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称病,拖上几日?”
是个办法,但也是治标不治本。
“总不能真的去吧!!”有一人大喊道,“一屋子的聪明人,难道看不出这是个圈套吗?怎么早不宣晚不宣,偏偏这个时候宣?再说正德怕是自己都说不出来山西的都指挥使是谁,这太明显了!”
这话是对,也不是人们不愿意相信,只是相信了以后要再相信一件更恐怖的事情。
“是不是我们当中有叛徒?走漏了消息,所以才会特意召田指挥进京!”
田则大吼一声,“不要吵!”
这些人觉得烦躁,他自己还烦躁呢。
“田指挥,得早做决断啊!”
“本将知道!本将怕的不是丢了性命,而是轻易葬送了局面,若是正德确已提前掌握消息,那这京师就不能去了,否则就是坑害了我们所有人!”
其中一个幕僚搓着自己下巴那颗痣上长出的毛说:“为今之计,只能拖延入京。但山西巡抚王璟不是那么容易诓骗的人,也只有……只有让田指挥吃点苦头了。能不能真的受上点意外之伤?把伤口切切实实的给王璟看,那样他就无话可讲了。”
田则算个硬汉,他点头,“若是有用,就是吃点苦头也是值的。”
这的确是个办法,但让其他人都心慌慌的。
先前反对入京的那个络腮胡汉子道:“现在是何等关键的时候?正要田指挥主持大局,鼓舞人心,却要他受伤卧床?再说卧在床上无非就是个拖,拖下去是什么结果?要么是拖不下去只能起事,要么去了京师安全返回,但返回也还是起事,有什么区别?咱们都是带把儿的男人,做大事怎能这样犹豫不决?能不能干干脆脆的,要反就反了他娘的!”
黑痣幕僚立马反驳,“话说的容易!王守仁带得是精锐来的,蓟州那场仗你没听说吗?正德此人是手段暴了些,可骂他什么的都有,你见过有骂他无能的吗?”
“照你这么说,那还干个屁!干脆各自回家,等着正德来把田一收,以后过清苦日子去得了。”
“田指挥。”黑痣幕僚冲田则拱手,“不管如何,两三天内总是要给巡抚衙门一个答复的。”
“本官知道。”
……
……
王守仁在行军途中一直在看山西的资料。
这会儿可没有数字化手段,边镇究竟屯田有多少,其实鲜少有人知道,更多人就是说个大概,但那是虚的。
幸运的是,弘治年间,孝宗命人修著过一本书,名为《大明会典》,此典于弘治十五年成书,参考了《皇明祖训》、《大明集礼》、《诸司执掌》等一系列百司籍册。
会典文职衙门有226卷,武职衙门仅仅只有2卷,但就是在两卷之中,列了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各官职之下的一些统计数字,如田土、户口、驻军等。
《大明会典》就记录:山西镇屯田地三万三千七百一十四顷八十八亩七分,大同镇屯田两万八千五百九十顷三十四亩四分。
这合起来就是六万两千顷土地,也就是六百二十多万亩,除去零头不算。
这比蓟州多,也比现在才开垦了二万多屯田的辽东要多,同样,比山西四万多顷也要多。
大同山西两镇是军屯的大头!
就算是内陆地区,亩产量低些,算它两石,那么这些田一年应该也能种出一千二百万石的粮食,应该缴纳籽粒数80万石。
80万石啊,福建省一年的税粮也就这么多!
而本身这千万石的粮食又可以养活多少士兵?
其实山西本身并不是一个产粮大省。
但是军屯的发展和镇城的建造具有强烈的军事和行政色彩。
大同这个地方,在军事上极为重要,所以在洪武二年朱元璋占领之初,就掀了大规模的建造城强和屯田运动,洪武二十五年则是第二次屯田高潮。
简单的说,就是朱元璋、朱棣包括后来的朱瞻基都极为重视大同这座边疆要塞的建设,因而在这里广置卫所,而置了卫所,就得屯垦田土,那么日积月累之下这个数量就多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山西确实不是江南那样的产量地,所以大规模扩张的屯田其实有部分外溢到了相邻省份,河南、北直隶都有隶属于山西卫所的屯田,其数量大约在四千余顷。
这种跨行政区的事情实在复杂,多说无益。
但清理军屯,山西、大同是个重点这应当是确凿无疑的。
王守仁这些天来一直在研究这些书籍资料,越研究他其实越兴奋,若是能在这里施行较为彻底的屯田清理,可以说它是另一个河套也不过分。
“来人。”
咵咵两下,外面军卒入营,“在!”
