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方珩为什么在这点小事上较真起来,但他莫名觉得, 方珩这没来由的一句解释似乎不是说给他的。
真是……莫名其妙。
“这件事我们稍后再谈,我现在有点事。”
“啊, 这样, 好,那行, 那小珩你别冲动行事。”
“嗯,我知道, 谢谢,先挂了。”
她挂掉电话, 板起脸看着余烬, 眼睛却是弯着的:
“请问余烬小朋友现在满意了吗?”
“……我不知道。”小孩慢慢的说, 然后抬起头来:“方珩。你为什么道歉。”
方珩眸子闪过一丝黯然, 她不动声色的绕过了小孩子的问题:“所以,还是不打算叫姐姐?”
“方珩……”小孩子又叫了一声。
“……”
然后她就听她发问:
“……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方珩。”
不是卑微祈求,却也不是强势控诉, 她只是陈述一个要求。
方珩突然有点好奇如果她说“不行”这小孩子会怎样反应。但她揉了揉眉心,终究是妥协道:
“……你可以。”
余烬的手却轻微的动了动,像是欲言又止。
“怎么?”
“你……”余烬顿了顿:“弄到脸上了。”
方珩这才想起手上还有药酒,那是有色液体,她刚刚揉眉心的时候倒是忘了这回事了。她已经可以想象她此时此刻花脸的样子了。她下意识的想用手背去蹭,但另一只手却比她的动作更快。
她感到蜗牛的触须向着自己伸了过来,轻轻的落在了她的眉心。方珩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微凉的、柔软的、小心翼翼着。她感到眉间有点痒,然后突然就笑了出来。方珩一时间起了玩心,抬手便在余烬的颊上也蹭了一下。
于是对方也成了小花猫的样子。
方珩感到余烬的手僵住了,却笑的更开怀了。她本以为小孩儿被自己“欺负”了这一下,会赌气或是报复回来的,但没想到余烬只是怔了怔,然后依旧帮她揩掉脸上的药水,轻轻柔柔的。
方珩觉得小孩碎发后面的眼睛叹了口气,带着种无奈的宽容和宠溺。
对,就是宠溺。她一个成年女性,竟然在一个小不点身上体会到了“宠溺”这种情绪。
方珩笑不出来了,于是她伸手,也想要帮余烬把脸上的颜色弄掉,但小孩子大约是以为她又要作怪,这一次动作敏捷的躲开了她的手。
方珩:“……”
狼来了的故事砸在她头顶。方珩觉得今天自己的智商只有三岁。
余烬帮她擦完,这才收回手臂,继续她刚刚的问题:
“方珩,你为什么,道歉。”
小孩子记性挺好的,原来这个问题一直都没有被跳过去。
方珩沉默。
“答应你的一些事,我可能办不到。”片刻之后,她才回答,模糊处理了。
她觉得小孩儿可能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事。方珩不蠢,就在徐安秋给她打电话,她得知了那边的态度的时候,她脑子里就已经过了好几种处理方法和可能出现的情况。
不乐观。
方珩不是个盲目乐观的人。
“所以,我和你道歉,很抱歉,余烬。”
对不起,我盲目许诺,没料到力所不能及;对不起,我说过的话,没办法践行承诺了;对不起,我给你希望,却不能替你鸣不平。
方珩以为小孩子会说些什么,可余烬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点点头,无声的接受了这个答案。
方珩又一次面对这孩子生出了无力感来。她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检讨的事。
“余烬,你记得之前……在医务室里我的检讨……”
“我重新写的。”直白不掩饰的承认。
即便打了预防针,在听到余烬如此坦诚的承认的时候,方珩心里依旧是无比震惊的。
“那……是你写的?”
余烬半天没说话,像是觉得这是个多余的问题。看方珩真的在等答案才吐出一句:
“是。”
小孩子的身上像是笼着一层薄雾,看不透,看不清。而若隐若现半遮半掩的感觉最是让人着迷,这深深根植于人类的劣根性。
“为什么要重新写?”
“你写的不对。”余烬的话里缺少一种含蓄美,她总是语气生冷,平直,冷硬的。像极了一个人。“错了,这样写会有麻烦的。”
方珩怔了怔,看了余烬好久都说不出话来。一是为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二是因为“会有麻烦”。她心里升起了异样的情绪来。
但却听余烬接着说:
“我会有麻烦的。”
方珩:“……”
“厉害。”方珩木着脸咬牙赞了一句:“都是你写的?”
“是。”余烬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临摹的是你的笔迹。”
“我看出来了。”方珩深呼吸:“你好像很擅长这个?”
她知道在这里不要问过往的事,但还是忍不住好奇。
“是。”
“你是……怎么做到的?”
“重复。”
方珩眼前没来由的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遍一遍临摹字帖的画面来。但她的平静的生活限制了她的想象力,能够熟练掌握一项技能除了密集的练习,还需要压力。而激发一个人潜力的最好办法不是鼓励,而是惩罚。没有小女孩一笔一划,只有做不到就没有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