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
一开始是雪籽,下着下着,变成雪絮。
他仰起头,拉直的脖子,白皙如玉,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看着上天。
天空灰灰的,被乌云笼罩,茫茫无际。
呵。
微微张嘴,呼出的气都有了形状,是声冷笑。
他的眼睛和鼻子冻得泛红,唇色却裸淡许多。
他张开手,雪花轻轻躺下,没多久便化为无形,要这么玩是吧?
江粲眯起眼睛,垂下的手心,时时传来刺痛。
用十年等来的人,却换来形同陌路。
还不如不见,至少——
江粲鼻翼扇动,冻得通红,至少他还可以骗自己。
这些年,他无时不刻不在矛盾,他既想找到她,又害怕面对她。
十年前的不告而别,十年后的死不承认都在印证——
她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喉结滚滚滑动,眼泪无声地滑下,一直憋在胸口里的情绪宣泄而出。
雪花融化在他的眼泪里,变成泪水夺眶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他咬紧后槽牙,腮肉鼓动,当初明明是她非要救他。
为什么,说不要就不要?
承认吧,他嫉妒叶妄嫉妒得发狂。
江粲看向咖啡厅里的他们,爱恨夹杂,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眼神。
温若有倾向看过来,江粲连忙撇开视线。
他压低帽檐,看向身后,躲开和她的接触。
湿透的睫毛垂在眼睑上,瞳仁黯淡无光,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脖子酸痛才动一动。
温若没有发现玻璃窗外的江粲,只是尴尬时撇开视线,她和叶妄相处并不自然。
聊得差不多,他们一起站起身,温若特意等他先离坐。
谁知叶妄突然沉默地盯着她,在她快要坚持不住出声询问的时候。
“你还打算装多久?温若。”
温若的大脑轰地一声,墨镜后面是震惊的双眸。
她故意回头,“你在跟我说话吗?”
叶妄轻笑:“难不成这里还有别人吗?怪不得要解约,你真的不适合做演员。”
事已至此,温若摘下墨镜,“既然认出我,为什么早不说?”
“时间对于律师来说很宝贵,”叶妄系起西装外套上的扣子,意有所指地接着说:“我们之间还是省略叙旧。”
温若:“……”
他真的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嘴巴坏。
他提起公文包,准备动身,温若恨不得用推土机推他走。
“你的手机号是多少?”他冷不丁地回头问。
温若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不解地看着他,他的语速很快。
“温若,我是个有职业精神的人,你的案子我会负责到底,以后不免还有接触,我是不是应该有你的联系方式呢?”
“不是王岩律师接的我的案子吗?”
“对,在此之前,以防万一,我需要再与你求证。”
温若不欲纠缠,将手机号报给他。
他好像怀疑她,拿出手机拨通后才满意。
“再会。”他转身离开,温若舒了口气,掏出手机搜索他的名字。
叶妄的履历很漂亮,能力出色,胜诉率高,是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按道理说以他的名气完全没必要接法律援助,他却已经做了好几年,帮助弱势群体发声,甚至自掏腰包,反转过多起恃强凌弱的案件。
他在网络上的名气响亮,全是正面的评价,人设非常完美。
她想起过去,抿抿唇,熄灭手机屏幕。
温若前脚走出咖啡店,江粲起身跟上。
大衣下摆扬起,他们一前一后,行走在人行道路上。
路过天桥,台阶,还有商店门口。
江粲刻意地缩小步幅,她也是没心眼,没有回头看过,所以没发现他。
人潮汹汹,她大概也想不到会有人跟着自己,这么明目张胆。
因为下雪的缘故,往常这个时候天都黑了,今天却还是很亮,也是让人放心的原因之一。
江粲双手插兜,复杂地盯着她的背影。
看她被人撞到,却说对不起。
听她读路边的店名,盯着橱窗露出渴望的表情。
还有她差点在冰上滑倒,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安慰自己。
她还是老样子,走路的时候不看路,东撞西撞,等发现腿上的淤青时,怎么也想不来是怎么撞的。
来到十字路口,对面就是地铁站。
是红灯,她站在人群后面,正视着前方。
江粲就站在她的两米之外,身旁是棵颇有岁月的梧桐树,枝干上积雪成衣。
从初次见面,他就注意到她穿的衣服,手肘处起球多,领口宽松,戴的项链和包都没有变过。
绿灯亮起的时候,温若跟着人群走向对面,江粲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纷纷落下的大雪,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江粲转身,在人群中逆行,和她走向相反的方向。
她不要他,他也不会死乞白赖。
他低着头,不看一人,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都仿佛与他无关。
江粲漫无目的地走到桥洞,无意撞到不锈钢的碗。
“喂,你不长眼睛啊!”流浪汉拖住他的腿。
他这才停住脚步,恢复焦距,看向地上脏兮兮的男人。
黑车从他们的身后飞驰而过,劲风掀走了江粲头上的鸭舌帽。
“会不会开车啊,王八蛋,老天不开眼,怎么生出你们这么多瞎子。”流浪汉又对那辆车破口大骂起来。
江粲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
流浪汉立马求饶,“大哥,我错了,我就是啰嗦两句,你别介意啊。”
“哎,不对,你怎么看起来这多么眼熟。”
流浪汉转动眼珠子,顾不得什么姿势,喜出望外道:“你,你,你是那个很有钱,什么集团的老板。”
“你认识我?”江粲问。
“啊,我想起来了,长河!你是特别牛逼的投资人,报纸上老是写你,年纪轻轻,投什么赚什么,跟开挂一样。”
“大佬,可以合影吗?”
江粲踢开他,他又凑上来。
“听说现在你才是首富,是真的吗?”
秦宇及时赶到,接走江粲,才免于流浪汉的死缠烂打。
上了车,宽敞的车厢,却变得气压很低。
路过led广告牌的时候,这种气场到达了极致。
江粲每年在广告上的投入是以亿为单位的,长河的广告遍布全国各地,包括海外。
“会有人不认识我吗?”颇为自恋的话,却用冷淡的嗓音传出,语气严肃。
秦宇没想到他会突然跟自己说话,如实回答道:“咱们集团在宣传方面做得工作很足,这几年国民度很高,年轻人应该都知道,我们家族跟我同辈的兄弟姐妹都私下开玩笑说您是他们爸爸,年轻人爱拿名人玩梗,确实,以您现在的流量,不输于当红明星。”
末了,秦宇开玩笑道:“不认识您的人那是山顶洞人吧。”
谁曾想,车里陷入了死寂,秦宇透过后视镜打量后座的人。
男人五官分明,陷在阴影里更加深邃,只是浑身的戾气挡也挡不住。
回到酒店,秦宇应尽义务道:“杨总下午一直在找您,还有十五分钟,他会再给您打电话。”
江粲话都不想说,走进书房处理公事。
杨帆的电话果然在整点播来,接通便开始抱怨:“哎哟喂,你这失踪了一下午干什么去了啊,是去大学里找妹妹了吗?”
江粲没什么耐心,冷言:“说重点。”
“你还知道有重要的事啊,说好新能源的项目等你回来主持的,你倒好,临时撂担子,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我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江粲捏了捏眉心,原本说好参加完蒯总的酒局就回的,结果耽误到现在。杨帆说的项目错综复杂,是公司近年重点项目之一,他必须回去主决定方向。
“今晚。”
“好,我去接你哈,说真的,你要是舍不得人姑娘,就带回来,让大家伙都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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