“大军入紫荆关后停驻,派人急递两封书信至大同、山西两镇,要他们速速回禀辖区内清屯缓慢之处!”
名义上,他不是为了山西反叛之事而来,而是为了两镇清屯。
实际上,王守仁也没有多把那些叛军放在眼中,平叛本身也还是为了清屯。
所以一边静观其变,一边不忘主责,这是他的目的。
至于说叛军真能闹出什么乱子……那也不太可能,皇帝的布置应该已经乱了他们阵脚了,即便不乱,他还有三万精兵在手。
所以他更想等到两镇总兵开口,到时候就将大军开过去,武力清屯!
第五百九十九章 宫内闲情
所谓的太原镇或是山西镇,原本是叫三关镇,所驻守的也是一个关隘——偏关,并不是真的在太原。
三关、大同、宣府,这是大明北边数千公里防线的中段,也称“中三边”。
尤其是大同这个地方,它北部山地较为平缓,属于易攻难守的地方,但是又不得不守,大同不守,太原就危险,太原有失,那中原腹地就向游牧民族打开了。
既然不好守,就只能屯重兵了,洪武年间这里有13万兵马,其后略有减少,到了弘治年间,边患加重,大同屯兵又超过10万人,下辖卫所17个。
其中包括西边的平虏卫、威远卫,西北的玉林卫、大同右卫,东北的阳和卫、高山卫以及各类千户所。
修筑的大小军事城堡也有四十余座。
是个切切实实的军事区域。
这种地方,军既是民,民既是军,总兵掌握着所有人的生生死死。而除了军屯,还有民屯、商屯,当然商屯因为盐的事已经没落,总之就是一个字:乱。
现在朝廷一声令下,要把这里烂事儿全都翻出来说清楚,这片地是哪个卫所、那片地是哪个卫所,这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这些田地基本都被17个卫所大大小小的将官全部分食了。
大同镇总兵石奉是靠着点卯、调换、禁令等一系列的手段才控制住了局面。
但你不能一直有禁令吧?所以听闻朝廷派了京营压阵,他没有产生那种自己不被信任的感觉,尤其看到杨尚义在蓟州的狼狈,反而是更加庆幸。
于是飞书要王守仁尽快入大同。
石奉只认字,自己的字却写不好,边上的文书问他报哪里清屯有困难,他想了一下,说:“除了大同周边区域,都有困难。”
“这……”
“就这么写。你不这么写,他要是先去了西边儿怎么办?”
真他娘的有道理。
大同的副总兵朱凤也在,都到这个时候了,再怎么迟钝也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我还是去巡视吧。”
镇城的各个门,已经城内的府库、王府都是朱凤亲自巡视的。
就是担心出什么乱子。
……
……
京师。
朱厚照那日喝多以后反倒觉得舒服多了,有时候人还是需要醉一场。
之后几日批阅奏疏的心情都比较平静,尤其是他看到有御史言官在参奏梅可甲。
“世上之事总是迷雾重重,若是没有一双心眼有时还真难以看清。”
尤址低头过来,“陛下,是说什么?”
“说这些忠臣们呐,朕今年少进项四十万两银子,可是把他们给急死了,恨不得要把梅可甲大卸八块。”
人家都说文人心眼多,的确有那么些人,张嘴仁义道德,闭嘴道德仁义,但实际上为的是什么呢?
也是有意思。
“外臣们体会皇上的难处,皇上应该高兴才是。”
朱厚照哼哼笑了笑,没多讲其他,而是吩咐道:“你闲着也无事,给你找件差事,将这边两大摞整理一下,涉及平海伯的放一边,不涉及的放另一边。”
“奴婢遵旨。”
两个人看起来稍微快了一些。
整体上更快,因为尤址拿三本就发现有两本是关于平海伯的。
而这些奏疏朱厚照是不看的,全部留中,来一封就是泥牛入海,非得急死他们不可。
只有他们急到一定程度,才会支持朝廷的水师扩编计划。
这样一来,今天奏疏批阅的倒是快了许多。
天还没黑,这些就都完事了。
“什么日子了?”
“回陛下,今天大耕了。”
大耕,也就是正月二十日。
朱厚照眯着眼,揣起了农民端,到门口叫人开门。
尤址则在后面细心的给他披上大氅。
外面没有雨雪,只有冷风,呼呼的,吹起来有一股刺耳的声音。
朱厚照缩了缩脑袋走到外面去。
这个地方,其实他就是他前生所看的故宫的模样,虽然细节上略有差异,但整体都一样,看了这么些年,便是原先的细节也忘记了。
凭栏眺望就是连片的宫阙,红色的城墙、白色的石阶。
不管看多少次,他还是觉得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