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去,整个西、南两院就像是露馅的烧饼,正是一副人满为患的景象。不过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让这三百多号人都坐了下来,反正这些当兵的也没什么格调,再挤都不嫌弃。
陆陆续续的饭菜都上到了桌子上,士兵们压根没有吃饭的规矩,有饭抢饭,有菜抢菜,有肉抢肉,基本上是上一道菜吃光一道菜,店伙计接着再上时正好收走前一道菜的空盘子。
众人有吃有说,场面同样热闹非凡。
也不知道是谁人,突然扯着嗓子叫喊道:“上酒啊,下馆子不喝酒怎么行?”
随着这一声叫唤,周围其他人都跟着起哄起来。
“上酒,上酒,快上酒。”
“就是,爷们今儿赶了一天的路,喝口酒润润嗓子。”
那些队官、哨官们都不是管事的人,反而跟着士兵一起喧闹起来。
酒家自然不敢怠慢,这些人可都是扛着枪的,于是赶紧准备了一些次等的烧酒端了上来。
士兵们不像军官那样会有一定担忧,一旦上了酒他们便毫无顾忌的大口喝了起来,反正大家都喝了,正所谓法不责众,大人们总不至于把所有人都惩罚一通吧!
于是才过去不久的时间,主宴会厅和次宴会厅的宾客们还没喝醉,这些大头兵们却一个个东倒西歪了起来。
更糟糕的是,这些喝醉酒的士兵根本没考虑过大门外还有人在等着进院吃饭,有人继续大酒大肉的吃喝,有人喝醉了直接伏案睡了过去,还有一些人趁着酒兴躲在角落玩起了骰子。
酒家前后招呼了多次,根本没有人理会,无奈之下也只能任由这些士兵霸占着院子。
但是那些还在大门外的士兵又不能不管,思前想后只能又搬了一些桌椅到门外大街上,安排了一些饭菜给送到了大门外。
这些在大门外等了个把几个钟头的士兵自然心里不舒服,可一想到大人们都在里面,若是闹起事来只怕最后不好收场,只能闷声闷气的先在街道上凑合着吃喝。
整个晚上袁肃都陪在王怀庆身边,从八点钟开席一直吃到晚上十点钟,整个包厢里的气氛丝毫未减,所有人都保持着亢奋状态继续劝吃劝喝。酒家前后添了三次酒菜,不少人虽然已经吃饱喝足,但碍于现场的气氛仍然得坚持起兴。
即便王怀庆平日里大鱼大肉惯了,可第一次来滦州最有名的酒家吃饭,还是着实感到了新奇,尤其是那十八年秘酿好酒,喝起来十分顺口,一时间也不顾陈酒的后劲,接连喝了一两斤之多。不仅如此,一旁的袁肃还在继续攀酒,而他自己也绝不含糊,每每于王怀庆对酒皆是一饮而尽。
只是,前后喝了两个钟点,王怀庆多多少少有些晕乎了,然而袁肃却依然保持着清醒的状态。他与王怀庆喝同样的酒,对方喝多少自己跟多少。但身为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他自然比王怀庆更懂得一些饭局上喝酒的窍门,更何况自己年纪轻轻正值盛年,对方却年过半百暮气已重,拼起酒来是毫无悬念的。
袁肃并不打算把王怀庆灌醉,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让王怀庆留在这张饭桌上。
与此同时,滦州城外紧挨着郊区官道的旷野上,王怀庆留在城外的德字营已经搭建起了数十顶帐篷,帐篷周围或有篝火、或有火盆。巡防营的士兵们赶了一下午的路,又忙了几个钟头布置营地,一个个早已疲乏不已。好不容易将一切收拾妥当,这才三三两两的围着篝火席地而坐,取出干粮来果腹。
啃着干硬的馒头,喝着冰凉的水,禁不住就有人埋怨起来。大家都以为这次来滦州接管军务,必然能在城内耀武扬威一番,最不济也应该有地方吃一顿热乎乎的食物、有一个营房可以过夜。现在可好,竟变的更逃难似的,初春的天气仍然冷得厉害,又累又乏之下还要吃这样的东西,实在是叫人委屈。
“照我说,咱们王大人肯定在城内大鱼大肉的吃着喝着。唉,可苦了咱们德字营,偏偏要留在城外,造的什么孽?”
