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就会靠冰水凉过得毛巾来降温,当然需要经常更换。
“天气燥热,陛下要节劳才是。”刘瑾漫不经心的说:“奴婢有时候就是觉得陛下对这些当臣子的太好,能宽仁的就宽仁、能忍让就忍让,奴婢看了都觉得委屈。陛下也不要就这样憋着,憋了内火在心中,便宜了他们,苦的可是陛下。”
“朕不在此时撤换牟斌,有朕的理由。你不要多想了。”
刘瑾心头一闪,略有害怕,但看皇帝并没有要发怒的意思,就笑着说:“奴婢哪有那个脑子多想,奴婢就是希望陛下心头舒畅,如此就最好了。”
朱厚照睁开眼睛,“你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装笨,心里怎么猜就怎么说。朕什么时候因为这个处罚过谁了?反倒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才容易出事。”
刘瑾不敢大意,于是就壮着胆子说:“陛下赎罪。奴婢只是在想,陛下是不是觉得这个时候没有合适的人选接替牟指挥使?”
“为何这么想?”
“因为陛下一向以朝政为先,如果不合适,那么就不会轻易改变。不像有些个昏庸君主,就知道自己痛快了,朝堂、国家怎么样,他们都不想的。”
朱厚照一乐,“本来以为你在胡说八道,没想到还真找到个看着像那么回事的理由。”
“在陛下身边时间久了,总是要学上一些的。”
“可惜你猜错了。朕不换他,是不想浪费一个含义深厚的政治动作。”
刘瑾眉头一皱,很快便想明白了,“陛下是要在关键的时候用这一招!”
“差不多吧。”
因为锦衣卫的角色很特别。
当初毛语文身边的徐雪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她猜测皇帝是不是在尽量得保持和文臣还算和睦的关系。
这一点其实接近了。
但是她把帝王想得过于软弱了。
朱厚照不是害怕得罪谁,他是在等待最好的时机。
因为牟斌是偏向文臣的锦衣卫指挥使,毛语文是比较残暴的。平时无端去换人,只会引起恐慌,虽然朱厚照也不怕他们恐慌。
但是如果用在一个特殊的关口呢?
其实可以作为一种进攻、震慑的手段。
酷吏上位,代表着什么自己去想。
所以不同的时候,效果完全不一样。
牟斌想不通这一点,徐雪云即使足够聪明,也只是擦了个边,因为他们都无法真正从皇帝的角度看待整个朝堂。
至于改组,牟斌根本没有什么抵抗能力,锦衣卫是皇帝的私兵,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七月十二日,皇帝抽出了小半日的时间整体上了解锦衣卫北镇抚司、南镇抚司以及经历司和各千户所的职能。
半月之后,宫里递出圣旨。锦衣卫开始正式改组,其中北镇抚司不变,负责巡查缉捕、军情刺探,主要对外;南镇抚司负责军纪刑罚、军匠档案管理等,管的是自己人。
原二十四所中有仪仗司职能的分出来,专门成立仪仗司。
不再有千户所和镇抚司的划分,千户所成为各司的下级单位,依据实际,需要几个千户所就成立几个千户所。
这样千户就是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下属。
原先负责文书往来的经历司取消,人员充入锦衣卫指挥使个人的随从队伍。其实就是扮演一把手的秘书角色,像文书、账目、人事等,都在指挥使的官署里分列办公。
改组之后,锦衣卫的官员层级就是一正三副,三位副指挥使各管一块,互相独立,他们向指挥使负责,而他们下面的千户向他们负责。
这样层层分明、层层推进,首先在顶层理清楚权责。
以后,外面的事、内部的人,不管出了什么问题,朱厚照都知道找到什么人。
而且不能够说仪仗司就没那么重要。
仪仗,是皇帝身边站岗的人,能够接近皇帝,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
锦衣卫指挥使目前仍然是牟斌,分管北镇抚司的是毛语文,分管仪仗司的人是勋贵子弟,而分管南镇抚司的人选,
朱厚照正在召见。
便是之前和杨廷和提到的那个韩子仁。
韩子仁是举人出身,做事有一股冲劲,早些年曾经被朱厚照注意过,近些年也一路升官。他其实有点像是牟斌和毛语文的中和,那两个人都太极端了。
放这么一个人在副指挥使的位置上,总归是可以给将来留些余地。
所以韩子仁当前的职务是千户、代副指挥使,这个代字,让朝堂诸臣又一次看到皇帝的奇思妙想……
旁人看来,韩子仁就是副指挥使了。
但是在韩子仁自己看来,他还没有去‘代’成功。
朱厚照还要看他的表现,这表现可不是看他军纪刑罚搞得好不好。
“这次改组以后,北镇抚司对外,南镇抚司对内,对外有军情刺探,对内也是要有的。”
皇帝的话意味深长,
韩子仁还是第一次面君,不免有些紧张,“微臣不知陛下其意。”
朱厚照知道,他当初的身边人卫仲海已经去了甘肃,混入了安化王府中。
“你会知道的。”
第二百八十九章 知道了也当不知道
“牟指挥使?”
严嵩有些不敢相信赵慎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
加刑部侍郎衔的赵慎负责调查詹秀山等暴死诏狱一案,到如今月余时间已过。这个以善于缉捕出名的官员已经小有进展。
当日引蛇出洞的招数还是起作用的,去了顺天府以后,牟斌这边肯定是派人跟着他。
赵慎调遣人手做了埋伏,抓了四个人,跑了三个,可惜没有一个活口。
不是他杀的,而是这帮人自己吞药自尽。
所以牟斌这个名字其实是赵慎猜出来的。
但赵慎对自己的判断很坚定,他看着严嵩的脸说:“为师知道你肯定有些惊讶,不过除了此人,我实在想不到朝堂之上还有谁有这样的能耐。”
“能在毛语文看管的诏狱之中杀人,
能杀人杀得如此干净,让毛语文都抓不住把柄,
事后派来的人更是死士。想来想去,这类行事手段和本领都只有锦衣卫自己才做得出来,而在锦衣卫之中能瞒住毛语文做这些事的,除了牟斌,还能有谁?”
