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些原以为绝不能接受的、绝不会被理解的,也在终究无法选择的道路面前,一点一点被软化下去。那些事儿日复一日的逃避着、锉磨着、克制着、忍耐着,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激烈的情感冲突渐渐缓和下去,说什么易渡人,难自渡的,大多也都只归于矫情了。
方珩对她依旧很好。
她比任何一个监护人都要尽职尽责。
小同桌常常会对此感慨万千,抱怨为什么自己的家里就没有像方珩一样的长辈呢。
小半年的时间里,余烬成绩越来越好了,她完全能靠自己考进班级的中上游。家长会上被刁难的情况再没有发生过,方珩甚至还被选为家长代表受邀上台发言。曾经的刻薄变成的谄媚与讨好,还有带着艳羡的夸赞。
“人家家长和咱们不一样,咱们哪懂得这些个……人家可是什么都会的!”
但余烬更倾向于把这句话理解为:方珩很棒。方珩教的好。
余烬的个子也如竹节一般窜起,在每一次大雨过后郁郁葱葱,这学年结束的时候,她的身高几乎已经和方珩不相上下了。
余烬身体素质极佳。学校秋季运动会上,在班委的“谆谆教诲”下,好说话的余烬“被”报名了那些女生们挑剩下的全部项目充数。说着“你去检录一下就行”的班委们在见到余烬给班级拿回了每个项目的奖章时,惊讶的差点下巴脱臼。
不管是否情愿,余烬都被热情高涨的三班同学们扔举了好几次,体育部的老师甚至专程来找班主任商量:这样的好苗子,不专门培养真的是可惜了。
但余烬却很坚决的拒绝了,就连小同桌都真情实意的替她可惜:“余烬你个傻冒!你知道国家运动员高考录取线能降分,体育生在各大高校都有特招名额的……”
但余烬在这上面表现出决绝来,班主任谈了两次三番都没有一点儿效果,打电话给监护人费尽口舌,希望对方能帮忙劝说,但人家却无所谓什么荣不荣誉的,人力挺孩子自己的选择。
这就是家长忒年轻!这以后肯定是要后悔的!
放下电话班主任和体育部的负责人相顾无言,遗憾且抑郁着,但却也无可奈何。
余烬人缘很好。她经常会被三五同学邀去唱歌看电影,每次余烬叫小同桌一块儿,对方都会拒绝。
“不去。”
“你害羞个鬼……”
“你才害羞你全家都害羞!老娘社恐不行吗?”
“矫情。”
“……”
“去吧,下次在说’朋友不多’的时候,就不用被打脸了。”
“…………靠!那事儿你就过不去了是吧!”
最终小同桌还是拗不过,去了。于菁就是个刀子嘴的性子,但因为以前那些不好的经历,她和不熟的人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个什么。但是和余烬就很轻松,口无遮拦的。原本,这种讲话方式其实是挺容易得罪人的,但没有人能比余烬被她刀的更狠。
这一对比,同学们反而觉得,这个以前看着怪冷漠不太好相处的人,其实说话还挺逗的。一来二去的,她们甚至还觉得,看这一对儿里桌外桌互相掐着玩,还怪有意思的。
年少的时光,有了课业和友谊就能填充掉大半甚至几乎全部,爱情终究是奢侈品,而非必需品。生活就在这样点点滴滴的细节里慢慢充盈,像是红葡萄窖藏之后,一点一点沁出香味儿来。
至少不会再差了。余烬是这么想的。
所以,在圣诞节的时候,在ktv唱歌间隙和朋友们出来买零食饮料,在大街上见到熟悉背影的时候,余烬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身体僵硬。
窒息感像是潮水一样漫过她的头眼。
余烬的表情像是蜡像馆封刻的模塑,她的脚步再难移动分毫。原本或笑或闹的同学们,也渐渐注意到这里的不对劲来,纷纷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余烬。
离余烬最近的于菁最先反应过来,她向着余烬视线的方向看去,心里咯噔一声。
她像赶鸭子似的,把好奇心起的一群少男少女轰走,这才回来拉余烬。余光却偷眼看向刚刚的那个方向。余烬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神态都半点未变。可那个方向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哎余烬……”
这是于菁万年不变的、叫她同桌的开头方式,但这一次,却仅仅只有一个开头。
她说不下去……
不管过了多久,那个定律像是刻在在余烬的骨子里,永远都不会改变:
一扯到方珩,余烬就发疯,就完蛋……
永远都不会变。
其实有时候于菁惊异于小孩儿的长情,这其实是很难得的。但却……
她伸手,试探着拉了拉余烬,这一下竟然把高她一头多的人,拽了一个踉跄。余烬的手很冰,像是被寒风收走了全部的温度,变成一块儿僵硬的冰坨。
于菁又有点心疼她了。
*
余烬很久都没和方珩度过哪怕是完整的一天了。很久之前,那些大块大块的午后、偎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光,变得模糊而遥远,像是虚假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