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林家好又来了,命人带了许多果品,模样看着甚是开怀。也许媛湘未曾当选,让她落了一块心头大石吧?毕竟媛湘不论身世、品貌,都比她要优秀得多。
林家好遗憾地道:“妹妹竟然这么不合时宜地长了红疹,真真遗憾……原还想着,你若能留在宫中,我们姐妹俩也有伴了。”
媛湘低眉垂眼,“是我无福。”
林家好握住她的手,“莫要悲伤,将来肯定能指一门好婚事。”她不无真情流露地道,“在后宫中,这么多女子只等皇帝一人垂怜,而他日妹妹择得佳婿,必是正妻,不必与人分享夫君。如此一想,妹妹也该觉得宽慰才是。”
人都是如此吧?既想位高权重,也想拥有独宠,最好万千宠爱皆在一身。媛湘望着她微微一笑,“你说的很是。谢谢姐姐劝慰。”
因有了这番话,两人竟然十分投机起来,谈些闺阁之事,至晚方散。媛湘洗漱罢,脱了外裳,只着中衣躺到床上。
她翻来覆去,很晚都不能成眠。在静谥的夜里,忽然听到古怪的嗒嗒声。
媛湘的耳朵竖了起来,细细地听着。嗒嗒声似乎从窗子传来,忽然,那嗒嗒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微的“嘎吱”。媛湘吓了一跳!是有人翻窗进了她的屋子!
正准备下床,一袭黑影袭来,速度之快让她惊叹,那黑衣人捂住她的嘴,她瞪大眼睛,心中大惊:糟糕!来人想干什么?
她心中惊则惊已,却迅速镇定下来,用未被掣肘的手搭住他的手臂,准备易力扳倒他。
“嘘嘘,别出声。我不是采花贼,也不是强盗,我们见过面的。”
他的声音很急,微微急促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这声音……是有些耳熟。媛湘仍然准备先制服他再说,他却道:“我来只是拿回我的东西,那颗石头。”
石头?
媛湘想起昨晚捡的古怪石子。他又说:“你若答应不叫,我就把手放开。”
媛湘骨碌碌转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他方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挪了开。似乎怕她会尖叫似的,手抽离的速度很慢,仿佛随时还要再捂住他。
媛湘哼道:“答应了不会叫,不叫就是了。”
他轻轻一笑,爬下床,“我失礼了。半夜到访实出无奈。”
媛湘亦站起来。屋中黑暗,看不清他的模样。她问道:“你是谁?”
“我不问你是谁,你也不必问我是谁。”他轻笑。
媛湘赫然想起那个夜晚来——是他?她直勾勾地望着他的轮廓,“在后宫中肆意行走的男子,要么帝王,要么太监。你显然不是皇帝,那你是太监咯?”
“呃,”他显然呛到,“我不是皇宫里的人。”
媛湘大惊,“那你怎么进得宫来?!”上次也遇上过他,难道他当皇宫是游玩的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此来去自如么?
“咳咳,多说易失言,我还是不说的好,”他道,“我来只来取石子的,多留不便。有劳姑娘给我吧。”
他不说,媛湘却越发好奇了。她去取放在梳妆盒里的石头,握在手中道:“你说是你的,我还说是我的呢?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它是你的?”
“它是我做的,你想要问什么,便问吧。”他的眸子在黑夜中闪出亮光。
媛湘微微讶异,此人好精致的功夫,好细腻的心思。“你做它做什么?”
“喜欢。”
“我也很喜欢,既然我捡了,它就是我的。”媛湘有些耍无赖。
“哎,”他一点儿也不急,轻轻地叹气,“它是一颗从天上掉下来的殒石,我将它精雕细硺,是想将来送给意中人的。姑娘是想为难我呢,还是想当我的意中人?”
媛湘脸一红,把石头丢到他怀里,“一颗破石头,谁稀罕。赶紧走吧!要是让人看见,你被抓住处死事小,毁我清誉事大!”
他微笑着点头,“你说的很是。多谢。”他准备继续翻窗而走,才转身,便想起什么似的说,“为感谢姑娘,送个小玩意儿给你玩。”
他把东西放在窗台上,自己便翻身走了。
媛湘侧耳听了听,外面一阵寂静,想必他悄悄地来,也悄悄地走掉了,并没有叫人发现。
目光落在窗台上,他留下的“小玩意”不知是什么?
