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道:“大哥不是那样的人,素弦,你别往心里去。中秋团圆之夜,他是太想念素心了,才会把你误认作她,你千万别生气。”
想不到他们兄弟彼此信任有加,他非但不多想,反而来劝慰自己。她笑了一下:“我晓得,只是觉得有点突然而已。”她突然觉得有点冷,下意识地抱了一下胳膊。
霍裔风便道:“晚上多盖点被子,要是冷就叫女侍来开暖气。”
她凝望着琉璃灯罩下的幽幽暗光,片刻道:“今晚是月圆的日子,可是看不到月亮。”
她转过身来,嘴角流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笑:“裔风,你知道我现在想些什么吗?”
他明白她为她哥哥的事忧心,但他心意已决,突然就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安慰她。
她继续道:“我看得出来,你和大哥手足情深,外人莫敢相比。想到哥哥他还在狱中煎熬,我睡不踏实,食不知味,你也能够理解,对吗?”
“素弦……”
她迎着他怅惘的目光,语气沉稳道:“我再也不敢求你放人,我知道那只是徒劳。可是你知道么,裔风,我在想,我们尚未成婚,便有如此多的意见不合,我真的很为以后的日子担心。是的,裔风,我知道你很爱我,这一点我丝毫不会怀疑。可是我真的怕,怕将来我们之间分歧越来越大,也许有一天,真的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够了!”他面色阴郁,突然就打断了她,大声道:“这只是你的胡思乱想!关于张晋元的事,绝不是你口中说的那般严重!”
她早料到他会作如此反应,因而并不惊讶,只缓缓背过身去:“或许吧。”
他厉声道:“素弦,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她淡然道:“不敢,我怎么敢。”说罢便重重叹了口气,“霍总长只撂下一句话,素弦便一步都踏不出这别墅去,倘若真打了威胁你的主意,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呢。”
她语气清淡,却让他觉得似在嘲讽,怒意便更甚:“你想怎么样?要我立马放了张晋元,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对,这本就是我一句话的事,但我明白地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
她顿时感到刺骨的凉意袭来,身子微微一颤,强忍着满腹的委屈转过身来,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差一点便要流下去,却是扑通一声,便跪在他面前,膝盖沉重地撞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响。他面色坚毅、高高在上,她只能眸光凄凉地仰视着他。
“如果我求你呢?我求你……”
他从来也不曾想过,有一天她会跪在他面前,泪流满面地乞求他,而今这一幕却真实地发生了。此时此刻,他完全懵了,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也糊涂,这难道就是上天给他的考验么?
她为了求他而放弃掉尊严,就这么跪着,跪在他的脚下,可这场博弈,输掉的人,是他霍裔风啊!他拒绝她,就葬送了曾经心心念念所追求的、美好的一切,他舍得么?他敢么?
“你,不要逼我!”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滚滚而来的怒意,一把便将她横抱起来,发泄般地扔在床上,他胡乱松了下自己的领带,扯开领口的扣子,便不顾一切地向她扑去!在一个仲夏夜曾经有一次美妙的情不自禁,他的理智占了上风,但是现在遏制不住的怒意让他的理智瞬间荡然无存!他撕扯着她的衣襟,疯狂地吻在她的唇上、面颊、颈上,他要占有她,他不可以被她打败!
然而他渐渐感到她的顺从,她就那么认命地躺着,任由他肆意发泄,他突然感到一种空荡荡的悲哀,仿佛他的整个世界都塌陷了,那一团火烧得再旺,面对的是她,也黯然熄了、败了!伤到她心死,得到了又有什么意义?幽暗的灯光下她紧闭着双眼,她的泪滴顺着眼角流下,落在雪缎的被面上。他突然感到胸前一阵剧痛,翻身倒下,不停地喘着粗气。
她方才从惊惧中抽身出来,战战兢兢地缩到床边一角,这才看到他手掌用力按住的地方,淌下一串暗红的血滴!
她慌慌张张下了床,鞋子也来不及穿,就要唤人,却是被他追上来一把拽住:“你要去哪儿!不能去!”
她看着他浓眉深锁,表情痛苦,慌忙道:“我去叫医生来!”
