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在喘,肩膀起伏,却是和男人天地的差别。
衣服是完整的,裤子也还在。身上没有骇人的印痕,没哭闹,没有表情,眼里看不出情绪。
但还好,还好,赶上了,她赶上了。
细直的长腿泵出的力量,也在这一刻抽离。就仿佛偷来的一个buff,时间一到,超人也泯然路人了。
方珩盯着余烬,目光颤抖,眼底划过了无数的情绪。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沉默的冷硬,冷硬的沉默。
她开口,声音却是极冷,音短且锐,像一把冰锥似的。她没回头,但那男人却听的直哆嗦,手忙脚乱的动作着,臃肿的身形不协调的扭动,全身的赘肉一抖一抖的。
但这画面,余烬看不到。她只听见她说:
“把你裤子给我穿起来。”
平静之下暗流汹涌,余烬察觉到她在克制,在努力克制,不让胸口的那只野兽挣脱。
——有小孩子呢,小孩子在呢,不要吓到小孩子。
方珩像是玄奘,在心中无数次的默念这句话,为怒火带上了紧箍咒,咆哮的野兽慢慢安静下来,它低下头去,臣服在她的脚边。
深呼吸,在呼吸,对,就是这样,呼气,然后吸气。很好,再来一次。
压制情绪很难,在盛怒之中压制情绪更难,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把理智的天平板正过来,追求爱和美,人类天生就是感性的生物。
余烬抬起头来,目光和方珩的交触。但即便对方咬紧牙关,余烬也能听到从她身上传来的“咯咯”的声响,那是咬肌也克制不住的,牙齿的打颤,那是不小心泄漏出来的,野兽的影子。
为什么?
这是方珩第一次毫无阻挡的同这孩子对视,她头发有点乱,黑色的眼罩发带一般将头发向上拨起。她停在余烬身前一步远处,冲着余烬虚虚的张开了手,撑开一块空间。像是仙人辟出了一方小天地。
不逼近,亦不远离。
为什么?
一秒,两秒。
沉默在二人身前铺展而开,短短的距离,是山是海,是无可逾越的鸿沟。这近乎死寂的沉默里面有太多复杂的东西,但余烬不懂。她只能感受到对方仿佛缴了枪,除去全部武.装一般,在她面前袒露出一片柔软,和那面无表情之下谨慎克制的温柔与宽容。
为什么?
一秒,两秒。
余烬突然动了,身后的金属链条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先是轻轻挪了下脚步。
一步,两步。
她身体不受控制的前冲,撞进了敞开的怀抱里,像颗小炮弹似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缘何会有如此举动。
但她在一瞬间突然感到了另一种的难过。
在耳边呼啸而过,像是一阵风。
方珩一手揽住余烬的腰,一手压住她的头,就像上次在大雨中那样。她把她的头埋抵在了自己肩窝,似乎不愿意让对方抬起头,看到些什么似的。
然后,她就这样将她抱了起来。小孩儿不轻,那柔弱的身形不应担得这样的重量。但还好,方珩还能将她抱起,还好,她也不是什么弱女子。
而在方珩起身的瞬间,余烬还是露出了一只眼睛,她见到医务室的那个医生喘着气冲了进来,一巴掌,狠狠的甩在了那个男人的脸上。
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男人脸上涨红,手印反而一瞬间的惨白。他脸上有怒,却不敢言。对着这身衣服,他更多的是畏惧。
而方珩,头都没回,就那么抱着余烬走出去了。
余烬还见到了坐倒在门口一脸灰败的孙珍香。这是余烬第一次俯视这人,脸上纵横的沟沟壑壑仿佛深了许多,明明是个中年人,却透出一种风烛残年的衰败感来。只这一会,她仿佛老了好几岁似的。
而方珩依旧看都没看她,直直的从她身边走过去。鞋底落在地上,像是抽在灵魂上的巴掌。
一步,两步,三步……
余烬在心里默数。应该不会超过十五步,她想。
果然,在经过女人的第十一步,孙珍香突然跪爬了过来,狗一样的扯住方珩的裤角。一下一下的用头撞向地面去,像是“永不低头”的不倒翁,却被人固执一次一次摁着倒下身去。
但孙珍香还没忘记要压着自己的声音:“方警官、方小姐、我错了……我们错了……您别……您高抬贵手……我没想到那些……没想到的……您大人有大量……孙胜利他就是个畜生……您看……您看在也没发生什么的份上……您……您啊……”
可这一声声苟延的祈求,却让抱着自己的人,周身更冷硬了几分。
为什么?
毫无缘由的好。
你想要什么?我还有什么?
有些人简单如空白草纸,有些人复杂如缠绕蔓藤。
余烬不懂得,但她清楚。无知让人无力,无力带来彷惶与不安。
有的人企图掌控一切,变作向他人炫耀的勋章,而她只为生存,如握住如豆星火。
她企图从破碎的灵魂里扒拉出些什么,能补充进突然溃散的安全感里来。
呵,真是荒诞。
男人举着丑陋没让她觉得恐惧;女人给予温柔却让人茫然无措,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