也是个圆圆的东西,握在手中冰凉浸润。媛湘被他这么一闹,睡意全无,干脆点了灯,细细地看那东西。
透明的小石头,亮晶晶地折射着璀璨的光芒。它虽然看起来是圆形,看似乎又是多边棱形。上面什么也没画,正上方雕刻了朵很漂亮的盛放的花朵,顶端一个细小的孔,似乎可以做项链吊坠。
这个人的手当真巧得很。媛湘很喜欢这颗透明的石头,觉得它晶莹得如同水滴一般,也不知是何种材质?非玉非石,也不是他所说从天上掉下来的殒石;从前媛湘家中经营颇广,也见识过些世间珍贵难得的宝物,它倒很像一种稀罕的宝石,只是那种宝石价值高昂,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拥有,更别谈随手赠予别人了。
她抛玩着那个圆珠子,忽然想起自己脖子并未戴任何饰物,便开了妆匣取条红丝绳,费了好半天劲才将坠子套到红绳上,对着铜镜戴到脖子上。
左右端详了会儿,忽然想起,倘若这是他偷来的东西,她如此张扬戴在脖子上,叫人看见了岂不以为她是贼?
于是又取了下来,放在最隐秘的匣子里。
等她刚有睡意,天已经初初亮了。刚到床上小歇片刻。忽听得外面嘈杂声响,把她从好梦中吵醒了。她起身,推门走了出去,几个小宫女在外面议论纷纷,萍依念竹也在其中。媛湘便招手叫她们过来。“发生何事?”
萍依轻声道:“听说昨晚有什么人闯入莫紫苑呢!没有惊到姑娘吧?”
媛湘闻言一怔。莫非他被人看到了?她摇摇头:“我整夜都在睡,未曾听见有什么人闯入莫紫苑啊。”
第11章 黑暗(5)
“没有就好了。”
“有人看见有人闯入么?还是抓住了什么人?”
“没有呢,听说是叫翠雪的小宫女看见了个男人的影子鬼鬼祟祟的。”
媛湘神情淡然道:“定是夜里黑,看花了眼吧。我睡觉警醒,如真有什么人夜半来莫紫苑活动,我必定会知道的。”
念竹附势点头:“兴许是如此。对了姑娘,夏茉姑姑让您去她那儿走一趟,说有些话要对你说。”
媛湘神情淡淡的,“她为何不自己来?”
念竹被问住了,“奴婢不知道……姑姑的事,奴婢们也不敢过问。”
媛湘便不再言语了,这些小宫女受夏茉管制,自然不敢逾矩。她淡淡地答:“我知道了。”
心中对夏茉多少有些不忿,不管她受谁指使是否为她好,至少前因后果要和媛湘交待清楚,她让媛湘云里雾里地渡过了昨日,这让她觉得自己蒙在股里,被欺骗了。此种感觉,十分不爽。
所以对于夏茉的交待,她也不放心上,到了午时,有小宫女来催她:“姑娘怎么还不去呢?我们姑姑等你好久了。”
媛湘这才姗姗出发,走得极慢极慢,直至到达夏茉的厢房。夏茉笑着迎出来,“看来你在恼我了。”
媛湘皮笑肉不笑:“岂敢?”
夏茉依旧笑,“陪我到御花园逛逛,可好?”
媛湘微微蹙眉,“不日即将出宫,我要收拾物件呢。”
“也不急于一时啊,”夏茉笑道,“昨日之事,虽说我受人所托,确实也处理有亏。且让我做一番补偿可好?”
“补偿与要去御花园有必然联系么?”
“虽没有,但我听说你是爱花护花之人,御花园又新进了许多花品,便想邀你逛一逛,欣赏一番。再者,你若心中存了不快回相府,我也不好和舒夫人交待,你说是么?”
媛湘缓缓地道,“怎么会?你可按她吩咐完成了使命。”
“虽说如此,但若是回了相府,见你不悦,岂不是要怪罪我?”夏茉微笑。
媛湘也不是咄咄逼人的人,夏茉的行为举止,无非受人指使,她也着实不必太于在意,怎么说,她也是冒着风险“欺君”的,当下便温软了脸色,“好吧。”
夏茉便携了她的手,一同往御花园去。玉圆殿地处后宫入口处,离御花园有一段距离。二人慢慢地走着,幸而天气微阴,阳光也不猛烈,迎面拂来的,皆是阵阵凉风。风中夹带着芳香,想是从御花园那边飘来的吧。
夏茉抬首问她道,“你进宫这些日子,家人可来看过?”
