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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筠元心头不由生出些异样之感,但却没有说些什么。
  恰在这时,春容上前与赵筠元低语了几句,说的是青州城的事。
  陈俞耳尖,抬眼问道:“说什么呢?”
  赵筠元不曾多想,只将春容带来的消息原模原样的说了,“臣妾几月前让宫中的铸剑师傅刘贡大人帮忙铸了一把好剑,原本是念着送给那日将我们护送回上京的荆南,可不想遣去青州送剑的人跑了一趟,竟是并未寻着人,说是连当初那位沈大人都出了事,好似被牵扯到一桩案子里边去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中也不免也有疑惑,她与那位沈大人虽然不过几面之缘,可对那位沈大人在那小客栈中字字不肯让步的质问北岐将军穆文的景象却记忆犹深。
  那样的人,她总觉得不应当会做出对朝廷不利之事的人。
  陈俞闻言抬眸,片刻后才道:“沈重那桩案子是朕亲自批的,他原是有护驾之功,朕也给予了嘉奖,可大约是太过抬举了他,反而让他生出了不当有的心思,惹出了祸端。”
  他说这些,便是在跟赵筠元解释了。
  赵筠元闻言,心中虽还有疑虑,可也只能应下。
  关于朝廷的事,其实陈俞并未刻意隐瞒过她,甚至偶尔在她身边批折子之时,还时不时与赵筠元说起眼下朝局,问一问她心中想法,所以赵筠元对于这些,知道得并不算少。
  但眼下陈俞不愿细说,总是有他自己的理由,赵筠元不好细问。
  既然寻不到人,那送剑一事,赵筠元只能先搁置,让遣去青州城的人再好好寻一寻,至于还能不能将人找着,也就要看缘分了。
  正想着,贺宛躬身端着茶水送了进来,先是一一向赵筠元与陈俞见了礼,然后才将那茶水送上。
  不得不说,现在的她与两个月前的她当真有了很大区别。
  就连陈国的礼仪,她也学得像模像样。
  可赵筠元忽得没了继续留在这儿的兴致,她朝陈俞福了福身,以身子疲累为由头要先回营帐歇息,陈俞自然应下。
  翌日一早,这一年的春猎便开始了。
  准备参加此次春猎的世家子弟皆身着劲装,个个摩拳擦掌,意气风发,显然对于接下来的狩猎很是期待。
  陈俞坐在高位之上,简单的说了些鼓舞士气的话,又道:“今年春猎规矩与往年相差无几,只是有一样,越往里面去,里边的兽类就越凶狠,自然也就更是难以对付,诸位若是想往深处走走,可要注意着些。”
  听完陈俞的话,底下人虽有个人面色微微变了,可大多数人却依旧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好似并不曾将陈俞口中凶狠的兽类放在眼里。
  陈俞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接着道:“至于今年的彩头,每个人想要的东西各不相同,朕便许你们一个心愿,若是谁人打下的猎物最多,最凶狠,那这人便能向朕许下一个心愿,如何?”
  此话一出,底下好些人的眼睛都亮了,所谓金口玉言,他们自然都知道陈俞这话的份量,若是真能拿下那名次,求名求利,求姻缘富贵都是小事一桩,这让人如何不心动?
  于是纷纷跪下应道:“是。”
  接着陈俞点了头,那些个世家子弟便都翻身上了马,一手握长弓,一手拉缰绳,策马往林间深处去。
  等他们离开,陈俞拉着赵筠元的手道;“外间风大,进里边歇着吧。”
  赵筠元应了声“是”,走到营帐门前时却正好瞧见守在那儿的贺宛,赵筠元看了一眼陈俞,忽地道:“不如让她也进里边伺候吧。”
  陈俞皱眉,眼底的厌恶显而易见,“不必,让她在这儿守着就是。”
  赵筠元没再多言,只跟着陈俞进了营帐,可心中那阵异样却并未被压下去,或许方才陈俞眼底的厌恶不假,可她总觉得陈俞与贺宛之间,生出了一种古怪的,难以形容的旖旎情愫。
  可是无从考证。
  陈俞依旧像从前一样细心询问着她这几日的饮食,关心着她与腹中孩子的情况,赵筠元一一应答着,又忽然想起什么道:“既然安排了春猎,圣上怎么不一同去打发打发时间?”