严嵩始终不解,“可牟指挥使为何要做这么做?陛下的心思是要以詹秀山等人为鱼饵继续深查,他怎么敢违背圣意就这样杀人灭口?”
这一点赵慎想不明白,他摇了摇头,“也许是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那……老师要和陛下禀报吗?”
赵慎站了起来,负着手来会走,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是终于想好了,“这件事,不是我不禀报,而是不好禀报。其一,牟斌是锦衣卫指挥使,陛下身边的重臣之一,如今我没有凭据、只有猜测,这如何能给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定罪?其二,牟指挥使与外臣关系融洽,人缘极佳,而他的身后就是毛语文那样的酷吏,若我无凭无据便指罪于他,便是有助纣为虐的嫌疑,我初入京师,如此行事,实为不智。”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赵慎锁着眉头,眼神中闪烁着某种大胆的色彩,“陛下,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撤换锦衣卫指挥使。我们,不可坏陛下的节奏。”
严嵩虽然天分还好,但是毕竟没有多年的为官生涯,他不理解这第三点,“老师如何得知,陛下不欲更换锦衣卫指挥使?”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的臣子之中,刘时雍进了监狱,刘希贤去了山东,现如今陛下更是连锦衣卫都可以改组,那么指挥使撤换根本就是陛下一念之间的事,也就是说什么时候想就什么时候做。而现在没有做,那就是不想做。”
这样一份揣摩上意的本领其实已经略微突破了严嵩说能想到的上限。他听着惊讶,但细想起来其实也完全讲得通。
“如果陛下不是英睿之君,为师这样想就是毫无意义,可陛下偏偏天纵之才,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有其目的。总不至于,陛下忘了朝堂上还有锦衣卫吧?”
也就是说皇帝是故意不换的。
“可问题在于,陛下当初交代下来,是说此案要深查,无论查到谁,上至亲王、下至胥吏,全都不会饶恕。”
这话也不假。
赵慎笑了笑,“惟中,当初陛下让你混入詹秀山等人之中寻找他们贪腐的证据,对吧?”
“不错。”
“这就奇怪了,陛下向来厌恶官员贪墨,这几个还都是贪官,陛下大张旗鼓难道是要为这些人伸张正义?”
“这……”
“原先我也想不明白,可随着詹秀山的案子查下去,我便越相信自己的猜测,因为詹秀山的贪墨银子的源头,如今看来不是江西就是浙江,詹氏宗族之中,也还有一人在浙江宁波府任通判的,这帮人狼狈为奸,互通有无,应当是惯犯。”
“如果这一点想得到,你再想想浙闽总督、想想福建官场的动荡……难道还不明白吗?陛下并非是要查案,而是要以一种威胁的姿态扑向东南。所以这种时候,有杀人嫌疑的毛语文连人都不在京中,说到底,关于谁杀了詹秀山,陛下是半分都不在乎。”
严嵩忽然间顿悟了一般,呢喃着说:“老师真是大才……侍从室负责记录陛下交代过的重要事项,这是防止忘记。但陛下本身博闻强记,重要的事几乎是不会忽略的。然而到目前为止,陛下从未问起过老师查案的进展。”
“不仅陛下不问。京里原先愤怒的官员也不再问了!既然我看得出来陛下是欲借此大做文章,其他人应当也看的出来,即便看不出来,毛语文在江西活动,这还不够明显吗?只可惜……为时晚矣。从陛下在奉天门当着百官的面正式的说此案一定要彻查到底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不管当初那些愤怒的官员如何往回找补,
那天的事情是切切实实发生的。皇帝表过态。大臣也表过态。
也就是说,这个案子翻出来什么,就是什么,当初说好的杀谁、那么就杀谁。
你总不能到了那个关口回过头去和皇帝说:陛下不好意思,当初上了你的当。现在我们已经不生气了,还是请您放下屠刀吧。
开什么玩笑,大义名分已经定好了。皇帝当初没啥动静,想轻轻揭过,但是大臣们愤怒了,对锦衣卫、对毛语文有意见,所以在早朝时大闹。
现在真的揭出丑来,谁也控制不住事态的发展。
严嵩忽然间觉得有一丝害怕,朝堂里的水实在是太深了,那种无力感又出现了。
现在想想,最初的时候,他想着做了官以后就安稳当差,上头交办的差事尽力做完,总归要得一个仰不愧天、俯不怍人的结果。
但真的当了朝廷的官,就有一种划一个小破船大风大浪下行驶的感觉,即使你想安稳,一个浪头下来可能连尸骨都不见了。
“……若是如此,老师这案子其实也不必查了,陛下最关心的部分还是毛语文在负责。”严嵩讲话没都没了锐气,仿佛是苍老了几岁一般。
想想也是,赵慎初入京师,皇帝哪里会像信任毛语文一样信任他。
但赵慎却又是摇了摇头,“不,这个案子还是要查。”
“还查做什么?”
“因为查这个案子是圣旨交代,有用没用都得查。至于朝堂上的事,知道了……也当不知道。”
这中年男人此刻已渐渐放松下来,“你是否觉得既然要查,那为师就是说了半天废话?不然。只有知道了,才能趋利避害,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很容易一头撞到南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