媛湘道:“家中有事,他们抽不开身,只叫了丫鬟送些东西来。”
夏茉颔首,“那想必你想问她们我是谁,也无从可问了。”
媛湘心中微讶,夏茉在宫中修练得把人心都看透彻了么?怎么她想什么,她都知道。脸上却微笑道:“姐姐说笑了,你是宫中女官,我只需知道此事就好,何必去问他们你是谁呢?”
夏茉却自顾自地道:“我是护国将军夏正亭的庶女。”
夏正亭媛湘是见过的,他一向与舒定安交好,故时常来相府小聚,媛湘见过他几次,对那个满脸胡子,模样凶悍的男子记忆甚是深刻。没想到那样粗矿的男人,能生出夏茉这般美人胚子出来。想必,夏茉的娘亲是个貌美的女子了。
“庶女的身份,你是知道的,”她望着媛湘,脸上虽然微笑,眼中却透出苦涩,“原是我姐姐要进宫来的,可她一撒娇,进宫的便成了我。我的一门好亲事,也被她取代了去。”
媛湘静静地倾听。她马上就要出宫了,夏茉与她说这些做什么呢?是因为深宫寂寞,想要找个人倾诉么?
她笑望媛湘:“所以我是羡慕你的,有人替你打点着,想走就可以走。深宫中,多待几年,便觉得人生要枯竭了。”
媛湘便问道:“你既是进宫选秀,为何成了女官呢?”
“虽说我是庶女,无法不进宫,但家父到底想了办法,令我只在宫中谋个位子,不到皇上面前去侍奉。”
媛湘道:“可你这般容貌……”
“我朝女官是不属于后宫女子,皇上不得轻易召寝,除非女官本人也有此意愿方可。”
媛湘恍然大悟。“既是女官,也不是深宫女眷,应当有在宫中的年限罢?”
“是,再过三年,我方可出宫,”她不无叹息地道,“那时,我已经二十有四。”
二十四岁的女子,不算老,却早也过了婚配的年纪了。媛湘听得她的这番叹息,忽然觉得她没有那么可憎了。换个角度来看,她何尝不是个命运多舛的女子。两人慢腾腾走着,竟也走到了御花园。
媛湘未来过御花园前,一直以为它很巨大,至少要比相府的花园大十倍。但此时看着,竟还比不上相府的园子大,满庭花簇簇,盛丽绽放。
“漂亮么?”夏茉含笑问道。
媛湘矜持地微微一笑,不摇头也不点头。两人漫步在小小的甬道,甬道两旁摆满了花盆,各种进贡的稀奇的花儿,有一些品种媛湘也都未曾见过。夏茉问道,“如若有喜欢的,不妨告诉我,我叫园丁悄悄地送一盆给你。”
媛湘摇头笑道,“不必,多谢你费心。”
御花园除了矮花盆儿,也建有凉亭,苍翠的树木,皆修剪得整整齐齐,整个御花园充满勃勃生机。几只蝴蝶恋花,在粉堆儿里翩翩缠绕。
远处忽然传来人声,媛湘还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夏茉已经跪下,并且拉着她。媛湘心中一惊,莫非是皇帝来了?
第12章 局(1)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夏茉一眼,夏茉低声道:“还不跪下?”
媛湘跟着伏下身子,听到她声音细细地:“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
听到她喊的是娘娘,媛湘不禁松了口气。她用眼角余光看到夏茉还跪在地上,便也不敢起来。一道沉着的女声传入耳中:“是谁在那里?”
“奴婢夏茉。”
听到脚步声近了,媛湘只觉得来者有十数人,为首的女子脚穿白底金丝履,上面是红底绣黑色丝线的绸裙。料质极为珍贵,听这女子声音也有些年纪了,想必是早年进宫的妃子?
她说:“起来吧。这旁边的是谁?”
媛湘心一沉。这妃子问的是她了?媛湘看到夏茉起身,微笑回道:“她是我邻家的妹妹。”
那女子道:“抬起头本宫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