“何止王大人,滦州是什么地方,这可是三县六镇的大地方,保不齐跟着王大人一起进城的人都能吃香的喝辣的。”
“他娘的,平日饷银还得扣三分,还吃不饱睡不暖,过的什么日子这是。”
“上面扣中间的,中间扣下去的,咱们也就是这样的命。”
说着说着,有人不由自主的发起牢骚来,认为在通永镇当兵真不是一个好事。别处的军队每个月的饷银最多只扣两分,偏偏在王怀庆手下当兵却要扣三分,逢年过节别说能打打牙祭,大冬天的连床像样的棉被都没有。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了两句,但大家都是明白人,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于是又渐渐沉默下来。可即便如此,每个人的心里还是憋屈着一股气,这股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看着当官的荷包里越装越满,谁人能服气?
“我听说滦州办什么军民x联防,只要参加训练营还发一套新棉衣,看看,人家民兵都比咱们当兵的强。”
“唉,谁说不是呢,机遇不好也没有办法。”
“其实说来,我也听说那些管带大人们私底下老是抱怨,他们拿的好处多不到哪里去,比起其他地方差远了。真正的油头都让咱们王大人一个独吞了。”
就在这时,滦州城方向的官道上传来零碎的马蹄声。在营地外围值勤的士兵高高举起火把,寻着声音的方向眺望看去,很快便依稀看到黑幕下有一骑朝着这边奔驰而来。值勤的士兵并没有任何警觉的意识,只当是王怀庆派人来通达什么命令。
当骑兵越来越接近营地时,值勤士兵总算能看楚对方的衣饰,不过对方穿着的似乎并不是巡防营的新式军服,一时间禁不住疑惑起来。
过了一阵子,这名骑兵放慢了速度,渐渐在营地路口停了下来。
“你是何人?”几名值勤的士兵快步围了上去,其中一人大声的吆喝道。
“你们孙管带何在?”马背上的人不动声色的反问道。
“孙大人在营帐里面,你有什么事吗?”巡防营的士兵没有多想,顺口回答了道。
“带我去见他。”一边说着,马背上的人干净利落的翻身下马,先是把缰绳信手抵到一名巡防营的士兵手里,之后又从鞍袋里取出一个包袱拧在手里。
第30章,只身行贿
众士兵看清楚对方的衣服,竟是新军军官的服装,再看此人一副颇有官威的样子,不由猜测官职军衔肯定不小,最起码也是大有来头。当即谁都不敢怠慢,也没有人再多问,就这样指引着对方向营内走去。
来到位于营地中央的一座大营帐前,一名士兵先行进行通报了一声。
此时,德字营管带孙德盛正与几名手下的队官聚在营帐内吃饭,听说有一名从滦州城来的新军军官要见自己,顿时感到疑惑不已。
“这么晚出城?来了多少人?”
“回大人,就一个人。”
“让他进来吧。”孙德盛想了想之后,也没有太在意什么,于是交代道。
那士兵匆匆忙忙的退出帐篷,过了一会儿又带着那名新军军官走了进来。
孙德盛和几名手下都没有起身,仅仅是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来者,继而依然是自顾自的吃着晚饭。新军军官并没有表露任何情绪,慢条斯理的走到餐桌这边,就在众人面前站定。
“你是何人?找我有什么事?”孙德盛咽下一口萝卜干,颇有蔑视的问了一句。
“自我介绍,我乃滦州治安团第一营营长赵山河,我奉治安团总司令袁大人之命,前来向诸位说明一个情况。”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赵山河,他不冷不热的说出了这番话,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
“什么情况?”孙德盛把手里的馒头丢在了盘子里,好整以暇的追问道。
“在你们德字营东北一里来外,有我治安团第二营集结于此。在西南方向不到五百米的小树林里,则有我第一营一个队携带三挺马克沁重机枪埋伏在那里。而在西北方向还有一支三百人并且全副武装的民兵队整装待发。简单的来说,你们被包围了。”赵山河语气很平静,就像一汪波澜不惊的死水。
随后的几十秒时间里,整个营帐鸦雀无声。孙德盛以及他的手下全部惊呆了,有人甚至连刚咬进嘴里的馒头都忘记嚼下去。
好一会儿过后,孙德盛反应过来,豁的一拍桌案跃起身来,冲着赵山河大喝道:“你,你把我们王大人怎么了!”
