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后,大魏的军队已经集结在西北边境了。带队的是兵部几位官员,崔狄也在,他甚至还是带兵的将军,手底下管着几千人马。
二人已经许久没见了,如今再见,只觉得颇为亲切。
周景渊乖乖地叫了一声师父,虽然崔狄教他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是周景渊对所有的先生都很尊敬。
崔狄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量着对方的个头,出于客气夸了一句:“五殿下长高了。”
周景渊眨眨眼,有些沮丧,他自然听出了这不过是场面话。崔将军身材魁梧,他舅舅体态修长,只有他,还跟矮冬瓜一样,周景渊望着两个人的长腿,都有些自卑了。
他跟舅舅长得这么像,为什么就不能在个头上面像一点儿呢?
傅朝瑜连忙道:“小五跟从前比确实长高了不少,只是跟其他孩子比起来略欠缺些。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些孩子天生个头长得晚,必须得十三四岁方能发力。皇上个头高,姐姐也不矮,小五你以后的个头肯定是不用愁的,咱们厚积薄发。”
周景渊得了舅舅的安慰,又跟着聊了几句话之后,便去读书了。
等他走了之后,傅朝瑜随口抱怨一句:“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狄也是知道自己失言,可他实在架不住好奇,又问傅朝瑜:“你家小五到了十三四,真的能猛蹿上去么?”
傅朝瑜x回得云淡风轻:“自然可以。”
上辈子他外甥可是被淮阳王拉下了马,自古都是成者王,败者寇,若是他外甥在身高容貌上有缺陷,必定会被史官狠狠嘲讽。既没有这些记载,便说明他外甥单看外表必定不俗,起码是让人挑不出错的。
上辈子吃尽苦头都能如此,这辈子他仔细养着,如何还能差呢?
二人略过小五的话题,谈到了此次征讨吐谷浑,傅朝瑜作为镇西都护府,此番对外征伐,他负责统揽全局。
听崔狄提到这道圣旨时,傅朝瑜内心便有些微妙了,等听闻皇上又将崔狄放在了西北,打算让他随同淮阳王一同镇守边疆,顺带打理互市监时,这种微妙的感觉瞬间达到了顶峰。
果然是圣心难测啊。
从前他在京城的时候,还听闻淮阳王颇得圣心,第一次去阳关之后,更头疼如何离间他们兄弟俩,如今还未动手,却反而坐享其成了。
傅朝瑜不解地问:“你在京城可曾听闻过淮阳王同两位皇子有什么交集?”
崔狄:“倒是没听说这个,只是大皇子家的小皇孙这段时间同淮阳王世子走得很近。淮阳王世子似乎避之不及,可架不住小皇孙实在是太过热情。”
傅朝瑜了然一笑,原来是这小子帮的忙,难为他了。
傅朝瑜都收到了消息,更别说淮阳王了,辛苦练完兵的淮阳王得知自己并非主帅,他皇兄不仅让傅朝瑜压在他头上,还多了一个崔狄,回了营帐之后一直面色不佳。
王阳也后悔:“都是下官的错,不应该用那胡商惹出这些事儿来。”
若是没有那个胡商,也不会有互市监,更不会有崔狄这些人来分权。
淮阳王也知道这步棋走错了,但是错不在王阳,而在于皇兄对他的不信任。之前他就不该去凉州,不该去参加封禅,更不该被那两个小皇孙给黏上。
如今甚至甩都甩不开了。
淮阳王道:“为今之计,只能徐徐图之,让景行在京中无论如何要跟太子与大皇子划清界限,本王这里,也得尽快想点法子打消皇兄的疑心才行。”
王阳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帮不了任何的忙,遂又提及了另一件事:“王爷,那张志行下官总觉得不妥,此人城府极深,当年来王爷身边时又太过突兀,是否忠心尚不可知,王爷还是不要重用的好。”
这回那个胡商作祟,便是张致行代他们动的手脚。事情是做得中规中矩,可惜结果不尽如人意,傅朝瑜毫发未损,还得了天大的便宜。
淮阳王颔首:“我心里有数。”
他用张致行,不过是为了暗中给傅朝瑜堵罢了,并非真正信任他。这张致行确实有些滑不留手,淮阳王如今也是没有合适的人才去都护府,否则也不会轮到他。
要说张致行是否会倒向傅朝瑜,淮阳王觉得也不会,傅朝瑜身边已有心腹,听闻那杜家的独子不仅同他私交甚好,甚至如今也是副都护,与张致行平起平坐,淮阳王不信张致行会不嫉妒。
一旦嫉妒,便有隔阂。
发兵的日子一到,淮阳王当即率兵前往常乐与傅朝瑜汇合。从前他出兵,哪有这么多的事儿?如今多了一个都护府便不一样了,哪怕淮阳王心里再不服,表面上还不得不给傅朝瑜面子,谁让傅朝瑜通揽西北军政?
