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忍住。
从前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人看书,更不会有人与她交流看到的内容。她从来都是一个人。那地方没有小孩子清楚,总会在某个休假日准时消失的余烬的真正去处。她在读书馆里面的免费区一站就是一天,因为书架是不允许坐人的——虽然总有和她差不多年纪的人会趁着图书管理员不备偷偷的坐上去。
也可以选择坐在地上。
但余烬从来不。
白苏给她买衣服的时候,她无意中看到过标价的。
但她其实最羡慕的还是图书馆里的讨论区。那是只有拥有vip名额的的人才能够进去的沙龙,有的时候余烬故意站在靠门的位置,有人进出那玻璃门时,她能听到里面讨论的声音,几个人读一个作者的作品,然后相互发表见解。又时候也会争论的面红耳赤。
她曾经觉得那玻璃隔墙里面就是天堂。
方珩的书架上,有一本书格外的眼熟。
她记得那时方珩,最初在医务室陪她的时候,看的就是那一本。然后,她给她读了一个三只小猪的故事……
但其实,隐隐约约的,余烬想知道,方珩在看的是什么书?
心里仿佛有小锤子敲出鼓点来。
看一下吧,就看一下。
于是她站起身来。收敛自己的气息。
这件事她做过很多次,也很擅长。
人类的感觉很玄妙,绝不仅仅只是局限于五感。很多时候哪怕没有看到,没有听到,只是一种莫名的感触,仿佛身体细胞感知到了一种磁场,得到了一种启迪,就能判断出有人接近,能判断出危险来。
而她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来学习如何将自己隐藏起来。
别人是用很多年寻找存在感,而她们是用很多年将存在感抹去。
指导者说过,看不见的危险才最为致命。
指导者觉得余烬有这方面的天赋。
其实不是,她没有什么天赋,她只是比别人练习的次数更多而已。
而且,她有一个完美的“辅助”——白苏。
如果白小姐知道余烬每次悄悄靠近是在拿她练手,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白苏是个警惕心很强的人,像是游戏里的hard模式,余烬不断的练习累积成了旁人眼中的“天才”。
而她甚至有一次瞒过了白苏。
其实余烬一直挺想不明白的。为什么方珩才刚来所里的第一眼?就会注意到了自己。且“印象深刻”。
难道是她的存在感还不够低么?她在最开始的时候,内心对方方珩这个人其实是很戒备的。
现在也是。
余烬起身,很轻易的像一只影子一般划过冯素云的身畔。没有弄出一点声音。她的指尖停在了那熟悉的封皮上。手指用力,一点一点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那是一本诗集。
《博尔赫斯诗集选》
小孩站在那里缓缓的翻开书页,纸业轻轻煽动着,仿佛鳞翅目的翅羽轻轻颤动着、颤动着。
我该用什么来留住你?
天!竟然是这个!
题目竟然是这个,诗的第一句也是。
碎发之后的瞳孔倏然放大。又猛地缩成一点。小孩儿死死的盯着那几个字?身体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语一般。
那张被她小心折起来的、带着黑脚印和重影的纸页;那张害她后脖颈处淤青红肿的纸页;那为他带来今天这场由女人主导的温柔上药的纸页。
“可能会有点疼,余烬,你忍着点。”
不疼的。
余烬的眼睫轻轻颤动着:
一点都不疼。
她没有再翻页,就停在那一页上,她慢慢蹲下身子抱住书本。缩进了阴影里。
她呆呆的盯着看。隔着蚂蚁一般的文字,她仿佛触碰着一个荒芜的、黑暗的灵魂。
她的唇抿成了一线,嘴唇也渐渐失了光彩。
留不住的。
她心想。
就在这时候,冯素云那边传来的动静。余烬得以稍稍抽离,她抬头看向那边。一时间有些茫然,不明所以。她看着女人深呼吸满脸都是震惊。想到了什么,她轻轻的动了动身子。
我在这儿呢。
果然,在发现了她之后,女人的表情突然就松了下来。
但她问她:“小余烬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余烬的眸子间间冷了下来,她合上了书本,心里莫名的烦躁,声音也不自觉的发冷。
说或者不说。
余烬突然想到了方珩。她抿了抿唇,抓着书本的指尖微微发白。
*
方珩回来的时候带着四人份的晚饭。
因为想到了某人在食堂里的表现。游戏是没什么意思了,对于太会玩或者太不会的人来说,游戏毫无乐趣与挑战性。所以她决定用食物来安抚小孩儿的心灵。
拎上了饭菜,方珩才觉得心头一直盘踞的那股压力松了松。
她其实并没有和徐安秋说话的时候那么轻松,这不是个轻松的决定,她更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想法决策牵连到家人。
到了门口,她尽量调整了一下表情。但开门的时候,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异样,死寂沸腾,与她离开的时候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