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纪美含笑望着傅朝瑜,让他切莫担心,一切有他在。
傅朝瑜赶忙亲自奉上一盏茶孝敬他先生,甜言蜜语好一顿哄。
从先生处出来时,傅朝瑜又将李闲给送了出去。王纪美并未留他们,主要是他想腾出时间好好看看这些监生们弄出来的新玩意儿。当然,主要还是看他宝贝弟子的文章。他方才粗略一瞥,已知弟子写了两篇文章登载其中。
这又是炫耀的谈资了。
傅朝瑜一路送人送到了国子监门口,再三道谢,随即又道:“这两天我们会在国子监先小范围的推销一波,等过些日子应当会有人去书局买文刊,你们预备着就成。”
他在扉页上面注明了书局名字,文丰书局虽说比较老旧,但也是经年的老字号,不会打听不出来。
李闲连声应下,毫不怀疑傅朝瑜此言的真实性。这文刊之所以能迅速面世,皆因为眼前之人。
李闲今儿只拿了二十份文刊,五份留给了王纪美,十五份傅朝瑜带了回去,他们学舍外加周文津一人留一份,剩下的凡是文章被录用的皆有一份。此外便没有再送了。
主要是这文刊贵得很,当初杜宁拉过来的投资全被用光了。傅朝瑜他们讨论过后,决定一份定价三十文钱,若是对外送多了,傅朝瑜心里都能滴血。他可穷了,禁不住穷大方。
这一晚上,傅朝瑜几个围在一块儿欣赏成果,众人里头,哪怕不怎么会写文章的杨毅恬都写了一篇让傅朝改过之后登载上去了,这会儿格外有成就感。
周文津见杜宁不在,也溜进了傅朝瑜的学舍跑去跟他们一块儿看文刊,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周文津翻到自己的律学文章,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喜不自胜。没想过自己有一日还能做成这样的事儿,他到这会儿心里还激动着,侧过头问傅朝瑜:“咱们的文刊卖得出去吗?”
“兴许会卖得慢一些,但是应该能卖完的。毕竟还有杜宁的文章在后面撑着。”
说到杜宁的文章,陈淮书转过身迟疑道:“他这么写真的不会被打吗?”
傅朝瑜漫不经心地答:“谁敢打杜尚书的亲儿子?最多不过被人骂上两句,再有不服的上门挑衅几句也就过去了。”
真的吗?
陈淮书怎么那么不信呢。
说曹操,曹操到。杜宁拖着步子回了学舍,发现周文津竟胆大包天跑到他的屋子里来,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若没有傅朝瑜盯着,他甚至还想上手打人。
周文津也不敢跟他争辩,找了个借口便溜了。
杜宁兀自生着闷气,他感觉自己威风不再了,就连周文津那小子都敢自由出入他的学舍,简直可恶至极!曾几何时,他堂堂尚书公子变得这么惨了?想着,杜宁又心有不甘地怒视傅朝瑜,都怨这个人!
傅朝瑜笑着给他送上了一本文刊:“你的文章也收在里头,要不要看一看?”
看个屁!
这见鬼的文刊,杜宁压根没有半分兴趣,若不是被傅朝瑜拿他父亲压着杜宁根本不愿意出力。他只希望这鬼东西一本都卖不出去,最好赔的裤子都不剩,让傅朝瑜跌一个大跟头,也叫他父亲再不会对傅朝瑜另眼相看!
哈哈哈,想想就痛快。
翌日,傅朝瑜等人揣着文刊去上了课。他们虽说没发给旁人,但是架不住傅朝瑜等人高调,再加上这文刊一事本就引人注目,于是不过半日,国子监便都知道傅朝瑜他们的文刊真印出来了。单看封皮,印得还挺文雅,超出预期的好看。
国子监的监生们大多不差钱,三十文在他们看来连一顿饭钱都够不上,这钱花也就花了还能看个热闹。
买书的都去杨毅恬那儿交钱,经傅朝瑜观察,杨毅恬虽然平时看着憨憨的,但是在算账上很有一手,而且一笔一笔记录得很是细致,让他掌管财务最好不过了。
上午这些监生们交了钱,下午李闲的文刊便送入国子监了。
不过一日便卖出去了一百多本,一百本看了又借,借了又传,短短两日功夫国子监的监生差不多人人都看过这本文刊了,讨论最多的也是这本文刊。原本带着不为人知的心思一路看衰的某些人,等真正拿到文刊之后才察觉自己还是肤浅了。
虽是第一版,但整本文刊制作精良,美观大方,前面好些文章写得格外出众,有理有据,尤其是傅朝瑜署名的两篇,拿自己最好的一篇文章过来比都显得自取其辱。唯一有争议的,竟然是杜宁的文章。
不少人翻过杜宁那篇文章后,看他的眼神里都透着战意,只是畏惧他的身份这才不敢上前一辩。
博士厅那边,孙明达也从王纪美处得知此事。他听王纪美炫耀过后,恍若不在意地走开了,然而私下里却吩咐学生替他买了一本,偷偷翻着看。
一看方知,王纪美并没有瞎吹,文刊确实设计得很好,文章也扎实。
孙明达目光落在傅朝瑜的那两篇文章上,一篇是论史的,一篇竟是关于农事的。前者属傅朝瑜的正常水准,后者却让孙明达开始细细捉摸。傅朝瑜在文章里将北方的作为蔬菜的芸菜直接称为“油菜”,论述如今油菜的种植误区,以及如何榨油才能提高出油率,并倡导江南一带进行“冬油菜”的种植。
民间缺油!急缺。
才刚看完孙明达心中难掩激动,这篇文章若是真的,必要送去给圣上过目!
