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晃动的混乱之中,贺彦亨只看到一个背影和一个孩子下了城墙,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他的眼前还有敌人。
最初的箭雨之后,紧接着就是如潮水般的鞑靼士兵想要漫过千牛堡的城墙。
这个时候敌人多少人、我们多少人已经成了某种概念,刀刃面前,不管是杀红了眼的状态、还是已经只会挥刀的麻木都让每一名士兵只想着把面前的敌人砍杀了了事。
火筛亲自坐镇,这次鞑靼人的攻城比先前都更加凶猛,更加不惜代价。
也许是鞑靼人觉得再在这个地方耗下去没有必要,僵局只对明军有利,让明军有时间调集力量。所以这个现状应该打破,就从千牛堡开始!
哗!
城门之后,喻自在抽出了自己的弯刀,这里集结着近一千人的士兵,其中许多人张搭弓箭,瞄准的就是那些可能会冲进来的鞑靼士兵。
喻自在就这样走在这个圆弧形的中央,以一种向死而生的姿态做出一个主将应该有的表率。
“千牛堡里还有女人和孩子!”喻自在扯着嗓子狂喊,“从这里开始,我们一步都不能退!鞑靼人要想杀死你们要先踏过我的尸体,同样的,要想抢走女人孩子就得先踏过你们的尸体!我们是困在堡里的,投降是死,战斗也是死,所以持刀杀敌吧!”
砰!
圆木撞击城门的声音是那样的令人恐怖!
韩十二郎也觉得头皮发紧,他举起弓箭站在喻自在的侧身后,嫩嫩的脸皮,小小的手掌,小孩儿眼神之中还有混沌,像是还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本来面貌,但是现在却已经在面对生死。
当城门出现第一道裂缝的时候,生死就真的来了。
“放箭!”
箭声、敌人的嘶吼声、惨叫声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
“拉绳!”
鞑靼人真的骑马冲进来的时候道路两侧会有准备好的士兵将绳索拉起,这样可以连人带马一绊倒,随后再由边上准备好的人上去补上一刀。
这一套喻自在训练了很多次了,临战时也用过,所以现在还算熟练。
但是城门破了口,就会有越来越多的鞑靼士兵涌了进来,他们速度很快,像是眨眼之间就冲到身前,那些拉绳索的人也会成为敌人首先消灭的对象。
没有办法,这个时候就只能肉搏了。
鞑靼人也会下马,因为这么小的城门口堆满了尸体、火把,其实已经不适合再骑马。
“十二郎,跟我杀!”
喻自在眼中似有无限的怒火,他与一个横脸的大汉对上了眼,双手握紧了刀就冲了上去,那人持刀竖劈,喻自在腿脚不便,躲闪不及,只能硬着头皮和他对砍!
铛!
只这一下,喻自在就觉得虎口震得生疼,
这鞑靼大汉叽里咕噜说了一句鸟语,随后大笑。喻自在就是听不懂,也能看得懂,他怒道:“老子是军学院出身,大明天子亲军,还怕你这未开化的鸟人!再来!”
他身后的韩十二郎一直盯着他,眼瞅着两人战斗的动作细节,他个头不大,但很灵活,躲在喻自在的下身,奔着大汉的小腿就是一刀!
“啊!”
喻自在立时抓住机会直接一个横砍,也不论砍到了哪里,反正就是一条冲天的血柱!
“再杀!”
这样的搏斗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血与肉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撕磨,后面的人踩着倒下人的尸体前进,人们不知道时间、也忘记了自己,甚至连天开始下雪都不知道。
明军里有一个勇武的大汉,他凭着力量和围聚在自己身边的几个兄弟竟一时连砍了十几位鞑靼士兵,城内的街面上,倒下的明军越来越多,就他这里似乎演绎出了不同的风景。
而喻自在经过几轮搏杀,身上带了伤不说,自己也已经有筋疲力尽之象,他的右手一直忍不住的发抖,另一只手不断的把韩十二郎向后推。
“去躲起来!躲到援军来!快去!”
还小的孩子并不愿意就这样离开自己刚认的干爹,刚刚这短短的半个多时辰内,他看到了太多的人倒下去,不管是多么强壮的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随后就闭上眼睛永远不会再说话。
小孩儿还是小孩儿,这个时候害怕的留下了泪水,嘴唇颤着说,“不要,我舍不得你。”
另外一边,那名最为勇武的明军士兵在砍翻一名鞑靼人后迅速向他这边靠拢,盯住喻自在就问:“我们真的有援军吗?!”
喻自在坚信不疑,“有,一定有!”
“还要多久?”
“我不知道!”
他们的对话,鞑靼人听不懂,人家也不想听,只想让他们永远闭上嘴巴。
喻自在没有办法,只能又提刀对抗,
砰!
他没力气了,大刀砍向他,虽然挡住了但震得他直往后退,最后咣当一下坐到了地上。随后敌人来势凶猛,不给他喘息之机,
喻自在急忙要站起来,他已经没有办法了,只想着要杀死眼前的人,最后是以放弃防守、同归于尽的决绝,去和敌人搏杀!
韩十二郎看得清楚,眼眶急速放大。
“不要发呆!”之前那位勇武的明军士兵挥刀砍杀了从背后要袭击韩十二郎的鞑靼人,但也挡住了十二郎的视线。
下一秒再看,只见鞑靼人的大刀刺进了喻自在的身体,而喻自在也将自己的匕首刺进了那人的脖颈,他的刀已经掉在地上,实在拿不动了。
喻自在的身后,弯弯的刀身之上是刺眼的猩红,刀尖有一滴鲜血在某个瞬间滴落。
“爹!”
