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讲,
老人家才猛然抬头,“真的只需一年?”
“陛下催得紧,半年都行。”
一句话就抹去半年,老人家一听这是个讲话没谱的,于是不想搭理。
葛大宝也真是不怕人嫌的,又转而对张璁说:“朝廷科举三年才一次,可弘治十八年刚有一科,本应等到正德三年,却提前到了正德元年,张兄可知为何?”
“为何?”张璁也略有好奇。
“便是因为浙江。”
朝廷开海时,浙江的士人反应最为激烈。
那一次,激怒了朝廷,激怒了皇上,于是不知多少人被革去了功名。
那件事的影响至今还在浙江未消,
有没有功名,对于个人和家族来说区别实在太大。
有的人,名下挂一堆的田亩,结果一夜之间全被拿了回去,这种世态炎凉之感弥漫在整个杭州城之内。
但朝廷有的是办法,得罪了浙江一地不怕,皇帝一道旨意降下恩科,正德元年又是数千举人齐聚,其他省份的人只觉得天赐良机,谁还管浙江。只有浙江自己人会有些悲戚之色。
“皇帝陛下降旨设医馆、置书院、建藏书园,古往今来若论贤名,我大明正德皇帝不输任何一中兴之君。”
一直安静的老人家忽然开口,还看了一眼张璁,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旁人的话,听之无用,听之无趣。”
张璁忽然略带起了几分戒备。
恰是此时,街上忽然热闹了起来,几匹快马在京师纵奔,沿街的百姓惊慌一般逃到一旁。
张璁只觉得那声音由远及近而来,但人声鼎沸听不清楚,只看到人们击掌拍额、相当振奋。
直到近了才听到,
“大同捷报!大同捷报!”
张璁边上的老人家舍了书本,跑到二楼的栏杆边,似老顽童一样惊喜,“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大明又打赢了!”
张璁也跟着笑,还上前去扶了扶老人家,因为这个老家伙扯着嗓子喊,身形也略有不稳,真的是老发聊夫少年狂了。
“当年诗圣杜甫是经盛唐而衰,我归陵野老,却是经衰而转盛!幸甚幸甚!喜逢此盛事,岂能不以诗咏之?”
文人的气魄,和世道的好坏是密切相关的。
盛唐之时,诗人所做之诗大多气势恢宏,他们自己也是志向高远,杜甫就很明显。
一开始他写志向,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写战马,叫‘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可见国力强盛,疆土开拓,能够激发民众的豪情,所以即便是书生都渴望上阵杀敌。
但是安史之乱以后,杜甫写的是什么?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城池里头,草木都深了,由盛转衰之后的破败之相触目惊心。
写与老友李龟年相遇,叫‘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当年他与李龟年一起在岐王的门下,也算一时风光,现在呢?盛唐不再,覆巢之下无完卵,他自己辗转漂泊,李龟年也流落江南。
两个老头子凑在一起,回想过去,再看看现在,真的是要抱头痛哭了。
即便到现在也一样,日本人写出那本《日本人可以说不》是1989年,最顶点。后来呢,全是废宅。
所以百姓的情绪、自信和国家的强盛与否直接相关,
现在京师之中忽闻万里之外的捷报,读书人自然是一下子便振奋起来。
不过年轻人多少带些轻浮,大抵是要经过岁月沉淀的老人,才更能体会到何为强盛二字。
张璁看着老人家开心的如孩子一般,
他展书泼墨,
厚重的毛笔,落下就是一首:
神州几离合,山河又重归,万里奉王命,杀尽百万兵!
这首诗杀气太重。
张璁心说,这也就是个老人家,若真是少年郎,怕是得弃笔从戎,收取关山五十州了!
而这边是写,那边会馆中,还有人念辛弃疾的词,说什么‘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都疯了,都疯了。
……
宫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朱厚照是第一次迎着奏报快步走出乾清宫,风吹着他的龙袍衣角向后,后方则是一帮老臣,个别腿脚不好的人还要扶持,一步不敢停的跟上皇帝。
一行人匆匆忙忙,声势不小。
待皇帝走到大理石台阶之上时,身穿戎装的大明士兵腿弯跪地,双手举过头顶。
朱厚照一把拿过奏报,唰一下翻开之后,快速扫过几眼,一经确定,他心中的激动便再也抑制不住,单手举着捷报转身面向自己的臣子,
“大明江山永在,日月山河永在!!”
