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鼎臣就在严嵩的边上,他年岁大些,三十多了,在古代这已经是高龄,万一再蹉跎个几年,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所以此番中榜眼,顾鼎臣兴奋的两夜没睡着。
严嵩听了这话心中一惊,没想到神色写在了脸上,急忙掩饰起来,“在下是没休息好……前段时间准备会试太过于劳累了。”
顾鼎臣除了有些紧张,其他的都还好,“那惟中兄要好好注意身体才是。”
“多谢九和兄。”严嵩凑近了些,“九和兄,在下这几日到处听说九和兄错失了状元,但在下观九和兄倒是不为所动,如此高洁,在下不如矣。”
顾鼎臣眉毛跳了跳,这个家伙怎么不怕麻烦似的……爱乱讲话来生事。
“惟中兄,科举名次,天子钦点,惟中兄还当慎言才是。”
“是,受教,受教。”
他们两个在这里聊得火热,谢丕就只能不近不远的站着。
他有些尴尬,因为关于状元如何来的事儿……有些风言风语他听到了。
所以他现在也有些担心顾、严二人会不会也这样想他,拉不下脸。
二来,毕竟是阁老之子,还是有些骄傲,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再成熟也多少会受身份的影响。
“皇上驾到!”
忽然间太监一声高亢之声,随后就见着圆领金黄色常服的一个少年人走了进来,少年人没戴帽子,露出洁嫩额头,腰间缠玉带,胸前绣金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即便不是这个场合、不是这个身份,寻常时候见到了也要惊呼一声: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皇帝来了,众臣行礼自不必说。
随后皇帝令他们全都就坐,他自己则单手负在身后于宴席御桌之间来回走动,“这是朕第一次参加恩荣宴,你们也是朕第一次取的进士。金榜题名,人生得意,朕先要恭贺你们!尤其是鼎甲三人,今后光宗耀祖,人前显赫,就是朕也有几分羡慕啊。”
朱厚照顺势就去看了他们,谢丕确实帅,有他老爹谢迁的风范;顾鼎臣就是普通的三十多岁的男人,稍微有些胖,圆圆的脸蛋儿,书生的儒雅之气很足;最后的严阁老……其实倒有些秀气。
“今日之后,或早或晚,吏部都会安排你们的去处,由民变官,如此转变,朕望你们都能够转变的好。其中要点,便是不要忘记你们也曾是百姓。你们是百姓的时候,不希望那些官员们做的事,千万不要在自己当官时做。这是最为要紧的事。”
“朕常说,朕不要天下的官员都十分想着朕、想着朝廷。能有五分,朕就心满意足了,剩下的三分想想自己,两分再想想别人。好了,难听的话不多说,都开始吧。”
……
……
恩荣宴的氛围,严嵩很享受。
皇帝所展现的自信和气度令他折服。
不过等他回到宅子里的时候,麻烦来了。
还真有姓詹的上门!!还自称是他的亲戚,这可真是富在深山有远亲啊!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不要吓到严阁老
严嵩借到的宅子倒是不小,两进的院落,正屋前还栽了两棵树,大约是那个掌柜在借房子的时候就派人提前打扫过,褐色的石板路上除了掉落的几片叶子,别的什么脏物也没有。
各屋子里也是一样,都干净的很。此外,书案、笔墨纸砚等一个不少,甚至还有一些藏书。
“这……盛公子倒是讲究人,不过我一人住这么大的院子,怕是有些浪费。”
其实盛家与其说是讲究,不如说是熟练。
‘投资’他们这些新进进士,送得不好,不如不送。
而严嵩在想,得找个合适的时候去一趟南城,找几个使唤的人,不然总归是不方便,就像现在,外头敲门,他得出书房、过堂屋门前的两棵树到前院,再向左走七八步这才到。
“找谁?”
外边儿回道:“打扰了,在下徐昌,江西分宜人士,找新科探花严老爷。”
“严老爷不认识你,你回吧。”
外边儿的声音急了,“小老爷,家父徐有铭是严老爷的表舅,请小老爷通传!”
“表舅?”
严嵩琢磨着,那就是她母亲的表兄弟了。他在记忆的最角落里深挖,也只找到了一点点印象。
“嫡亲的表舅,做不了假的!我的爷爷和严老爷的外祖母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妹!”
严嵩想着他都没见过自己的外祖母。
外面的人还奇怪呢,怎么一个看大门的这么大的权力,自己都说了是亲戚,他还敢乱做主。
“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只是看了皇榜才知道家里还有亲戚在京师,在下与家父买了些上好的鸭肉,想献给严老爷。”
严嵩一想没什么大事那也还好,所以便开了门。
一开门他也不客气,“我便是严嵩。这里也没什么小老爷。”
徐昌眼疾手快,“啊,原来是表哥。表弟徐昌给你见礼了。”
这人面白无须,倒是真的年纪不大的样子。严嵩看他面相也觉得应该是个家世清白的人,不过此人脸皮太厚、见到他全然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心情比他还要畅快,像是认识了许多年似的。
……
……
“徐兄说令尊是在下的表舅,令尊名讳……”
“徐有铭。”
“字什么?”