可他该如何跟傅朝瑜求证真假?上回那事儿过后他已一个月没跟傅朝瑜说过话了。若是直接送去问,傅朝瑜知道了会不会觉得他在示好?
不行,还是不能问,要不直接送去御前?
纠结良久无果,再往下翻一页便是杜宁的文章。哪怕是傅朝瑜改过,可依旧难掩文章之劣质。通览一篇,孙明达目光错愕停在了结尾处。
这么写,是不是太狂妄了?
恰好,国子监的监生们也有这样的疑惑。杜宁人缘不算好,但总还是有些狐朋狗友的,他们看过之后实在担心杜宁惹出事儿,这才捧着文刊跑去杜宁那儿委婉问了一句。
杜宁这才看到傅朝瑜究竟给自己添了什么东西。
傅朝瑜先前让他写霍去病,但是杜宁故意说自己喜欢威武霸气的吕布,所以这文章从头到尾都在吹嘘吕布。这些杜宁都熟悉,虽然有些字句改了,但是总体还是他根据傅朝瑜给的史料编写的。问题在于最后一段,傅朝瑜仿照他的语气添了一段,大意是“他”觉得吕布神勇无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拳打王翦蒙毅,脚踢卫青霍去病,不仅力压各朝各代武将,更远超当世武将英杰,不服来辩。
不服来辩……杜宁看过之后,直接两眼一黑,双腿战栗。
他就是再蠢也知道,这文章若是被人看到之后会有多招恨,最关键的是,这根本不是他写的,傅朝瑜害死人!
杜宁拿着文刊,气势汹汹地找傅朝瑜理论。
傅朝瑜似乎早预料到他会过来,静静听完他的责骂后只是问了一句:“不是你说吕布天下第一,厉害的谁也比不上吗,非要写他。我让你写霍去病你还一直贬低人家,换了别的又挑三拣四的谁也瞧不上,如今这般岂不称了你的意?”
杜宁差点被他噎死,这哪是称了他的意?这是想要他的命!
当初他不满傅朝瑜给他的题目才非要写吕布为难他,结果倒霉的变成了他自己,杜宁吓得嘴唇哆嗦:“那你也不能这么写。”
傅朝瑜坚持自己没错:“我不过是把你的话写进去了,你敢发誓你没说?”
杜宁:“……”
他不敢,但是他也不想被坑。杜宁抓耳挠腮,担心日后这文章流露出去会被打:“你快把这篇给删了。”
“上回定稿时让你看你非不看,如今都印出来了我拿什么删?”
杜宁跺脚:“那这文刊你不能再卖了!”
傅朝瑜幽幽一笑:“行啊,你有能耐就全买回去。”
杜宁晃了晃身子,有点想哭。好在,如今只有国子监的人买,大不了他多花点钱将那剩下的两千多本全买回来算了,总好过被人找上来辩论。他不学无术,能辩得过谁?
杜宁靠着椅子缓缓吐了一口气,不断安慰自己只要不外流,只要不会被传到前朝;只要别让那些武将们知道,问题就不大。
然而,刚从宫中给皇帝讲经出来后,柳照临便收到了他先生送过来的东西。
几本精致的文刊,外加先生的亲笔书信。话里话外x无非一个意思:你师弟弄出了新东西,速速宴请朝中同僚鉴赏。
柳照临没忍住笑了一声,他先生未免太宠师弟了。
礼部同僚走过来问:“柳大人这是收了什么好东西?”
柳照临将信收起来,冲着对方笑了笑:“确实收了一件好东西,明日正打算在家中摆宴,不知诸位可有空闲过府一观?”
