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御史的家人?
司礼监正审他呢,现在找上我们家们!这不仅是晦气,这是实实在在的危险好吧!
所以邵夫人几次还挨人家的骂。
本就是粗鄙的人会斜眼叫唤,“瞎了你的狗眼!自家倒霉还不够!还要连累别家?!恶女人快滚!”
妄议朝政可也是很大的罪呀。
谁特么想沾上一点儿?
可邵夫人能有啥办法?
一家不行,她就换别家,脸上的汗珠豆大一般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找到一家她便去撞铜环,
“开门!请开门!”
这样一连两日,终于让她在第二天傍晚找到一个愿意给她开门的好人,
而这个时候得邵夫人已经嘴唇干裂,满脸疲态。
见到人家家主之后,她也不说其他,跪下就是求救命。
此人名解东元,在翰林院做得是五经博士,每日的职责便是研究儒家经典,并在需要的时候做讲解。通俗的说属于搞学术的。
或许是这类人的功利心没那么重,所以不忍炎炎夏日一个女子这样焦急,放了她进来。否则再这样下去就该晕倒于大街了。
解东元让府里下人给了她一杯茶,并安抚着说:“嫂夫人先起来。你这样的大礼,解某实不敢当。邵兄的事在下略有耳闻,你坐下喝口水,我们一同想想办法。”
邵夫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抽泣着说:“妾身一妇道人家,官场的事也不懂。只是这两天除了解博士其余人都不愿见我,解博士,求求你帮帮我家夫君,不然……不然一家老小便都只能随他去了!”
解东元也觉得棘手,“嫂夫人,你先听我细细说来。这次邵兄得罪的人名刘瑾,乃是司礼监的第一太监。邵兄的罪名叫妄议朝政。解某不瞒着嫂夫人,此款罪名极重。要想救得邵兄,只怕……”
唉。
本来好好的,干什么非要自己去惹这些麻烦。
邵夫人一听这话更加慌了神,“解博士,请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夫君!你……你要什么?只要是我能找来的,一定全都拿来。”
“嫂夫人,不是这么回事。你叫我一声博士……可是解某担任的翰林院五经博士只是个八品官,连个七品知县都不如。解某就是想帮,其实也无能为力。”
解东元也有些惭愧。
但他说的都是实话,
要怪只能怪,那个太监太坏,而邵国一又太冲动。
京里大小官员大多也被司礼监这次行动吓了一跳,如朱厚照所言,人们心里头的愤怒怕是难根除,所以无法治本,但治标还是可以的。
至少京中各处热闹的酒楼,少了许多狂生。
有些人就是这样,虽然号称自己讲道理,但他们能听得懂的道理,从来都不是所谓的道理。
乾清宫,
皇帝接见大臣,没有许多的客套,他开门见山。
“不是朕心急,要催各位。只不过盐课之案不宜久拖,尤其朕听锦衣卫回奏,其实许多人的罪状早已清楚了,何以审了半个月扔没有动静?”
“陛下。”韩文上前,“盐课之案所涉人员众多,案情又相当复杂,乃是多年来不会遭遇的大案,其中种种细节,臣等想细究清楚,以免错判、误判,冤枉好人。”
这话倒也不错。但朱厚照要是那么好打发,那他就不会叫这么多大臣又敬又怕了。
“你说的倒也没错。朕且问你,运司衙门里抓来的四十六人,已经确定与贩卖私盐有关的有多少人?”
刘瑾听到这个问题眯着眼睛偷偷看了眼韩文,
咱家好糊弄,陛下可不好糊弄!
韩文也没想过要骗皇帝,即便想也骗不到,因为监审官还在呢。
“启奏陛下,这四十六人可以确定有三十三人。”
朱厚照顺上说:“既然确定了,那便把这三十三人的案卷先呈上,他本人画押之后你们几个主审官署名,监审官也署名。随后送至内阁,由内阁拟个意见,送朕审阅!”
这……
这要是送进宫来,皇帝朱笔批了,这个大明谁还能有能耐改变这三十三人的命运?
皇帝说的话,并没有什么深意,他就是不满于这个效率。
京城里议论纷纷,司礼监今天抓个人能管几天,过不了多久就该故态复萌了。
“陛下……”兵部尚书王炳想说些什么。
但是朱厚照打断了他的话,“多余的话朕不想听了。朕有时候也觉得难以理解,杀几个不守朝廷律法的贪官、昏官有这么难吗?!今日所说这三十三人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式,明天必须全部弄好送到宫里来!”
“是……”皇帝这样表态,几个大臣都没了说法,“臣等谨遵圣意。”
王炳本来的确想拖一下时间,好让他们的布局更加从容不迫,可不知皇帝为何突然如此急切,是意识到什么,还是受了什么人挑拨。
唉,计划赶不上变化,说的便是这样吧。
有皇帝亲自催促,
几名主审官今夜觉都不必再睡了。
不管如何先要把那三十三份案卷上面的署名全都搞定,保证第二天天一亮,便要送到内阁。
朱厚照不想再烦了,只要朱笔批了,尘埃落定了,便也没什么好争的。
无非就是有些人要发牢骚,但发几天也就结束了。
第二日,六部九卿全都来了。
皇帝从来不会偷偷的做什么,要做就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所以才全都叫过来!