  陈俞摇头道:“朕若是去了,他们恐怕要束手束脚。”
  说着,又看向赵筠元道:“况且,朕总是要陪在小满身边的。”
  他说这话时,神色并未有任何的变化,明明是带着缱绻意味的情话,可从他的口中说出,却总是不自觉的带着一股冷意。
  好像,一贯都是如此。
  恍惚间,陈俞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营帐外,还有意无意的停顿了片刻,赵筠元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稀疏的阳光下,那道纤细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立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或许是因为陈俞提出的彩头实在诱人,天色渐暗时,归来的世家子弟手中的猎物都颇为可观,旁的倒也罢了,归来最晚的那个尚书左丞家的公子卫柯竟然入了围场深处,生擒了一只山猫回来。
  这一下便引得众人赞叹不已,当然也有世家子弟觉得自己也有这般本事,只是运气不太好,并未碰着这样的一只山猫罢了。
  不过这春猎少则三五日,多则十余日都是有的,卫柯虽然今日拔得头筹,但之后几日一切自然还有转机,于是一个个心里头盘算着,明日定要再往围场深处探一探,猎一只比这山猫更凶狠的猎物来。
  这样想着,这几人面上笑意都真诚了几分。
  夜里的宴席自然是直接用新鲜的猎物下酒才是最应景的,宫里带来的厨子忙活了两三个时辰,将或是兔子狸猫,或是鸟雀鱼类做成各式佳肴,菜还不曾上桌,那鲜香的气味就已经散开,实在诱人。
  陈俞也听说了卫柯生擒山猫之事,显然对这事很是感兴趣,于是宴席才过半,他便开口道:“听闻卫柯你今日在围场中生擒了一只山猫,可有此事?”
  卫柯连忙站出来答道:“确有此事。”
  陈俞颔首,“带上来让朕也瞧瞧。”
  卫柯应道:“是。”
  接着便有人将一足足有两人高的铁笼子抬了过来,铁笼子里边一只杂毛山猫正警觉的盯着周围,显然,这些目光让它很是不安。
  赵筠元当听到“山猫”二字之时,面色便不由得白了几分,等再亲眼见着底下人抬上来那铁笼子里边凶猛的山猫,连袖袍下的手都止不住微微发颤。
  她是在害怕。
  在北岐时,她曾被贺宛关入兽笼中,同在兽笼中的,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山猫,周遭围了一圈人,尽数是想看着她是如何被那只野兽吞吃入腹。
  那日,她虽然活着从兽笼中走了出来,可那种恐惧却好似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
  如今再度瞧见这山猫,那被藏匿起来的惧意铺天盖地的压了上来,让她甚至有了不顾一切只想逃离的念头。
  可她是陈国的皇后,若是真这样做,当着这样多世家子弟的面,定是要失了体面的。
  所以她只能强装若无其事的模样。
  好在此时众人皆已被那只山猫吸引了目光,无人注意到赵筠元的不对劲之处。
  正在这时,有人借着几分醉意将目光放在站立于陈俞身侧的贺宛身上,忽地扬声道:“听闻从前北岐人擅捕野兽,莫说皇室,便是寻常富贵人家中也少不了饲养野兽,那野兽多以牛羊之肉为食,不过以人肉为食的却也不少,譬如犯了罪的家奴,又或者是……北岐人最厌恶的陈国人。”
  听到这,在坐的那些世家子弟面上或多或少的都带了愠色,显然,他们知晓这事不假,即便被喂入兽口的那些陈国人与他们素不相识,可那毕竟是陈国人。
  原本北岐已经被灭,过往恩怨早该一笔勾销,可如今这人提及北岐人曾经对陈国人做过的恶事,他们也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便有人大着胆子恨恨道:“从前那些北岐人以这种法子让多少无辜的陈国人命丧兽口,如今咱们陈国虽将北岐灭了,却不能让北岐人承受同样苦楚,反而要为了他们的安居乐业而花费心思,实在令人不忿……”
  这话说得实在大逆不道,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如今竟是当着陈俞的面说出了口,唬得坐在他身侧之人慌忙扯了几下他的衣袖,好容易让他闭了嘴。
  好在陈俞即便听了这话,神色也依旧平常,只开口道:“从前北岐人确实做了不少恶事,但如今北岐已经不在,所谓人死如灯灭,再去计较亦是计较不过来了了,若真要让他们尽数偿还,难道是要将所有北岐人搜捕起来,一块儿喂了野兽才算了了这旧日的仇怨?”
  那不过都是些北岐的寻常百姓罢了,即便那些百姓心中怨恨着陈国人,却也没本事真的对陈国人做些什么,做得最恶的事大约也不过是嘴上说些难听的话而已,实在不至于让他们为此丢了性命。
  方才满面愠色的世家子弟自然也没想过要让如今活着的那些北岐人尽数偿命,之所以面露不忿,只是听有人提及北岐人将陈国人当作饲养野兽的食物罢了。
  如今听陈俞这样说了,也反应过来自个方才言行有些失了规矩,正欲应下,却见那一开始提起这事的孟松向前一步拱手道:“若是微臣没有记错,圣上身边的这个婢女正是北岐人,从前,北岐人不将我们陈国人当人看,不知有多少人被他们投入兽笼中当作野兽的食物,今日,或许我们不能将这笔账算在那些北岐百姓的身上,可圣上能否将这婢子投入兽笼,让这北岐人也尝一尝被野兽撕碎的痛苦?”