十二郎不顾一切冲过去,顺手拿了一柄刀旋下了那名已经奄奄一息的鞑靼士兵的头颅,鲜血洒满一地,喻自在也直直躺了下去。
“爹!”
十二郎抱着喻自在的头,声嘶力竭的吼叫,他手忙脚乱想把喻自在口中吐出的鲜血给塞回去,但一切依然徒劳。
“咳、咳……”喻自在的生命在快速的流逝,对于有个人抱着他哭泣这件事,他似乎感到一些欣慰,并在韩十二郎的耳畔讲:“一定……一定……有援军,我相信殿下,十二郎,不要放弃,活下去……可惜……我好想看到大明盛世的那一天……”
“爹,爹,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啊。”
这只是个小少年,有许多事他都不懂,只知道哭泣、无助的哭泣,最后看着喻自在缓缓的闭上眼睛。
“不自在!”
城墙上下来的贺彦亨也到了,城门这里形势大不好,他又带了些人过来,没想到晚了一步,只看到了喻自在咽气的这一幕。
战场是残酷的,每一个人都来不及向身边熟悉的战友告别,甚至像贺彦亨这样次数多了,心也就是刺痛一下,随后所有注意力又被汹涌而来的敌人给淹没。
“好身手!”贺彦亨赞了正在战斗的那名士兵,他留在络腮胡,身边聚集三个战友,使得是一把长枪,因为有人掩护,自己又厉害,十几名鞑靼人都近他身而不得。
“贺将军!俺叫李冠!刚刚喻将军说有援军,援军什么时候到?”
贺彦亨一愣,难道是不自在使得激励人心的法子?
“的确有,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好!那俺再去杀他几阵!”
李冠表现出的勇武吸引了鞑靼人,他们仗着人多倒也不怕,反倒生起了要干倒这个家伙的心思。
但贺彦亨也不会干看着,于是两方人马又陷入了互砍的境地。
韩十二郎晃了晃喻自在,但不管他怎么晃,地上的人都一点反应也没有,孩子渐渐明白过来,也许这就是死亡,心中悲痛让他放声嚎哭,仰着天、迎着飘落的雪花大喊:
“援军,快来啊!”
第二百二十五章 杀敌
正月十九,大行皇帝驾崩。不到两日,西北军报送入乾清宫。换成旁的嗣君这事儿掀不起什么风浪,毕竟刚刚登位,还是要以稳住朝堂为上,边疆的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好在朱厚照监国多年,手中无论是文臣武将皆有心腹,银两、粮草、军马也多有准备,说句不好听的就等着这一回了,大明在许多地方还是效率很低,但在朱厚照亲自过问的条线上,却不一样。
京师到大同走驿道有五百里地,在古代也一天就能到。但为了传递的消息足够有力量,皇帝派出毛语文亲自走了一趟大同和固原。
至三月初九日,京营和杨尚义已经赶了三十来天的路程。路上有两千多里,而且冬末春初,道路解冻,泥泞之下根本就走不动。
张永和周尚文等京营八卫都要急死了。灵州城外的鞑靼大军随时可能退到长城之外,消失于茫茫大漠之中。
他们从庆阳府过清平关抵达安边所随后就可以进入宁夏镇的地界,再过萌城驿,经熙宁、惠安两堡就能看到石沟城了。
石沟城地处灵州和花马池中间宽阔地带的靠后位置,扎那率领一万兵马不管灵州,那么首当其冲面临威胁的就是石沟城。
杨尚义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线,此时已经抵达定边营。
边疆这些地区都是奇奇怪怪的名字,为了防守,历代边关主将都会按照自己的想法修建营所或是城堡,这么多年下来其实到处都是小堡,当然,大部分作战能力堪忧就是了。
杨一清在灵州所,但是路上的京营和大明骑兵的行军路线都在他的脑海里,他每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接收这方面的军报然后计算还有多少日子。
越近的时候,其实越是要小心谨慎。
“部堂,石沟城有警!”
下面的人这样报告,其实是让杨一清觉得心里松一口气,“北虏攻入腹地,他们到底还是轻看了大明,轻看了我。”
皇帝的圣旨:不管从哪里来的军队,此次对鞑靼作战的所有将兵都归杨一清节制。
“京营已经抵达惠安堡,离石沟城不到两百里,齐伯叶(齐承遂字)也已领兵两万前往追击。分别给张公公和齐伯叶传令,要他们在石沟城合围扎那部。其余人随本官出城,救援千牛堡!”
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沾染大地上的鲜血,千牛堡被染成白色,但城外的溪水却被染成红色,溪水汇入附近的河流,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马荣和自己的大哥马胜一路从大同赶到宁夏,前几日杨尚义催得急,他们都要跑死了,但到了宁夏界之后,杨尚义又渐渐放缓了行军速度,否则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赶路上,真的碰到敌人怎么办?
马荣到溪边打水,只一个照面他便顾不得水壶,直接骑上马向队伍的前方赶去,“爹!”
马蹄高高扬起,风采倒是蛮有风采,但是还是被马一槐给骂了一顿:“军营中,谁是你爹?!”
马荣也不想这些小节了,立马改口说:“将军,我看到溪水里有血!”
不二话,马一槐马上去向杨尚义报告。
杨尚义也是当机立断,“我们应该很近了。你立即带三千人先行一步!”
……
……
“首领,灵州兵真的率兵来援了!”
火筛哈哈大笑,“这个杨一清,还是适合去养马!”
因为他已经派了图克猛领两万名勇士在花马池和灵州所的中间地带等着他们出来了。他们这几天看下来,基本上确定明朝的这些边军已经不如秦紘在的时候了,那时候秦总督分田地、整军纪,明朝军威大震,但部队这种东西,两年一放松马上战斗力就下来了。
火筛没有想过的是,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自己的兵马分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