这一声大喝让营帐里的其他人尽皆回过神来,众人赶紧丢掉手里的食物,一个个起身去抓自己的手枪。其中一名的队官还赶紧吩咐一旁的听差,让其出去看看周围的情况。
赵山河微笑着说道:“诸位,稍安勿躁。按察使大人正与我们袁司令在酒楼里开怀畅饮,进城的那两个营也都在好酒好肉的喝着吃着,倒是辛苦你们德字营风餐露宿了。”
孙德盛不禁拧起了眉头,其他人也都是一副稀里糊涂的样子,大家你看我、我看他,谁都猜不透这赵山河到底要干什么。
“你想做什么,莫不是欺我德字营孤立在外,想趁机对我们下手?”
“孙大人不必太担心,我既然只身前来,自然是希望能化干戈为玉帛。”赵山河气定神闲的说道。说完话,他直接将手里拧着的包袱搁在了餐桌中央,解开包袱的结摊开来,只见里面竟然是一叠叠的银劵和一锭锭的银块,粗略的算去少说也有两、三万的款子。
在场所有人眼睛都看直了,虽说他们这些军官平日能刮一些油水,但大多只是几分几钱的蝇头小利,任谁都没有见过这么大一笔现款。真要有这么大一笔钱,鬼才会继续在营里当差,早就回家买房娶媳妇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孙德盛好不容易让自己的眼睛离开桌子上的包袱,绷紧了脸色向赵山河问道。事实上在场的人心里已经有了苗头,显而易见赵山河是打算收买自己。
“常听说你们王大人贪婪成性,他能吃肉,你们是否能喝一口汤还得看他的心情。上面拨下来的军费大部分让他中饱私囊了,以至于军营中的物资好几年都没有更换修缮。我家袁大人是大总统的侄子,他治军的名声相信你们也有所耳闻,对待民兵都能近如亲人,更何况是麾下的兄弟?只要你们愿意投靠我们治安团,这笔款子就是诸位的慰劳费,算是我家袁大人替你们王大人弥补这几年营中的缺失。”
听完这一席话,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幻不定。赵山河所说的确实是实情,王怀庆可不是一般的贪婪,这不仅仅在巡防营中人人皆知,甚至整个通永镇辖区也都家喻户晓。如果说要比前途,虽然王怀庆现在升任按察使,今后官职上肯定会有发展的空间,可袁肃是大总统的侄子,比较之下那是显而易见的结果。
众人立刻陷入了一阵疑虑之中,时不时的把目光投向孙德盛,在这个时候只能由管带大人来做决断了。
孙德盛在打心底是不喜欢王怀庆,不仅品性不好,而且没有什么经略的能力,除了捞钱还是捞钱。然而,他也并没有太多厌恨王怀庆的地方,在通永镇待了五、六年,日子早已经习以为常,自己没有宏图大志,只不过顺其自然的熬资历罢了。
除此之外,他怎么可能单凭对方几句话就临阵倒戈,岂不说这件事来的太突然,再者若自己真这么答应了,一旦传出去只怕面子上不好过。
寻思到这里,他忽然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大声的驳斥道:“姓赵的,你把我孙德盛当什么人了。我等追随王大人多年,当兵讲的就是一个忠义,别以为你有两个臭钱就能收买我们。哼,老子现在就毙了你,然后带兵冲进城去救出王大人。”
他说着,转身要去取枪,之前因为吃饭所以把武装带搁在了后面的案桌上。
不过没等孙德盛抓起自己的手枪盒,营帐的门帘子被挑了起来,之前派出去打探周围情况的听差匆匆忙忙返回帐内。
“大……大人,大事不妙,我们……我们好像真的被包围了,北边、南边还有西边,都有动静……”听差气喘吁吁的说道。
德字营上上下下加起来不到三百人,而且不仅没有任何重武器,就连士兵装备的步枪都不是制式的步枪,有的是快枪,有的还是土铳。谁都知道滦州治安团之前是七十九标的新军,就算再不济的新军,其武器装备也都远远超过巡防营旧军。现在整个营被人团团包围,真要驳火交手,几乎是没有任何胜算。
孙德盛不知道城内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刚才赵山河说的话是真的,王大人正与袁肃在酒楼里大吃大喝,进城的魁字营和右营也都在大吃大喝,那现在这里算什么事?