柳照临年方三十,在朝中资历并不算深,但因为学识渊博且为人逗趣很得皇上看中,在朝中也有一圈好友旧识。他一开口,朝中不少文人武将都答应要赴宴。
第19章 宴会
朝中三省六部、九寺五监散值都早,下午坐班一个多时辰就能散值。
柳照临前一日就吩咐家中管事,备好了今日的酒席。柳照临喜欢呼朋唤友且又常在家中摆宴,因此管事对于摆宴这等事已是轻车熟路。
刚一散值,柳照临就遍邀各路好友。
朝中众人对此见怪不怪。柳照临他先生王司业年轻的时候听说也是这么个德行,后来在官场受挫才改了性子,如今更是直接跑去国子监养老。柳照临这好结交的臭毛病,多半与他先生一脉相传。
傅朝瑜下课之后也被王纪美叫过去了,看到他后,他先生挑剔地扫过一眼,忽然说:“去换你拜师的衣裳过来。”
傅朝瑜福至心灵:“咱们要外出么?”
王纪美矜持地点点头。
傅朝瑜猜到了些,因而特意回了学舍换了一身衣裳,还带上了拜师那日先生送给他的玉佩。只换了一身行头,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国子监监生摇身一变就成了俊逸非凡的浊世佳公子。世人向来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他此番还不知道要见哪些贵人呢,绝不能在细节处丢人。
杜宁摸了摸自己被折腾得憔悴许多的脸,又朝着容光焕发的傅朝瑜哼了一声:“臭美。”
傅朝瑜面无表情地给他扔了几道功课。这是他先生给他留的,傅朝瑜的那几道晦涩难懂,留给杜宁的却是简化再简化之后的版本。
“我回来之前将他写完。”傅朝瑜交代。
杜宁炸毛:“凭什么?”
傅朝瑜眉眼轻挑:“凭你父亲每隔三日便来国子监问我你的功课近况。”
杜宁蔫了。
被剥夺休息时间的杜宁只能眼睁睁看着傅朝瑜跟他先生一道出门放风,独留下他在原地捶胸顿足。作业也就罢了,主要是那剩下的两千多份文刊,全买下来要不少钱,杜宁心疼自己的小金库,可他也知道,事不宜迟。
柳侍郎府中,赏花宴早已开始。
赏花只是名目,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将人聚在一块罢了。在座也并非全是爱花之人,爱好风雅的,赏花过后即兴挥笔;不爱写诗的或是在一旁投壶对弈、品茶饮酒,也各有各的乐趣。
柳照临的朋友遍布六部,就连吕相也与他交好。宴席过半,酒过三巡,诗也做了,花也赏了,吕相见柳照临迟迟不肯将东西拿出来便催促了两句:“柳大人究竟要卖关子卖到什么时候?该将东西拿出来了吧。”
众人相继附和,催着柳照临别再墨迹。
千呼万唤之后,柳照临这才慢吞吞地让小厮将那几本《国子监文刊》取了过来。
他家先生阔气,足足给了四本。
吕相最先拿到手,毕竟在场属他这个尚书令地位最高。低头一看名字,“国子监”三字映入眼帘,吕相好奇:“这是国子监牵头办的?几时的事,朝中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说完又看到文刊二字,觉得胜在新巧。
柳照临“啪”地一下打开了折扇,语气低调中透着一股骄傲:“不是国子监博士们弄出来的,而是我家先生新收的小弟子牵头、领着几个国子监的监生弄出来的新鲜玩意儿。这里头的文章都是国子监学生所做,虽文风稚嫩,但不乏有佳作,倒是可以一观。”
众人一听竟然是几个学生弄出来的,立马来了兴趣,围着两本文刊开始细瞧起来。
封面着实惊艳,内容也格外新奇,按着国子监的六学划分,每一学都收录了数篇文章。国子、太学、四门、律、书、算每科文章特点鲜明,可读性极强。
然而他们中有十数人,文刊却只有四本实在不够分,有人抱怨道:“好你个柳照临,怎不多弄几本来,也叫我们人手一本看得痛快?”
柳照临没好气地道:“这是我那小师弟送的,若是在外头卖一本可要三十文钱。他们那几个监生能有多少钱?为了弄这文刊已是捉襟见肘,我怎好意思狮子大开口?”
刑部侍郎闭了嘴,专心致志地看那个律学学生周文津的文章。
案件离奇,分析深入浅出,看得出功底深厚,国子监这一届律学监生还是有指望的。
更觉得这里头记录的活字印刷术格外有趣,柳照临接着表示,这也他小师弟根据前人的法子整理而得。
没错,他小师弟就是这般聪慧机敏。
吕相跟户部的杜尚书却盯上了傅朝瑜的另一篇文章。傅朝瑜一共写了两篇,头一篇策论虽说令人惊艳,对于文人来说值得鉴赏,但是对与吕相他们来说却远不如第二篇关于“油菜”的文章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