“字德山。”
“那么家母名讳你知晓吗?”
“严老夫人本姓宴,唤作宴芸。”
徐昌回答的太过丝滑,叫严嵩怀疑都怀疑不起来,人家根本就没有思考的痕迹。
“这么说,你还真是我表舅的儿子。”
“这哪里有假,小的时候我还跟随爹爹去看过姑母。”
或许看过,不过交集应该也不深。严嵩的母亲宴氏家境还行,但是父亲一般,所以他老爹一辈子要考科举,但这种独木桥能走过来的是少数。
严父考举不成,自然就开始不受重视。连带着宴氏也和自己娘家渐行渐远。
此番若不是自己中了探花,想必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么个表舅出现。严嵩这心里有些功成名就的得意,又有些对世态炎凉感到悲叹。
“表哥这院子是自己买的?”
严嵩对他有防备之心,只有瞬间的停顿,随后点了点头,“是的。”
“倒是小了点儿。本来我爹还准备了更大的。”
这话说的,像是很有钱似的。
不过,严嵩倒有些奇怪,“表舅人呢?”
按道理说,如果对他这个探花郎重视的话,怎样也要亲自登门吧?
结果话到这里,这个徐昌便不像刚刚一般高兴,而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表哥,我爹他被抓起来了!”
严嵩一拍额头,大意了,不该放他进来。
“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缘由吧?”
徐昌磅磅两个响头就这么磕了,“表哥,严老爷,您是探花郎,是可以见到皇上他老人家的大人物,表弟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四日前,我爹像往常一样老老实实的做着客栈的生意,结果忽然来了一帮官差,就把他给捉了进去。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我到现在银子花了几百两,可却连为什么被抓的都问不到!”
“探花郎算什么大人物啊。”严嵩站在院落中仰望着那颗郁郁葱葱的杨树,他的脑海里是谢丕的背影。
如果他是谢丕。只是打听一下是犯了什么罪。那简直易如反掌。
可他是严嵩,他上哪儿打听去啊。
锦衣卫、刑部……正常人谁也不愿意和那里扯上关系。
“你走吧,我帮不了你。”
“严老爷!”徐昌真的急了,“您行行好吧,便是打听打听关在哪里也可以啊。”
严嵩狠下了心肠,“走!”
“表哥!”
没办法了,严嵩只能亲自拉着徐昌往外。这种眼泪在他面前流是没有用的。
徐昌赖在地上,死活不肯离开,“要不这样,严老爷,您不打听我爹了,他是个小人物,您打听打听詹秀山为什么被抓了进去。他是户部的郎中老爷,只需到户部问问说不定就知道的,我爹也许也和他有关。”
詹秀山……詹氏?
严嵩忽然又有了点兴趣。
“表舅……还和詹氏有联系?”
“没有!”徐昌急忙摇头。
“真没有?你骗我,我便立即将你赶出去!”
徐昌表情拧起来,“严老爷,这……这也不能就说一点没有。我们是江西人,詹氏也是出自江西,多多少少是有些生意往来,但是詹老爷弘治十五年中了二甲进士,那之后咱们徐家其实就攀不上詹家的门楣了。”
江西、又是江西。
严嵩莫名的觉得很危险,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他一个人、毫无背景靠山,面对未知又危险的朝廷官场,他甚至都有些茫然了。从小到大读得任何一本书,都没有教过他这个时候要怎么办!
“你进来!”严嵩指了指徐昌,“告诉我,詹秀山的一切!”
徐昌现在只要不被赶出去,叫他干啥他都愿意,什么尊严、脸面……都不顾了。
他马上就从地上起来,甚至还熟练的给严嵩倒起茶来。
“表哥。”
“你骗了我,说只是来送鸭肉。哪个自家人骗自家人呢?所以你不要叫我表哥,胡乱攀亲戚只会让我讨厌你。你就叫严老爷。”
徐昌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也只能往下咽,“是,严老爷。那小的就说说詹秀山这个人。但是小的也就了解弘治十五年之前,他中了进士以后……就很少与我们来往了。”
“詹秀山是饶州詹氏的三子,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也是最聪明的儿子。詹氏在饶州府当地也是有名的望族,家中几代行的都是布匹生意,家资颇丰。弘治十五年,詹秀山二甲及第,授户部贵州司郎中,除此之外,他还有个同族的哥哥,弘治六年便中举,如今是浙江宁波府的通判。原先,我们提起詹氏,都是以那个宁波府通判为最大,但弘治十五年后,詹秀山赶上了人家……我爹私下里还说大概是当时都在吹捧那人而忽略了詹秀山,致使人家对我们产生了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