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设一如往昔,扑面而来一股此去经年的味来。这件房间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到可以是任何一个半大小孩儿的房间。在方珩想法里,那个不平常的孩子的房间,应该多少是带有些传奇色彩的。
但没有,这就是那种最寻常的,有钱人家小小姐、小少爷的房间。
怪不得小孩儿在钱财上有近乎无足轻重的超然,原来很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富足,是么?
房间里有种久无人居的空寂感,但却纤尘不染,应该是有人定时为这里做着清扫的。方珩突然觉得,这房间就像是村头的斜阳里的老树,像是院子里的大黄狗,就那样安安静静,却时刻等候着未来的某天,主人的归来。
心底涌起一丝轻微的不安来。
与画风格格不入的是桌上摆放着的一只黑色的保险柜,精钢打制,表面光亮的没有一丝缝隙,但看起来,并不像是这房间里会有的东西。
方珩是见过这个的。在自家老头的书房里有一个,公司董事长室里也有,价格不菲,据说多少多少当量的炸药都炸不开的玩意儿。前者用来存放家产,后者放的是公司商业机密文件。所以当这么一个东西突兀的出现在小孩儿的房间里时,就显得十分古怪。
方珩上前两步,目光一滞,她看到冷硬的保险柜上贴着一张嫩黄色的便利贴。便利贴是桌子上放着的那一沓里面随手撕下的,上面写着她的名字,还标注着一串数字。
“……”
如果这就是保险箱的密码的话……
方珩怀着试试的心情按照那串数字扭动旋钮,却没想到那铁皮黑箱子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弹开了。里面不是堆叠如山的红老头,也不是什么a4打印齐整的落章分明的合同协议,而是码放的齐齐整整的几个辞海一样厚实的牛皮纸袋,上面标明了年份。
在这一切的最上面,还有一张字条:
“你以前问我的,都在这里了。”
方珩有一瞬的恍惚,她拆封了其中一袋,抽出内容翻看,才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
关于小孩儿的过去,小孩儿更详细的过去。
她要想知道更多的细节,那个女人就给她更多的细节。
可是……这……
实在是太详细了。
就像是演员拿到的台本儿,每一句对白、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表情都被囊括在其中。实在是太详细了,详细到身高体重、详细到寝起时刻、详细到一日三餐……
方珩觉得手中沉甸甸的。她握着的是……小孩儿的前半生。
打印的纸张并不很新,甚至有些发黄发旧。除了影印的铅字以外的,还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勾划和批注,像是学生时代笔记本上的碎碎念:
轻度的咖啡因过敏,心率显著提高,下午三点之后喝咖啡会失眠。——家里的零食处理掉,换不带咖啡因的。尤其糖果巧克力!弱鸡不随我。
左肩膀扭伤,建议冷敷。——记得和管家说断水,天天泡热水澡,怎么不睡在浴缸里!停她三天水澡。
看到荧光绿的衣服有轻微的抗拒,偷偷把闪光的鞋子藏进了鞋柜——哦?不想做人群中最闪亮的崽啊,呵呵,下次还买!全给她换成绿的!
第一次生理期把自己吓到了,一边抹眼泪一边写遗书:对不起,白苏,把你弄破相,让你特别丑,可能嫁不出去。我可能没办法对你负责了。
这一条之后没有批注,却有个像是烟灰掉落的烧灼痕迹,和疑似红酒喷了一纸的褶皱和浅淡的粉色。——方珩没一时间也没绷住,轻轻的笑了出来。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冷冽高傲的女人,在看到这个的时候,那种神态表情。
……
细节。
太多太多的细节了。
方珩几乎难以想象,这些都是那个女人一笔一画写下来的。她曾以为那个人是残酷冷血的,是冷漠无情的,却在这些随意的、不拘一格的、只言片语的批注里,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衷情。
那是强烈的、盛大的、无比炽烈的衷情;
却又是压抑的、隐忍的、沉默无声的衷情。
是的,她完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和当初那个一脚将小孩儿从身边踹开,和现在这个对死亡毫无波动的女人,会是同一个人。
她就这么捧着这些资料,像是求知若渴的人一般,看了一整个下午。
细细的翻阅的时间自然是不足够的,方珩到了后面也只快速的浏览。她发现,这资料并不是从小孩儿一出生起就有的。
六岁。
时间锁定在这么一个节点上。方珩微微皱眉,小孩儿六岁的时候,白苏多大呢?
二十岁?三十岁?
她与小孩儿之间是否存在血缘关系?
一个她都不敢想的念头渐渐升起,一种难以言明的危机感,在无数个细节里悄然出现,慢慢的卷席上来。
除了这些,她还发现了一些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