第四百零七章 天子气度
“大明江山永在,日月山河永在!”
皇帝在胜利面前意气风发,臣子们感同身受,不约而同的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惜这里人不齐。
“传旨,京中四品以上官员明日午后入宫!”
虽说并没有真正的复套成功,照理似乎不必如此激动?
其实不然,与花马池一战相比,这次是明朝的将领率兵突入草原而后取胜!
一个中原王朝能够组织起这样规模的军队,在那种地方打赢一场仗,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
从来也没有听谁说盛世是在家门口把敌人打跑就叫盛世的。
这其中,是有巨大差别的。
自弘治十一年至今,他不可谓是不努力,这么长时间过去,这么多的心血耗费,现在虽然还不能比本朝初年时的军威之盛。
但至少他可以组织起两万精锐骑兵,可以在武将之中找到合格的将领统帅他们!可以有勇气在草原之上面对鞑靼骑兵!
有这样一支力量,
至少不能说这个时期的大明朝很弱!
皇帝此番龙颜大悦,碰上的又是大胜这种事情,文臣们也能感受到一扫胸中之苦闷。
“陛下登极之初,接连有花马池、右翼蒙古两场大胜,是我大明多年未有这样的盛事,臣要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李阁老带头,虽然声带沙哑,但却万分激昂。
“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此时朱厚照已经回到乾清宫,再看龙案上那勾决名单,他把那东西和捷报拿出来放在一起说:“前方是朕的将士在草原里风餐露宿、浴血奋战,后方则是一帮贪官污吏餐腥啄腐、穷奢极欲!这帮人,还要留他的性命?笑话,朕饶了他们,朝廷没有钱粮,大军没有军需的时候,鞑靼人会饶了大明的战士吗?!”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单独的看还不觉得,放在一起真是异常的刺眼。
或许是错觉,又一次胜利傍身的皇帝,似乎君威更加深重,一番话下来坚定如铁,不给任何反驳的余地。
哗!
朱厚照把名册扔到刘瑾的手中。
“依议,秋后问斩!杀了他们,还能省几颗粮食给战士们!”
勾决名册之事,大抵如此,在大明朝谁也没有那个本事去救邹澄之流的性命了。
而此时殿中正跪着三名青年士卒,他们清一色的面皮干裂,肤色黝黑,这都是野外行军的痕迹。
听着皇帝的话,他们更能感受到那种关于正德皇帝重武的传闻,尤其他们都立下军功,心中的那份期待自然就多了起来。
朱厚照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捷报中说,明军斩敌千余,其中更有小王子次子,而且还劝降了蒙古右翼永谢布首领亦不剌,这等战果,惊骇世俗,追寻过往,都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你们细细奏来,这些劝降的蒙古人怎么回事?”
君前的红袍小将,声音高亢,“启奏陛下!捷报之中所奏句句属实,此次,我大明骑兵远征千余里,先是奇袭永谢布万户部落,恰巧碰上蒙古小王子将其此子派往右翼担任济农,此人被我军所捉,后被亦不剌亲手所杀,也因此,永谢布部落除了归顺,无路可走!
总兵周将军已率凯旋之军回师大同,特命末将星夜报捷,并请圣意,是否要将归降之将带回京师,献俘?!”
亦不剌还有六七千人马,这么多兵,周尚文可不敢愣头青一般往京师带。
所以到了大同之后就止兵,自然而他,无人离开,就是留着虎狼之师以防万一。
随后再遣人回京报捷。
大同到京师,如果是八百里加急的话,两三天的功夫也就到了。
此外,打着打着把敌人带回来了,这种事放在朝廷上说不得也得争论上一段时间,所以也是给皇帝和朝堂上的大臣们仔细的斟酌一番。
作为周尚文来讲,将在外是君命有所不受,但这个时候,就等待圣旨如何说就是了。
而具体之情形,他在捷报里已经写明清楚,分毫不差。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
乾清宫的人都有些措手不及,打仗打赢了,按照旧例赏赐就好,而且其中还有个亦不剌请求联姻的事项。
这些事都得要皇帝自己做主才行。
朱厚照把捷报又翻看了一遍,娶老婆这种事,他是无所谓的,关键是这个右翼万户部落的首领。
当年大明也曾用过‘朵颜三卫’这支强大的军事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