他却是不容置否的命令口气:“不许去!你这样一去,说不清楚,我娘一定要怪罪!”见她进退两难,又缓了口气:“不太疼,我先回去,明天天亮了再说。”他微一点头,那目光却是异常坚定,就像是非要叫她信服不可。
她再也忍不住了,奔上去双臂环住他:“对不起,裔风,对不起……”
她在心里早就说了无数个对不起,她对不起他的事情太多了,耗去这一辈子,许是恐怕下一辈子,才能偿还?
第二十二章 酒孤斟思念成痴,愁自遣爱不由人(下)
她哭得那样伤心,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浸透他的衬衣,他感到后背滑腻的凉。他一时也就懵了,哪里还顾得了伤口的疼痛,把她搂在怀里,不住地安抚她。后来她在他臂弯里悄然睡去,他帮她把被子盖好,又在她身旁守了一会儿。他用绸帕小心地拭去她面庞的泪痕,熟睡的她还在断断续续地轻声抽噎着。他恍然间感到她心里背负着无比沉重的压力,而方才则是一场毫无保留的彻底释放。他想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包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但是她把自己视作心灵的依靠,如他所认为的那样,她是一株纯洁雅致的雪白山茶,而他早就在心底下定决心,要做她坚强的大树和无比忠诚的守护园丁。他心里不知不觉已被深深触动,情到浓处,低下头去,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褪下内衫,小心地揭开纱布来看,血块已凝结,也没有方才那么疼了,便把这事暂且抛在脑后。翌日一家人围坐在一桌吃早餐,霍裔凡没有来,说是还没起床。素弦担心他的伤势,几次欲言又止,见他吃起饭来动作自如,才稍稍放下心来。餐毕她还想问问他进一步确认,家庸闹着要去花园,她拗不过他,只好跟咏荷带着他一道去了。霍裔风因是父亲叫他陪着下棋,正觉无聊,父子俩便兴致勃勃地杀将起来。
过了不多会儿,有个女侍来叫,说是太太让他马上回卧室去。霍裔风觉得莫名其妙,只得先放下手里的棋子。进了屋,却见母亲一脸严肃,招手叫他上前去,待他走近了,才压低了声道:“我问你,昨天你是不是和素弦……”话说到这就很隐晦了,霍裔风却是一副玩笑的样子:“娘,你说清楚些,我不大明白。”
太太恨不得像小时候那样,拧着他的耳朵,但记挂他有伤在身,只凤目一挑:“少跟我在这装蒜!赶快给我老实交代,素弦床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别说跟你没关系,早晨下人跟我说了,你昨晚大半夜的才从她房里出来。”
霍裔风心里早有预感,不慌不忙道:“娘,你怎么随便到她的房间去呢?这样不好。”
霍太太白了他一眼:“这是我们霍家的地盘,我有何进不得?你说说你,怎就这么沉不住气呢?我看得出来,你不愿让张晋元脱身,我也巴不得那个外来户早点完蛋。可你现在又和素弦不清不楚的,她又有话柄拿你了不是?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我是你的亲娘,今儿你非得给我交个底不可。”
霍裔风哭笑不得:“娘,做儿子的哪有什么底藏着掖着的。我只问娘一句话,你信儿子不信?”
霍太太皱了皱眉:“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信你信谁的?”
霍裔风见她口气软下来,便搂起她肩膀,好话劝道:“那样便好。娘,相信我,儿子不是的没分寸的人,在没结婚之前,我跟素弦之间一定是清白的。至于张晋元,现在放了他还为时过早。可是他妹妹,我是要定了的。”
霍太太也是恨铁不成钢,瞥他一眼道:“还说什么‘为时过早’?昨儿个你爹已经给龚局长打电话了,叫他速速放人,要多少钱我们霍家来付。你说你爹他是不是老糊涂了?我早说你会不愿意,你爹却也固执……”
正巴巴数落着老爷的不是,霍裔风吃惊不小,匆忙便下了楼去,她赶忙跟在后面忙唤:“哎,风儿,你可别着急啊……”
霍裔风冲到父亲面前,也顾不上冲撞了,质问的口气道:“爹,你让龚局长放了张晋元,是么?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我才是警局的副总长!”
