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神中有看不懂的波动,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倒是轻轻笑了一番,“知道了。”
刘瑾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难道严嵩此人会有什么不同?
略过这一节不提,皇帝已经转场去了另一间暖阁了。
在这里,出征八卫的指挥使全都已经肃穆站立好。
按照一般的规矩,以皇帝之尊是没有必要去见一个小小的一卫指挥使的,但朱厚照要有自己的规矩。
上直亲卫,总共就那么几个。
又是皇帝直接掌控的军事力量,这几个指挥使总归要费点心思的吧?
这一票八人,全都是军学院读过书的人,在让他们担任这个职位之前,锦衣卫早就摸清了他们的底细。
不仅仅是身家清白的问题,在军学院平日里的表现也在考察之列,不说都是聪明绝顶,有勇有谋,但至少是忠于皇室、有志建立功业的。
其实天下没那么多造反的人,只要皇帝不是他的杀父仇人,能得到重用,干嘛不好好干活?忠心皇帝本身就是康庄大道,谁脑子不好非得挑一个刺杀、造反或是黄袍加身这样的剧本来?
不合逻辑。
朱厚照最重周尚文此人,所以进来后也多看了他两眼,发现他还是一如既往、身形挺拔,精气十足,而且还有几分帅气,主要是身材好,面容也端正。
难怪,时人也称他为飞将军。
至于其他的七位,长得就比较够呛了,但长相不重要,体态才重要,现在他们一排站好,都可以说是大明好男儿。
“朕……都记得你们的名字。”皇帝的个头不如他们高,但此时可以从容的显然只能是皇帝,“周尚文、谭闻义、孙希烈、于子初、常大晟、柳江杰、史大淮和徐镇安。你们当初在军学院就表现杰出,如今又都各领一个上直亲卫。”
“以你们的出身、履历以及职务而言,皇帝亲信四个字是怎么也当得起的。旁人立功,可能会被上司吞了,但你们……唯一怕的就是自己立不了功,让朕无法可赏吧?”
砰砰!
朱厚照伸拳捶了捶周尚文的胸膛,硬邦邦的,“真是好男儿!文臣都不在,咱们说句关起门来的话,朕是真想和你们一起上阵杀敌!”
周尚文大开大合,在皇帝面前行单跪之礼,“几个鞑靼小人,无需陛下亲自出手!请陛下奉天殿稍坐,等上几月,我等便可将虏酋擒来听候陛下发落!”
皇帝点点头,他带着几分激动说:“好!朕等你们凯旋的消息。另外,还有一句话,朕不说不快!”
“朕是少年天子,往后要建立大大的功业,你们也都是建功立业的年纪。咱们君臣做个约定如何?朕与你们八人一起驰骋疆场,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域,到时候给你们封王封爵,这样君臣相得,岂不快哉?!”
八人听了这话不免震惊,还能这样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军机
八卫主将没有在乾清宫待的太久,皇帝领着他们来到了奉先殿。
类似出征这种大事,皇帝都要祭告祖先的,这个时候皇帝要跪下,自然的,从屋里到屋外也没有一个人敢站着。
“不孝子厚照今日向太祖、太宗禀报,鞑靼人侵我国土,杀我子民,自弘治十一年以来,臣与先帝忍之以极,今臣祭告祖先,决意派兵迎敌,以正天道!望太祖、太宗及祖先们保佑大军无往而不胜!”
