想到这些贼人竟如此凶狠,常言道“做贼心虚”,但是发生在张府的入室抢x劫行为非但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反而显得十分猖獗狂妄。他凝重的吐出一口气,神情肃然的说道:“张大人,对于您的遭遇我感到很抱歉,还请节哀。下官现在不能做出太多的保证,但是我承诺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这些凶手缉拿归案,也必然会给予这些凶手最严厉的惩罚。”
他说出这番话时一副正义凛然的气势,语气更是铿锵有力,虽然终归是一句没有太多实用的空话,但仍然能给人带来了一种安慰。
张举人苦闷的点了点头,长叹一声之后,他又说道:“那些恶徒还掳走了府上的女眷,当真是禽兽不如。”
袁肃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线索,之前他曾听外面的护院枪手提到过,昨晚那些歹徒劫走了几百石的粮草,如果再加上掳走人质的话,那这伙歹徒逃跑的速度不可能太快,也不可能藏匿的周全,倒是能够方便官军追查下去。
一念及此,他赶紧追问道:“府上有多少女眷遭到劫持?”
张举人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尚未可知,不过,老夫的侄女现在下落不明,有人说她从偏门逃出去,也有人说好像被那些恶贼劫走,唉,唉!”
袁肃脸色微有变化,再次问道:“是张涵玲,张小姐吗?”
张举人苦恼的说道:“正是……”
袁肃一时哭笑不得,他劝慰的说道:“张大人大可宽心,张小姐目前正在我们七十九标标部,今日早上若不是张小姐前来通报,我们根本不可能这么快知道安山镇发生事故。”
张举人立刻抬起头来,脸上伤感的神色消弱了一些,他迫切的问道:“你说什么?张涵玲在滦州城?是她赶去通知你们的?”
袁肃点了点头,确认的说道:“正是如此,张大人不必担心,张小姐和她的一名丫鬟现在很安全。那么,除了张小姐之外,府上到底有没有人遭到劫持?”
张举人所有心思都放在张涵玲身上,只要张涵玲没有出意外,其他人是否被劫持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他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快速的说道:“张涵玲没事总算是一个好消息,府上缺了多少人老夫也不清楚,眼下整个宅院一片乱糟糟,谁都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袁肃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看情形得由自己这边调查之后才能知道真实情况。
就在这时,门外的小院子传来一阵动静,很快赵山河倒提着一柄步枪走进了大厅。
陈文年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赵山河脸色有几分沉重,简略的说道:“我们把宅子逛了一遍,失火的地方是后院粮仓,我已经留了几个人帮忙灭火了。在后院那边遇到一些府上的人,我向他们问过话,他们说昨晚在反抗的时候打死了一个贼人,还带我们去见了贼人的尸体。”
陈文年切声说道:“那尸体是什么人,你和你的手下有没有认得的?”
无奈的摇了摇头后,赵山河不动声色的说道:“我们都认过,不过那尸体一半都被烧焦了,认不出是谁。而且尸体的衣服也是寻常打扮,无论是鞋子还是内衣都看不出是逃兵。”
陈文年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不过不等他再次开口,赵山河将手中提着的步枪递了过去,下意识的压低声音又说道:“陈大人,这是被击毙贼人使用的步枪。”
从赵山河手里接过步枪,陈文年一眼就认出这支枪的制式,他又将枪杆子朝下,仔细检查了一下枪栓上的厂记,只见枪栓正中央有着斑驳模糊的“北洋”二字,“北洋”二字下面还有“二三六”三个数字。“北洋”代表的是北洋机械局,“二三六”则是代表光绪二十三年六月,虽然七十九标目前的枪支不算完全统一,但大部分枪支都是这个型号,也是这个产期。
陈文年缓缓的点了点头,表情很快严肃起来,他看了赵山河一眼,说道:“十之八九不会有错了。才短短四天的时间,这些人居然连衣裳都换了,可见他们很有可能就藏身在滦州附近的村镇上。”
赵山河接着说道:“除此之外,那些家丁还告诉我,这些贼子似乎很熟悉府院的路径,闯入大院后直接先去了帐房,然后又去后院的粮仓,并且行动十分利索,有人掩护、有人搬东西,还有人套马车、牛车。不过因为东西很多,前后确实花了一段时间来拖拉,至于双方交战有没有一个钟头还不好说,当时情况很紧张,大家也没顾上那么多。”
陈文年沉思了片刻,喃喃自语似的说道:“看来,还有得追!”
这时,袁肃走了过来,问道:“陈大人,赵大人,可有线索?”