他在心里自我安慰,一旦城外枪声大作,城内两个营必然会警觉起来,以滦州治安团只是四、五百人的兵力,根本不可能应付三个巡防营。再者现在治安团大部分兵力在城外,魁字营和右营只要能趁势占领滦州,抓住贼首袁肃,大事足可定。
因此,他推测赵山河只是虚张声势,对方是断然不敢跟自己火拼。
“慌什么,叫兄弟们都集合起来,在营地周围建立防线。”孙德盛故作大声的命令道。
“是,是。”听差一溜烟又跑了出去。
“孙大人,你可知道三挺重机枪是何等威力?现在德字营就在重机枪的射击范围之内,我临行时下达过命令,若一个钟点之内没有返回,外面的人就会开始进攻。到时候德字营必无一人幸存!”赵山河冷冷的说道,说话的神态显出一副胸有成竹。
“你赵山河不怕死,我孙德盛也不是孬种。你就不怕咱们交起火来,王大人在城内定然会有反应,到时候看你们首尾如何两顾?事后又如何向上面交代!”孙德盛鼓着气说道。
“你就这么肯定城内的魁字营和右营还有反抗之力?你就这么肯定你们王大人现在还能站直腰杆?你说的没错,我们治安团只有两个营的兵力,不过我们滦州民防营可是有整整一千人,何须要担心首尾不能两顾。”赵山河笑着说道。
“你,你们胆敢把事情闹大了,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向上面交差。”孙德盛气急的说道。
“我不想多说废话,只告诉你一句,我们袁大人是大总统的侄子,他能把七十九标占为己有,还应付不了区区王怀庆?”赵山河说道。他当然知道这些话只是狐假虎威,不过料想一个巡防营的管带怎么可能看得透这层关系。
孙德盛确实无话可说,握着手枪的手掌让冷汗渗了一个透,额头上更是滚珠如雨。他自然是知道滦州军民x联防的事,也很清楚袁肃的身份背景,眼下优劣之势已见分晓,嘴巴上是不可能再占便宜了。
周围的几名军官要比孙德盛更着急,看看餐桌上的钱,又看看剑拔弩张的孙、赵二人,每个人早就失了主意,恨不得拿了这些钱早早跑路,远离这档子是非之事才是。
略作停顿片刻,赵山河不疾不徐的再次开口说道:“孙大人,摆在你眼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拿着这些钱分给兄弟们,今后跟我们袁大人好好干,我们袁大人保管不会亏待你们,再不济等这件事了了,你们带着钱回家过日子也无不可。要么,你现在打死我,然后让德字营的兄弟跟着你一起陪葬。”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不仅孙德盛慌了神,其他人更是有些站立不住,有人甚至握枪的手都在颤抖。
“孙……孙大人,您到底说一个话呀。”
“是啊,是啊,这可怎么办。”
孙德盛眼神飘忽不定,一时半会也拿不定主意,毕竟他跟了王怀庆这么多年,就算平日都是混日子那也是混习惯了,现在突然要让自己做出背弃之事,心中这个坎可不是好跨过的。
赵山河镇定自若的笑了笑,进一步说道:“孙大人,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纵然你不做这件事,保不准其他人不会不做这件事,到时候当真要追悔莫及了。”
孙德盛怔了怔,他分明从赵山河的语气里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当即不由自主瞥了一眼周围的手下,只见这些手下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他心头顿时凉了半截,自己可以沉得住气,可自己的手下未必有这样的骨气,倘若让这些人在背后打了黑枪,那可是什么都不值。一念及此,他狠狠的一咬牙,把手枪搁在了桌子上。
“算你狠!你说吧,想让我们怎么办!”
营帐里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大家总算可以缓一缓绷紧的神经。
赵山河赞叹的点了点头,说道:“孙大人果然识时务,你放心,现在我们不会让孙大人进城对付魁字营和右营,袁大人并不希望让这件事变的血雨腥风。不过为了让孙大人确定表明立场,倒是希望孙大人能助我们办成另外一件事。”
孙德盛问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