霍彦臣也不发话,气定神闲地落下一子,又拿过他的一颗白子,琢磨了片刻,方将棋子落下。霍太太这时也赶了过来,推了一下儿子:“你这孩子,越大越不懂礼数,不可以这么跟你爹说话。”
霍彦臣这时才慢条斯理道:“方才你不在,你看我帮你下的这几步棋,可还满意?要是你自己来,怕是要被我吃掉一大片。”
霍裔风知他一语双关,当下只得暂且忍下,耐着性子坐下来道:“爹,你知不知道,张晋元犯的是国宝走私大案,对方又是日本人,当前局势这么紧张,这可绝非一般的小偷小盗啊。曹督军已然下了命令,要我们务必把罪犯一网打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了他,恐怕要追究我们的责任。”
霍太太听他这样一说登时吓坏了,忙道:“啊呀!那可怎么办?我们风儿岂不是要遭殃了么?”
霍彦臣缓缓道:“张晋元充其量,不过是个牵头的,不过是个普通商人,还能有什么背景?况且只有口供,尚不足以定罪。你啊,在官场混到将近第三个年头,还是个榆木脑袋死心眼儿,若是能及得上你哥哥一半,也不至于我这样一大把年纪了,还在为你操心。眼下煤矿的批文就要下来了,陶家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张晋元倒了,对我们可有好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记住,只有霍氏的利益,才是你此生的最高利益。”
作为长辈和一家之长,父亲一向是这么教导他的,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也从来不敢有丝毫异议。但是作为成年人,他具有成熟的思想和认知,不可能臣服于父辈的精神桎梏。
霍彦臣虽然瘫痪多年,生意上的事务插手不多,但他早年驰骋商场,省内外以至大江两岸都颇有名望,因此说起话来也还是掷地有声。有了龚局长帮忙,案底被抹,张晋元很快就被放了出来,临江晚报上还特地刊登了一份道歉声明。他一获自由,便备了厚礼上霍家登门道谢,霍家二老也客客气气地招待了他。于是霍、张两家联姻的事被顺水推舟地提起。
霍太太现下别无选择,只能认了这门亲事。想到孙辈人丁不旺,心想儿媳妇早进门也是进,晚进门也得进,便道:“素弦还在念书吧,早点退学,我们也好赶年前把婚礼办了。”
张晋元道:“素弦明年初就毕业了,也不差这点工夫,她想把书念完,我也赞成。不知老爷、夫人,可有意见?”
霍太太面露不悦:“她要做少奶奶的人了,这书还有必要读么?女人家识得几个字也罢了,难不成还靠她中个状元来,光耀门楣不成?我看还是早日把学退了的好,我们风儿腊月就二十三了,我还指望明年抱上孙子呢。”
早先素弦便对霍裔风说了自己的想法,他虽然也想能够尽快娶她,但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何况他一向尊重她的想法,当下便解围道:“爹,娘,我和素弦也商量过了,这婚事不急一时。这段时间养伤,局里有不少事等着我解决,明年春天再办正好。”
霍太太倒是出乎意料地没有坚持己见,心里却在想,这夜长梦多的道理,他们年轻人可懂不得。却也巴不得这几个月再生点什么变故,好将这婚事搅黄了。
此后的一段日子倒也风平浪静,素弦重新回到城南小学教音乐课,霍裔风一有闲暇就去接她,一来二去,孩子们都认识了这位眉目俊朗风度翩翩的大哥哥。他有时候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她教起学生来神情专注,仪态端庄,那是一种别有风韵的美,他不由得就看痴了。那前排的小孩子淘气,见了他便指着嚷道:“老师,那个坏哥哥又来了呢!”
素弦有些不好意思,脸色绯红,挥了挥手叫他先走,他却大摇大摆地进来,坐在后排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和孩子们一同听她上课,课堂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直弄得她哭笑不得,却拿他这个孩子气的“总长大人”没有一点办法。
他们经常并肩走在黄叶铺就的林间小道,走上横亘江面的跨江铁桥。天边一抹胭脂斜阳的映衬下,遥望飒飒秋风吹皱一江碧水,鸿雁声声向南成双飞去。他注意到她的脸冻得有些红,就搓热了手悄然捧在她的脸上,她吓了一跳,又笑盈盈地看着他,眸子里柔柔的蜜意直沁到他的骨子里去。岁月静好,幸福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降临,幸福从来不是永恒,只是它太过宝贵,叫人恍惚间生了错觉,以为那就是永恒。
他们时常一起去看电影,电影看腻了,就到戏园子里听折子戏。有时候家庸也嚷着要去,他只好带上他一起。小孩子淘气坐不住,总爱闹腾,素弦总是很耐心地由着他。家庸看了一半电影,闹着肚子饿了要吃东西,她便笑呵呵地带他出来。家庸看戏时,喜欢溜到后台去一探究竟,她总是叫他跟着,以防意外发生。他们挽着家庸的手走在街上,路人眼里他们便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他开始并没在意,旁人羡慕的目光多了,他突然发觉这是一种绝妙的享受,慢慢的也喜欢带侄子出来玩了。
有一次他们带着家庸逛街,正巧碰上霍裔凡。自别墅那夜发生的一幕过后,素弦见到他总觉得心里结着个疙瘩,不大自在,霍裔凡却是态度一如往常,许是酒一醒,诸事都抛到脑后去了。
家庸欢喜地奔过来扑到爸爸怀里,举着手里的海蓝色风车:“爸爸快看,这是二叔买给我的,素弦姑姑给我选的!”