陈文年把手里的步枪递到袁肃手里,又简单说了一下线索,最后果断的说道:“这样吧,梓镜你先留在这里主持善后,我和老赵带人出去分头追踪,料定这些贼人带了一堆东西走不了多远。就算追不到,最起码也能找到一些追查下去的新线索。”
袁肃没有异议,他之前就想过派人尝试着去追踪贼人撤退的方向,至于让谁去追那是次要。他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了张举人,张举人身负丧妻丧子之痛,早就对那些恶徒恨入骨髓,自然全力支持官军立刻采取行动。不仅如此,张举人还吩咐管家将府上剩余的几匹座马牵了出来,任凭官军使用。
陈文年、赵山河各带了十五名士兵,每人配上一匹马,先在镇子上打听了一阵,看看有没有镇民注意到那伙贼人向哪个方向逃跑。在得到一些不太确定的线索之后,二人立刻朝着大概方向追了出去。
在接下来的几个钟点里,袁肃组织留在张府的士兵和张府家丁进行一番善后处理,先是将伤员和死者分别集中起来;之后又找来几个识字的人,分别给几位头脑还很清楚的人做了一份笔录,虽然军营没有这样的规矩,但袁肃相信这些笔录今后必然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期间,他也派人去了一趟镇外,把那些还不敢返回的镇民们都召集回来,又组织这些镇民当中的青壮和有医疗经验的人来张府帮忙。
第32章,另有想法
一直忙到正午,不仅袁肃感到有些饥饿,许多张府的家人经过一夜折腾,都显出一副又饿又乏的样子,还有那些来帮忙的镇民也一个个打不起精神来。袁肃本打算请示张举人,希望张府的厨子能准备一些热食,但是看到张举人独自呆坐中堂大厅内,沉浸在妻子亡故的哀痛之中,他一时没好意思去打搅。
最终,袁肃找到黄管家,让其去吩咐下人赶紧生火造饭,就算经过再大的劫难,人总是要吃一口饭才是。
好在黄管家通情达理,立刻答应下来,然后小跑着去厨房安排午饭。
午饭简单的用过,大家都恢复了一些体力。下午继续忙到快三点钟的光景,滦州城派了一名骑兵来到张府,一番通报之后,袁肃在前厅见到这名骑兵。
骑兵不是新军打扮,而是穿着一身深紫色马褂,带着笠式圆顶帽。询问之后才知道,对方是滦州知州衙门派来的听差。
“我家大人听闻安山镇发生事故,特派小人前来慰问,若有需要府衙出力的地方,大人只管吩咐一声。”听差毕恭毕敬的说道。
袁肃不难猜到,像张举人这样身份背景特殊的人物,地方州府的官员当然不敢轻视,一旦张举人家中有什么风吹草动,肯定要在第一时间上门来探望一番。他把目前的情况简单告诉了对方,也下意识提到了张举人妻子命丧此次事故。
“若你们大人真要帮忙,那就立刻拟出一檄告示,通知周边城镇加强防盗,另外召集地方大户,动员商团、民团做好联防预案。”袁肃最后说道。
他刚把这话说完,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计划,这个计划正好与“商团”、“民团”有关,或许可借这几日发生的事件好好利用一番。
“竟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事,那些贼人当真是太狠毒了。”听差一脸震惊的说道。
“近日滦州祸事连连,这天下已然不太平了。我们七十九标孤掌难鸣,这几日总是顾此失彼,要想保境安民必然要大家齐心协力才是。”袁肃知道之前刚发生石门镇事件,为了给七十九标挣几分面子,他故意说出了这番话。
“袁大人说的是,请袁大人放心,刚才的话小的已经都记得了,等回城里之后一定如实汇禀我家大人。”听差郑重其事的说道。
“如此就好。另外,你可以顺便再替我带一句话给王大人,就说等我返回滦州城后,会尽快去拜会王大人,仔细商榷关于滦州治安的相关事宜。”袁肃补充的说道。
听差虽然感到有些疑惑,但是这种事自然不是他这个下人敢多嘴的,于是只是应诺了一番。随后他又用“请示”的语气询问袁肃,是否可以当面向张举人代传知州大人的慰问。
袁肃毕竟是外人,这种交际的事情不方便多嘴,于是他将听差带到府内引见给黄管家,由黄管家来决定现在是否方便安排见面。
黄管家知道张举人平日与知州王磷同交情不浅,此时王磷同好心派人来慰问,也不好意思把人家拒在门外,因此还是引到中堂与张举人见了面。
张举人见到这名听差之后,只是在恍恍惚惚的精神状况下,敷衍的应答了几声。他现在没有心思见客,就算是一番好意的慰问也是挑在这个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