让一个从未领过兵的人染指军权,实在可笑,可淮阳王如今也没了办法。
贸然出兵,西北的百姓其实也心中惶恐。这些年边境还算稳妥,已经好些年没有大的动荡跟伤亡了。但那些上年纪的,仍然记得前朝末年西北一带的百姓过得究竟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如今战事又起,怎么叫人担心?
反而是那些年轻的信誓旦旦,笃定大魏一定能速战速决。先前阅兵的时候他们都看到了,只要大魏的抛石车一出,什么样的城池拿不下?
此一战,正是弘扬国威的大好时机!
可惜军营并不打算征兵,否则他们是肯定要亲自见证的。
两边人状态不一,傅朝瑜也是知道的,为免人心骚乱,傅朝瑜也觉得要越快越好。
给战士们鼓舞了一番士气之后,傅朝瑜便召集诸将士,下了死令,让他们速战速决,务必三个月之内攻下吐谷浑。
傅朝瑜眼神示意淮阳王:“若是三个月久攻不下,诸位将士连同本官都得一同受罚,各领三十军棍,无一例外。”
淮阳王坐在下首,西北军营的将士与淮阳王同坐一阵营。
听到傅都护对王爷下令,众人心中挺惊讶的,这傅都护真不知道王爷在西北军中的地位?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王爷说话。
若是王爷翻脸,只怕他们也得跟着翻脸。
淮阳王扫过对面,兵部官员坐在那边,与他们分庭抗礼。而崔狄与傅朝瑜坐得极近,他站在谁那边,不言而喻。皇兄本就忌惮他,如今若再牵扯出什么事,只怕他这个王爷也算是走到头了。
淮阳王扯了扯嘴角,扭头望向身后:“傅大人的话都听明白了?”
几个将士闻言松了一口气:“傅大人所言,下官等莫敢不从。”
只要不在战前起争执就好,他们真怕自己这两边人先打起来。
如期出兵后,大魏的将士们很快便抵达吐谷浑边境,丝毫不给对方交涉的机会,直接攻城。
吐谷浑军中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
听闻他们的大汗已经写了信给大魏皇帝,怎么如今看着反正一点用处也没有?眼下交战必不可免,还好他们及时迁出百姓,如今吐谷浑将士整装待发,誓死守卫吐谷浑!
听闻大魏已经拿来了所谓的抛石车跟神臂弓,扬言要让他们投降,降者不杀。没见过抛石车的部分将军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大魏凭什么觉得他们会投降?
他们有天险可守,何必畏惧这些个笨重的东西?
吐谷浑主帅鼓励众将士:“咱们死守到底,就不信大魏真能同咱们打上一年半载?咱们不缺粮也不缺衣,可等到冬天之后,大魏那边必定补给不足,到时候就是咱们反攻的时机了!”
话音未落,城门楼出便从天而降一块巨石,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整个城门似乎都在颤抖。
主帅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仍然觉得两腿颤得厉害,不是害怕,而是被震的。这力道属实太大,肉眼可见城里几处屋舍已轰然倒塌,只留下了一个硕大的巨坑。
这……怎么会如此?
“这是何物?”
前线一小兵飞速赶至:“回主帅,这是大魏的抛石车!”
“荒谬!”他不信,“大魏的营地同咱们还隔着一座小山,如何能砸到这里来?”
小兵惶惶不安:“那抛石车投得甚远,他们甚至放出话来,若是咱们再投降,就要把整个城墙砸烂!”
主帅同众将士望着废墟,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他们要是不投降,会不会跟这几间屋子一样,被砸成肉泥?
有个小将咽了咽口水,忐忑地问:“咱们要降么?”
第155章 王廷
短短两日时间, 吐谷浑前线将士便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
他们若是不出去,死守关门,大魏便上抛石车, 如今城墙几乎损坏一半。倘若迎战, 对方便上神臂弓,他们便是有盾牌,也架不住这神臂弓的威力, 一时间, 城内躁动不安,不少人想要投降的心思日益强烈。
这根本没有坚守的必要!
有人劝说主帅:“大魏如今还给咱们留有余地,每日只放抛石车投四次, 他们那玩意儿大可以从早到晚抛石进城,果真如此的话,咱们这儿连一天也守不下来。大魏已经给咱们台阶下了, 要不咱们直接投了吧?总好过每日眼睁睁地看着将士们死伤惨重。”
吐谷浑的主帅名唤伏延, 听到此话忙道:“受伤的将士们务必好是医治!”