霍裔凡却是严肃道:“家庸乖,以后不要缠着二叔和素弦姑姑了,听到没有?”
霍裔风见他板起面孔,却也不觉得是件大不了的事,笑道:“大哥,不妨事,我们家庸是开心果,素弦姑姑喜欢家庸,对不对?”
霍裔凡面露难色,道:“最近老师请假,凤盏教他习字,母子两个处得不错,二弟,你就当帮大哥的忙,好不好?”
家庸听见了嚷道:“不嘛,我不喜欢妈妈!昨天我没写好,她拿戒尺打得我好疼,我再也不要让妈妈教我了!”
素弦弯下腰拿起他的小手:“姑姑看看。”家庸却道:“不是在手心,妈妈打到我后背了,现在还疼呢!”
孩子穿的厚实,她急着查看他的伤势,轻轻一掀衣服孩子就喊疼。她也知道家庸见她心疼,有着些许夸张的成分,但他是姐姐的骨肉,她唯一的亲人,怎能叫一个外人说打就打了?瞪了一眼霍裔凡,目光异常犀利。
后来带家庸到文森特的医馆去看,果真在孩子的小脊背上发现了两道几寸长的淤青,因是没伤到骨头,只开了些药便回去了。这本是他们的家事,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道,但霍裔凡含着歉意对她道:“对不起,我回去一定好好跟凤盏谈。”
他既如此,她还能说什么?现在她是张家小姐,是他弟弟的未婚妻,她的保护欲再强烈,也没人赋予她那样的权利。
腊月十二便是霍裔风的生日,霍府提早一个礼拜便张罗起他的生日宴来,重视程度丝毫不亚于年节。一天傍晚,在咖啡厅的雅座,伴着小提琴悠扬婉转的旋律,霍裔风突然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长条状的绛色烫金锦盒,笑眯眯道:“送给你,打开看看。”
素弦随意瞄了一眼:“是项链,还是挂坠?”
霍裔风见她这么快便猜到了,不好意思道:“以前总琢磨着送你什么礼物,那些个金玉首饰太俗,所以总送些盆景啊,雕刻啊,鲜花啊,都是些价值不大的玩意儿。昨天我挑了好久,才挑到这一样,可是费了许多心思呢。”
她笑道:“我偏喜欢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打开锦盒,原来是一条细细的刻丝银链,下端缀一颗圆滑莹润的半透明琉璃珠,在摇曳烛光的映衬下,耀着月光般的神秘光泽。她端详了许久,才缓缓道:“真漂亮。你帮我戴上吧。”
他站起身,轻轻撩起她如云的秀发,将挂坠绕过她白腻的颈,仔细地搭上搭扣。她转过来,笑眼看向他:“好不好看?”
他说:“它叫做‘素月晴风’,我想了好久,脑袋都快想破,才琢磨出这个名字来。怎么样,喜不喜欢?”
她眸光一转:“这个名字好奇怪。”对他俏皮可爱地一笑:”不过我很喜欢。“
柔美的灯光映衬下,她美得那样不真实,忽略了四周的一切,他的眼里只有她。一如故事里的希腊女神,又是艺术家最精心的创作,她眸光里充盈着浓腻的情感,却又再不经意间,掠过一缕淡淡的惆怅。
她见他久久没有说话,笑着道:“怎么突然就想起来送我礼物了呢?还是这样贵重的礼物。”
霍裔风笑道:“马上便到我的生日了,想来你的礼物一定不凡,我得先送你点什么,不能输给女孩子啊。”
她佯装着不高兴,道:“那么多人大张旗鼓地为你准备,也不差我一个。”
霍裔风却是深情地道:“如果我可以选择,宁愿只和你相守在一起,有你给我煮一碗长寿面,足矣。”
他对她情深似海,而她心里背负得太多太多,就快要承受不起,以至轰然崩塌了。一时她百感交集,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不敢直视他深情的双眸,心虚地低下头去。
他只当她被感动了,女孩子家很容易会被感动的,就轻声道:“答应我,以后每当看到‘素月晴风’,你都要想起送它的人,好吗?”