“……那些案卷上所记载的,便是两淮运司部门官员的罪状。按照朕先前的圣旨,这些人罪当诛!”
最后三个字,甚至还有殿里的回音!
“朕今天是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大明朝的盐政败坏到这个地步。因为就是朕这个皇帝要杀这几个贪官都如此难,更何况是臣子?!”
“陛下。”
闵珪一向是个怪脾气,这次他有话要说,“微臣几人从未想过要为他们的罪状辩解,盐课之弊本身更是由大司徒一力揭露。微臣只是觉得,盐课之钱为我大明岁入近三成,轻易不可妄动。且两淮运司之案,不仅仅限于两淮,更有两浙、福建、山东等地运司,陛下要杀尽两淮之盐官,那便是要杀尽天下之盐官,可盐课经得住这样的震动吗?!主忧臣辱,陛下震怒,是为国为民。臣等力谏也是为了大明、为了陛下!此臣肺腑之言,望陛下明察!”
朱厚照眼皮子忍不住跳了一下,“闵尚书所言的对。不过朕理政也有几年了,你说的道理朕难道不懂?大明朝的官,就爱仗着法不责众、天下震动这几个词胡乱施为!似乎是想要吓住朕一般!哼!朕不怕!治国有时比的也是决心。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若没有这份决心,不要说盐课之弊了,哪一项弊病能得到真正的改善?!朝堂震动、天下震动,朕倒也想要看看,是不是我大明朝的江山顷刻便覆灭了!”
其实作为后世人,他本身是希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性格。但渐渐地也发现,千万不能一味的松和软,否则真的一点儿事都推不下去。
朱厚照多坚决,其实臣子们都知道。但到此时还有这样的问题可见一斑。这件事他不盯得紧一点,说不定就会被拖下去。
或者试想一下如果是弘治即便已经是眼下这个局面,他也推不动。那种情形下大概是……几个生员抨击一下宦官,没有受到什么惩罚,因为厂卫都被皇帝压制而不敢动,继而情势恶化,会有更多的人开始声讨,之后朝堂上劝谏的声音就会如海浪一般,几个重臣大约也会先后发声,到了皇帝这里,他性子又软。
好了,那这件事得从长计议。一从长计议,基本就是个虎头蛇尾。
然后其他官员一瞧,喔?没什么事嘛。于是舞照跳,歌照唱。
所以朱厚照屡次提到比拼意志,这不是空话,而是他真实的感受。
有许多事就是个魄力的问题,做了就是做了,能咋的?
僵局之下,刘瑾跪到皇帝身前。
“请陛下下旨!”
朱厚照站了起来,“朕,承列祖列宗之遗命,以一人而治天下,但却非以天下而奉一人!此为正德,正己之德,也是正天下人之德!”
其实圣旨早已写好,气氛烘托到这儿了,刘瑾便捧好请皇帝用印。
……
“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
……
(今天有点忙发个四千字章节,请谅解。本猫是搞拆迁的,各位光想就知道这里多少破事,而且层出不穷)
第三百八十九章 显微镜下的普通人
盛夏的京师却有一丝肃穆。
一道旨意自宫中而来,三十三人将于秋后问斩!
对于兵部尚书王炳来说,他原先是赞同严惩盐课之案的官员的,但如今又略有改变,其中关键在于他仅是把这件事作为对付司礼监的手段。
等于是事情摆在一边,先把刘瑾弄下来再说。
可惜这三十三颗人头让这件事难度变高了。
因为刘瑾也会感受皇帝的决心,那么他‘敢于放宽’的可能性就会变小。
皇帝所说的‘不敢为天下先’,就是不敢和天下百姓去争。
不敢与百姓争,却敢于处死这三十三人,其中取舍清清楚楚。
原先王炳还试图斗一下两位阁老,可惜皇帝一招‘千里之外’,直接让李、谢二人出京,
再加上这一次……
他都开始怀疑皇帝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另外前几日两淮转运使邹澄于牢狱中呐喊,说冤枉,似乎疯魔之症一下子好了。知道情况的人明白,他这样不要脸面、把自己当个笑话,就是要和外面准备营救他的人相互配合。
但现在大概也是要戛然而止了。
他的家人被人赶了出来,当初奉上的银子只拿回一半。以往说过的所有的话现在就只剩下三个字:办不了!
天气本就炎热,邹夫人在哭天抢地之中直接晕了过去。
她那十几岁的儿子即便捧着银两也找不到给她瞧病的大夫,
一则,你家相公是朝廷要犯,挣钱不要命啊,我去和你扯上关系。二则,这很快就是寡妇了,相公还是被砍头,寡妇门前的是非倒还好,主要是他妈晦气啊!
人家都说要沾沾气运,你要是中个状元榜眼什么的,那是人见人爱,即便没什么实际利益,说不准也能碰上点儿文曲星的才气。
没办法,最后还是女子医馆收下了邹夫人这个女病人。
反正谈大夫救人为先,她这里不管是罪官、还是高官,不管是平民还是衙内,都是一样的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