  这孟松是孟氏,也就是孟皇后族中的人,若是依照辈分来算,他应当能唤陈俞一声表哥,不过陈俞归来不久,与孟家的这些亲戚也不算亲厚,这孟松倒也不曾来攀过这一层关系,这人后来在与北岐的战事中立了些功绩,在兵部得了个员外郎的职位。
  虽然品级不高,但好歹算是冒了头,听闻这孟松的父亲,也是朝中的户部尚书孟齐最是看重孟松这个嫡子,这孟松得了封赏那一日,孟齐高兴得连着举办了好几日的宴席,比自个升迁那日的排场还要大呢。
  而也正是因为这孟松是上过战场的人,心里对那北岐的恨比之常人又是要深重几分,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就不奇怪了。
  而他这话一说出口,赵筠元心中也是一惊,她悄悄瞥了一眼依旧立在陈俞身侧的贺宛,只见这贺宛虽然依旧站得端正,可身子却抖得厉害,连带着一双娇媚的眼眸都薄薄的沁了一层雾气,大约是真的怕了。
  至于陈俞,赵筠元没来得及细瞧,就听底下众人似乎都对这个提议很是认同,纷纷道:“确实是这个道理,北岐人害了这样多陈国人,就算没法子将这笔债清算,能让北岐人尝一尝他们自个种下的苦果。”
  如此一来,陈俞似乎已经没了拒绝的理由,他侧目看向贺宛,轻声道:“既如此,那便依你们所言吧。”
  陈俞的话方才说完,贺宛强撑着身子便已经瘫软在地,还来不及向陈俞求饶就被拖到了兽笼边,兽笼里的山猫原本就一直处于警觉的状态中,这会儿突然见人靠近,忍不住发出怒吼声,贺宛被那声音吓得一个激灵,终于是呜咽着哭出了声来。
  她几欲崩溃的爬跪着向陈俞与赵筠元磕头,嘴里含糊不清的求饶,“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知道错了,不要……”
  赵筠元端坐在高位上,低头看向贺宛。
  过去的十多年间,她一直坚定的相信着,不管她在这个世界中生活多久,她永远都与这里的人不同,至少,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死去。
  可这一刻,她改变了想法。
  时至今日,她依旧清楚记得,她被推入兽笼的那日,贺宛脸上的笑,那种带着盎然兴致的笑,好似她被野兽吞食的过程,不过是一场博她一笑的好戏罢了。
  赵筠元从来没有觉的自己有多恨贺宛,她一直以为她能独立于这一切之外,所以也从没有真正对贺宛做过什么。
  而这一刻,当她看见贺宛就像当初的她一样,狼狈的被推到兽笼边上,马上就要成为野兽的食物,她的心里禁不住的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期待。
  是啊,当初的贺宛能残忍的将她关入笼中,旁观她与野兽搏斗,那么如今的她为何不能,做过的事总要偿还的。
  连赵筠元自己都不曾发觉,此刻的她身子不由自主的绷紧,心头原本的惧意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期待,是压抑不住的期待。
  几个世家子弟将兽笼打开一道缝隙,便迫不及待的要将贺宛推入兽笼之中,或许贺宛如今这梨花带雨的模样确实惹人疼惜,可却不曾激起他们半分怜爱之心。
  在此刻的这些世家子弟的眼中,贺宛不过是一个一直被他们所深恶痛绝的北岐人罢了。
  贺宛被他们制住,虽一直拼了命的挣扎,但显然无用,眼看着就要被投入兽笼中成为山猫的食物了,陈俞却沉沉的开了口,“等等。”
  第二十五章
  四周在这一瞬安静下来, 就连赵筠元看向陈俞的目光中都止不住的带着惊愕。
  在众人的目光中,陈俞的声音尽可能的柔和,他垂眸看向赵筠元隆起的腹部, “皇后腹中孩子就快要降生了, 一个北岐人的生死朕并不在意,可朕不想让朕的孩子还未出生便沾染上这种血腥气, 今日, 还是算了。”
  没人想到陈俞会开口说出这样的理由来,偏偏这是无人能反驳的理由。
  那些恨不得马上将贺宛投入兽笼的世家之人也只能颓然的将她松开, 而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第一反应却是慌乱的跑到陈俞身后。
  显然,她知道,是陈俞在护着她。
  赵筠元微微抬眸, 恰好瞧见陈俞收回的目光。
  一切如常, 可赵筠元的心中却明白, 并不是这样, 只是她不懂, 陈俞不是最怨恨贺宛了吗?
  不仅是赵筠元, 就连陈俞, 也曾经被这位北岐公主投入兽笼之中, 差一点就丧了命, 赵筠元想看到贺宛为这一切偿还些什么, 陈俞呢,他应当更想看到的。
  不管是原书中的陈俞, 还是现在的陈俞, 都应当如此才对。
  毕竟那些事情,都是真切的发生在陈俞身上的。
  赵筠元得不出答案来。
  或许是因为陈俞的制止, 让接下来的半场宴席只是按部就班的进行了下去,午24久〇吧192再有人站出来也只是开口说些好听的恭维话,没人再提及北岐人的事。
  等天色再暗些,陈俞便与赵筠元一道入了营帐,贺宛依旧守在外边,赵筠元从她身边经过时,见她向来低垂的眉眼微微抬起,夜色中或许瞧不清楚眼神,可赵筠元却总觉得她那眼眸中多了几分笃定。
  就仿佛……对某件事多了几份信心一般。
  赵筠元移开目光迈步进了里间,像往常一样喝下热好的安胎药便要歇下,关于今日的事,赵筠元并未有再去询问陈俞的意思,她知晓,这种事,左右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