更有人说道:“都快医治不过来了, 好在如今大魏前线指挥的是那位镇西都护府的傅大人,此人还是大魏的安平侯,虽位高权重, 但最是宅心仁厚, 只怕眼下就是他拦着, 咱们才有一线生机。若是再不投降, 等那位淮阳王上前指挥,只怕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了。”
“元帅,还是趁早降了吧, 咱们总不能全军覆没吧?”
伏延内心闪过挣扎,怎么说他也算戎马半生, 今日却在这抛石车上跌了x大跟头,心口都难服。况且若直接投降,下半辈子的名声彻底没了,他咬牙,坚持道:“大汗还在等着咱们的消息,若是此刻投降,你我还有何颜面回去面对大汉?”
底下的将士们很想问问,若是这会儿不回去的话,他们真的有命回去见大汗吗?
伏延嘴上说要拼死抵抗,但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压根扛不了几天。
索性再略等几天吧,好歹如此面子上过得去。届时,应该也不会有人骂他未战先降了吧,他这都已经战过了!只是力有不逮而已。伏延如此想法,不外乎是仗着傅朝瑜纵容,他也看得出,对面那位傅都护不是个弑杀的,手段极其温和,所以他才觉得自己能再挺一段时间。
在此之前,他还不忘给大汗捎带一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王廷。
大魏的士兵太残暴了,他们压根没办法应对,城池不日将要失手!不是他们的错,而是大魏的神器太过厉害,先前他们都太轻视对方了!
得知前线战况之后,大魏朝中不少人也庆幸不已。
好在他们是压着吐谷浑打的,看样子应当能迅速结束战事,先前那些没见过抛石车的,如今也好奇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了。兵部如今就有,但是对外瞒得紧,外人想要看一眼都比登天还难。
有人埋怨兵部小气,却也只能私下偷偷埋怨,不敢让人知道。这抛石车神臂弓毕竟牵扯太广,如今别的部族还没有,若日后被泄露出去,他们这些闹着要看的肯定第一个被砍头。叛国罪的骂名,不是谁人都能背得起的。
周景成这些日子一直没停下过吹嘘傅朝瑜。他傅舅舅文能治理西北,武能平定吐谷浑,朝中文武百官加在一块儿都没有他厉害!
周元懿听他叨叨多了,烦不胜烦,叛逆心起便顶了一嘴:“他若是这么厉害,怎么如今还未攻下吐谷浑?”
周景成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傅舅舅很快便能直取对方都城!”
“一口一声舅舅,说得像那是你亲舅舅一般。”
周景成嘲讽:“原来是嫉妒啊?你待如何?我与小五是亲兄弟,天生就跟傅舅舅关系好,你有能耐你也找个厉害的舅舅啊,找得到么你?”
两人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周景成一直没能跟他们两个比划拳脚,深表遗憾,所以总想要逮着他们比试一番,只是到现在一直没能得逞。
最后闹得太凶,把过来巡视的皇上也惊动了。
自从两个皇孙跟淮阳王扯上关系之后,皇上便时常抽出一些时间来弘文馆巡查,有时会站在后方,并不吱声,听听这几个小孩私底下都会说些什么。今日扯到了傅朝瑜,为着他几时攻下吐谷浑一事,闹哄哄的一刻不休。
皇上微微出神。
以傅朝瑜都作风,此战不会结束得太慢,毕竟他也得为朝廷跟西北省钱,在冬天前结束,才不至于民心不稳。但同样的,也不会结束得太快,傅朝瑜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对待将士手段或许凌厉一些,但是对待无辜百姓却不愿意赶尽杀绝。
这也是皇上要让傅朝瑜统领西北军队的原因。他希望天下归心,所以不能杀戮太过。淮阳王手段强硬,傅朝瑜则心软一些,二者中和,方是正理。
吐谷浑边境,傅朝瑜叫人时刻关注城内的动向,得知他们还是不愿意投降,只好下令:“今日之内,务必将城门击溃。”
淮阳王听罢,心中嘲讽傅朝瑜妇人之仁。
两国交战怎能没有伤亡?然而他们这位傅大人却是个有善心的,专挑没人的地方砸,若不是滥发善心,他们一早就将这个城池给拿下了,还用等得到今天?
也是可笑,抢他东西的时候不择手段,如今御敌时反而心慈手软,文人就是懦弱,一点担当也没有。若是他那位好皇兄知道傅朝瑜就是这么个没用的东西,也不知该做何感想?
傅朝瑜压根没有管淮阳王是否会阴阳怪气,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