她心里陡然一颤,一种极其强烈的恐慌感骤然而至!为什么,他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呢?这样说绝非是个好兆头啊!或许以后的日子,她也只能看着这挂坠,惆怅满怀地睹物思人了。她不是无心相惜,却只能选择放任这葱翠年华,随波远去,也不敢挥手作别,因为她无颜纪念,这被她亲手捻灭的,奄奄一息的爱情。
第二卷 寒露凝
第二十三章 雪掩落梅,寒烟碎影里、断送了谁(一)
霍裔风生日这天,本是晚间开宴,素弦下午就到了霍家,果真是不同于平常,丫鬟小厮们皆是里里外外地来去忙碌着。霍太太换了一身新剪裁的重绛色织锦旗袍,发型也重新烫了,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素弦陪着两位老人闲唠了一会儿,便要去厨房里打点,说是给霍裔风一个惊喜。霍老爷便道:“素弦是客,这样不妥吧。”
素弦笑了笑道:“我是未过门的儿媳,老爷夫人只管把我当自家人,不必见外。”
大少奶奶也随口道:“是呢,就差改口了。素弦妹妹明年一过门,我们霍家就更热闹了。”
霍太太放下手中茶碗,白了她一眼道:“再热闹有什么用?若是再多几个孙子、孙女承欢膝下,那才是真的热闹。”
这话正戳到凤盏心尖,她素来忌惮婆婆,只咽了声不再多话。
素弦跟着霍管家到了大厨房的前厅,青苹早就挎着个竹篮在那儿候着,素弦便道:“这是我的丫鬟青苹,叫她来帮忙的,其余的人用不着。”
这管家是个俊朗青年,肤色匀净,身材颀长,一举一动皆散发出超乎同龄人的沉稳气质,也怪不得如此年轻,便做了堂堂霍家的总管。他微一点头,招手唤了个丫鬟过来,吩咐道:“香蕊,带青苹去那边准备。”又对素弦道:“给张小姐准备了小厨房,少了些人来人往,张小姐有什么吩咐,差人唤霍方便是。”
七年前,他还是霍裔凡的贴身小厮,留着青涩的小平头,嘴边一圈青胡茬刚刚冒尖。那时她还小,犹记得他撑着个破纸伞,鞋子、裤腿都湿透了,狼狈不堪地上门来,一开口便是浓重的临江方言:“我们大少爷在这里么?我来找他回去!”
他一定不记得她了吧,那时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梳着两根长长的麻花辫儿,一定还一脸的童稚。她一边这样东想西想,一边踱到厨房内间去,今天不知怎的,她的心总是跳个不停,对周围的人也更加留意。
青苹把篮子里大大小小的瓷罐、玻璃瓶等一一摆在案上,忽然就笑出了声:“你看啊,不过区区一个生日宴,搞得像总理大寿那般隆重,要是到了你们婚礼那天,还不得满城锣鼓喧天,礼乐齐奏,说不定还要大赦天下呢。”看着她立在一旁似神游天外,便摇了摇头,叹道:“可惜,可惜呀!”
素弦回过神来,肃着脸沉声道:“少说话,多做事。”
一直忙碌到傍晚,潋滟霞光透过小厨房的排气扇,斜斜地映在典雅的红漆橱柜上,乍一瞅过去还真是好看。唤来香蕊问道:“二少爷从警署回来了么?”
香蕊道:“还没有。”
于是素弦叫她先在厨房看着,自己从月亮门出去,穿过抄手游廊,又是一个宽敞的大院,栽种着一排梧桐和柏树,里面是一幢两层的旧式楼阁。她来过霍家几次,参观时也留意,但是到过的地方仅限于待客,因而对路径也不甚熟悉。几个年纪大一点的老妈子在那里打扫,她也不愿多问,想了想还是先回去。她倒不是来参观的,却是来寻青苹的。青苹从厨房出去好一会儿了,她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