圣旨一下,整个京师的力量都转动了起来。
八卫士兵只有一天的时间各自回家告别,如果没有儿子的那么就抓紧时间夫妻同房,第二日务必要到营房集中。愿意把出征发的饷银放回家的就放,不愿意的就自己带着。
反正皇帝私库里出来的银子已经由户部尚书韩文亲自监督发了下去。这么多银子一下子从银库里出来,京城里的百业都小小繁荣了一下。因为很多人觉得打仗换来的银子,不抓紧时间花掉,下次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打仗打的就是国力,如果控制的不好,必然会引起民间的粮价大幅上涨,切实的影响到每一名老百姓,所以每个人也都会感觉到。旁得都先不提,所有的驴子都被朝廷征用了。
弘治十八年二月十三日,就是皇帝定的出征日。
皇帝亲自到城门相送,旌旗猎猎,甲兵数万,军誓之后,这八卫就将出发了。
虽说先前文臣中有不少反对的声音,但一番争斗下来,相异的声音已经小了很多。现如今皇帝身边有内阁,有王鏊、韩文、闵珪、杨廷和、梁储、焦芳等数十位朝廷重臣。
望着一队一队的人马挤满城门、填满官道,朱厚照激荡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
“传旨。”
年轻天子威势如今更加的足了,他一开口,诸多大臣都颔首听命。
“为快速处理西北军务,从今日起,朕决意设立专门的军务处理机构,称之为军机处,所用人员从内阁和六部九卿各衙门选取充任,其升转仍在原衙门不变,军机处亦没有专门的衙署,所用值房就在太和门内选一间房屋。并告通政使司,所有军务奏疏,通政使司一律不问,入京之后直接送往军机处,由朕首先阅览御批。任何人不得截转,若有违者,朕决不轻饶!”
内阁和各重臣都心头一凛,皇帝以西北军务为契机,行的却是收权之举。
以往臣子们怕皇帝不勤政,现在好了,换了个满脑子都是政务的皇帝,这权力他们可就越分越少了。
“臣等遵旨!”
朱厚照看了一眼内阁,这一次他对这些人不是很满意,“眼下大军刚出征,军机处事务应当不多,暂时就以王鏊、韩文充任,待事务逐渐增多,朕会酌情增加人员数量。”
王鏊和韩文没说的,皇帝有旨意,他们肯定是照办。
而且这可不是坏事,从今日起,西北军务其他人就碰不到了,选上他们自然是一种重用的表现。从此以后,皇帝日日召见,君臣造膝甚密,这也是人臣之极了。
就是内阁三人直接被忽略,让人咂摸出一种奇怪的味道。
至少是表明了皇帝对他们已有意见。
如果西北的军务以跳开内阁的方式处理,那么其他事是不是也可以这样?
如此一来,内阁是轻是重,可不就是皇帝一人所决定的了?
这里结束以后,宫里的太监就按皇帝的旨意在太和门内打扫一间房屋出来,朱家比后来人要公道一些,不会弄一个简简陋陋的房屋。
每个人都要有一张精美的书案,边上还配有几张矮小一些的桌子,他们是皇帝的‘秘书’,他们自己也要有秘书,这是工作需要没办法。
在正门右手边还打造了一张大圆桌——皇帝交代,他有时候也要到这里办公的,具体就是开会。
至于内阁,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三个人员没变,但此刻竟显得有些冷清了。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不是说着玩玩,碰上强势的君主,你的表现一旦差了一些,马上就有一个果了。
这样的果,让往日里话多的谢迁此时都有些沉默。
刘健这个老头也坐着不说话,等了半天,就是一句话,“处理积务吧。”
李东阳和谢迁对视了一下,没话说,只能低头办事。
倒是内阁之外的人着急,左都御史张敷华去了南直隶,还不知道他那粮能不能借到,眼下就是礼部尚书林瀚,他与刘、李、谢三人关系都不错,这个时候怎么也要来一下。
但刘健像是看透他的心一样,“大宗伯若是为了军机处之事,还是免开尊口吧。”
林瀚有些尴尬,刘阁老的性格的确如此,不像李东阳那样和善。
“刘阁老,下官是有些疑问,来向几位阁老请教而已。”
李东阳把人请了进来,端着手对刘健说:“阁老,大宗伯不是外人。陛下今日之举,我也有些疑虑。有些话不说,可不代表它不存在。”
“有什么可说的?君为臣纲,陛下是什么旨意,我等自然是要遵旨而行。”
谢迁也放下笔,“军机处设立后,陛下就可以绕过内阁处理军务,这是一种法子。陛下也可以选阁老充任军机处,那样又是一种法子。所以这……”
“……这是陛下在落子,要看内阁的反应。”李东阳干脆把话说明白了。
其实这些话都对,但刘健不爱听,他罕见的敲了一下桌子,“内阁是为了大明朝而设的内阁,不是为了你我才设的内阁,个人的荣辱应该放到内阁来说吗?!”
