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睡觉很正常, 但方珩却坐到了书桌之前,打开了台灯。
如果余烬在这, 会发现在这大半年里方珩的书架上换了另一批书,有一些是关于孩子启蒙教育的, 还有一些方法论和亲身经历,有龙应台和池莉,甚至还有马洛斯和弗洛伊德。
每一本都有翻阅过后勾勾画画的痕迹,她甚至随手记下笔记,但它们都没有机会被倾注于生活。
那件事之后,她真的很久都没有和那孩子说过话了。
但却不仅仅是因为发生了那件事的原因。
方珩疲惫的掐了掐眉心,在抽屉的最底下抽出一个厚皮笔记本。她的指尖在上面停滞了好几秒钟,然后才像是翻开了万钧的山岳。
笔记本里的内容,若是有相关警员在此,一定会惊的不轻。那些不予外人知晓的绝密档案,竟然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女人的笔记里。不仅仅是文字记录,她甚至还有清晰的照片。它们被分条目整理在厚厚的记录簿当中,齐整的一如同学生时代被人人传阅的,学霸的笔记。
方老头曾经问过方珩工作之后学到了什么。方珩那时候只是笑笑。
但她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有些事,得走别的路子,想别的法子。
不是可以,是必须。
不这样不行。
而关于这一点,方珩一直觉得有些对不起老同学,和那个带着自己进去的白小姐。她当初打定主意去了,就没打算空着手回来。想要帮小孩儿出去,她需要触及那些旁人难以察知的线索。
方珩的假期不算短,但她真正回到家里的时候却不多。江海市、孤儿院、律所……每次回到所里都有种风尘仆仆的味儿,以至于徐安秋调侃她“这么忙,方老板像是一小时几个亿的生意”,方珩每回都只是笑笑。
但是情况并不乐观。
律所的陈律师告诉方珩,要想翻案,可以向检察院申请再审。
但这件案子很难翻案,在现场找到的疑似红酒杯的玻璃碎片上,确确实实留有嫌疑人的指纹,而嫌疑人没有作出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任何解释。要么方珩有新的证据,足以推翻原本的判决、裁定。要么,方珩能证明原判决、裁定认定的事实的主要证据是伪造或者未质证的。只有这样才有希望翻案。但问题是,陈律很多次问过方珩,当事人自己的态度,方珩却给不出个明确的答案。
是,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方珩自己意志,她从没问过余烬的想法。她原本想问的,但却发生了那样的事。她让陈律与余烬会面,但小孩儿表现出极大的不配合,每次陈律的耐心都在耗竭的边缘。
“您知道当事人在谈话的时候和我说了什么么?她说’别白费力气了,我不可能出的去’。方小姐,恕我直言,也许原本的判决并没有过当之处。您说有人栽赃陷害,但这都出于您的主观判断,也许并不符合事实。而您能提供的判断依据,也仅仅是当事人的经历与档案记录不符合,那也只能说明当事人并不是在孤儿院长大,除此之外并不能提供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我知道了……麻烦您了。”方珩脸上虚虚的挂了下笑。
“您客气,这是我份内的事,如果方小姐还坚持原来的看法,不如亲自去和当事人谈谈。”顿了顿,陈律苦笑了下:“我觉得小孩儿对我真的是有很大的抵触情绪。我那过心理学的学位,不管我和她说什么,她都有很强的戒备心理。如果您能劝说她配合的话,也许还会有转机,毕竟,这也是在帮她自己。”
“好,我尽力。”
尽力啊……
方珩揉了把脸,她起身倒了杯水,想要借着吞咽,把心底翻涌上来的那股巨大的无力感压下去。她在房间里走了两圈,仿佛困于笼子的兽找不到出口,徒劳的打着转。
半晌,她又跌回了原处。
木了一会,她屈起双膝,把自己缩在椅子上,一抬手灭掉了灯。
静夜一片黑暗,而她完全陷落其中,一种毫无来由的痛楚擦着她的每一寸皮肤划过,黑暗仿佛扼住她的脖颈,想要带走她全部的呼吸。
“……你也一直在逃避。”
“……你不能总这样。”
第二天又是全新的一天,所有的惶然无力都自我了结在了昨晚夜色中。
方珩决定去找小孩儿谈谈。
谈谈啊……
一想到这个,方珩就会无意识的抿唇。幼年期补偿或者叫它代偿机制在她脑海里一晃而过。
她有了解过的,人处于幼龄期,初步产生自我意识时,引导与关怀的匮乏会导致一些心理问题的产生;而一些社会中的病灶侵蚀,赋予孩童错误的生活意义,也会带来一系列的人格失真或偏差……
也许她早已经原谅她了。
也许她……
到此为止!
可那一瞬间的窘迫与难堪仿佛施于小白鼠的电击,像是钉子摁进她的灵魂,让她赧于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