他毕竟是首揆,这样发怒其他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李东阳无奈,只能把一份政务奏疏递上,“阁老,这是浙江上递的。”
这样过了几日,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鏊、韩文搬到了新地方办公,内阁和其他各部也没什么异常。
这日大理寺卿洪贤和刑部尚书闵珪把审理刘大夏的结果呈了上来,一个大臣当庭骂皇帝是暴君,这罪有啥可议的,不过皇帝却召内阁和六部九卿几位重臣来见。
“……刘大夏去职后,继任的兵部尚书,你们可有推荐人选?刘阁老,你以为呢?”
“回禀陛下,通政使王炳,洁廉自持,公私分明,才德俱佳,可为兵部尚书!”
朱厚照面无表情,眼神亦毫无波动,但心里知道,王炳之前是支持朝廷出兵的九卿之一。通政使的职位不显,此番如果真的任兵部尚书,也是为官生涯的一大进步了。
他捏了捏手中的文书,问道:“那么通政使由谁接任?”
“左通政詹自守为官多年,颇多经验,可胜任通政使一职。”
皇帝眯了眯眼睛,“既然是刘阁老所奏,那么就照此办理吧。另外军机处是为西北军务而设立,兵部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王炳既然任兵部尚书,也就入了军机处吧。刘阁老,你以为如何?”
暖阁里,众人的心头又开始嘀咕。皇帝似乎很尊敬刘健这个内阁首揆,兵部尚书和通政使都是很大的官了,刘健一句话说让谁当,皇帝就同意让谁当。
现在还问他这个人入军机合适不合适。
按照正常的思路来理解……刘健完全有份量和立场就表达他对于军机处的一些想法啊!
可是让李东阳、林瀚等人不解的是,刘阁老像个没脾气的憨驴,只回奏道:“陛下圣明。”
“好。”朱厚照似乎有些觉得无趣,“那就这样吧。”
等到人都走后,皇帝对着刘瑾百无聊赖的来了一句,“这个老刘,不上套。”
刘瑾懂装不懂,“陛下可太抬举他们了,众位大臣始终在陛下的套中啊。”
“马屁精。朕给你个差事,你寻机再去拍拍内阁的马屁,就说他们隔日也要入军机了。”
刘瑾嘿嘿一笑,“奴婢遵旨。”
……
外间,李、谢二人追着刘健不放,他们觉得以今日之机会,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讲?
但刘健内心和明镜一样,他是内阁首揆,这种时候最是被关注。不管是礼部尚书林瀚,还是和他同列内阁的李、谢二人,都指望他做出点什么来。
可是他能做什么?
军机处无论怎么选任官员,都是皇帝的旨意。
如果他因此有激烈的反应,那么马上就会被拱上反对皇帝的位置,臣权与君权的争斗也就不可避免。
对他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当做不知道,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能越线。
尤其皇帝今日这样试探,显然已经对他开始不满了。
这个时候谁有什么不满意谁去说,反正他不去说。
当然了,朝廷里都是聪明人,大家都想着他这个内阁首揆来顶雷。
甚至于皇帝也在试探他,今日这样的‘圣宠’是没有理由的,明明先前还不满意的,他什么都没做,皇帝的态度怎么会前后完全相反?
如果他真的把这个当‘宠’,胡乱的去做点什么……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大概就真的要兑现了。
紫禁城就是如此,有时候看似要退其实该进、有时候看似在进其实该退,如果政治不够敏感,那么伺候这位正德皇帝,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