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可不要胡乱抓一些人来充数。”
“陛下放心,王阁老、杨阁老都看着呢。”
“抓人不是小事。再说,应该被抓起来的这些恶徒,个个都是自家的心肝宝贝,否则也不会任他们胡来。想来各种小心思也多得很。”
尤址又说:“就算这样,也只会抓错一小部分,奴婢听他们说,这次抓人也是为了给百姓壮胆,叫老百姓都知道,皇上是真心要为他们做主的。因此后面等百姓鸣鼓告发的,那些应当就假不了了。而如果都抓百姓充数,这个目的便达不到了。”
朱厚照若有所思,随后点点头,“你这个脑子,有的时候也挺管用的嘛。”
“跟了陛下那么久,总归也能和陛下学到一些皮毛。”他憨憨笑了起来。
朱厚照故意调笑他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朕平常很会算计人吗?”
“奴婢哪敢有这份心思。奴婢是说,天下再大,也都在陛下掌心之中呢。”
也就是他,因为离皇帝很近,时间也长,所以大概知道什么时候朱厚照是真的生气,什么时候是假的生气。
正聊着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急急禀报。
“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陛下稍待。”
朱厚照重新坐下,不一会儿尤址就捧了份奏疏进来。
“从哪里来的?”
“回陛下,是南直隶来的疏。”
“喔,拿来。”
皇帝接过以后,才看一两眼脸色就有变化,随后不禁锁眉……
尤址知道,这和刚刚与他笑谈可不同,于是立马站得小心起来。
“唉。”朱厚照深深叹气,“李东阳身体不好了。”
李东阳生于正统十二年,今年六十八岁,历史上就是在正德十一年病逝的,年近七十,其实也是高寿了。
朱厚照记不住这些名人具体去世的时间,所以忽然间看到这样一份奏疏心情还是有些沉重的。与刘健和谢迁相比,李东阳是比较惨的。
因为他几个儿子都先他而去,现在只有一个过继的儿子养在膝下。
所以明史上有记载,正德七年的时候,李东阳致仕,皇帝准许,并赐敕褒誉李东阳,恩荫其侄李兆延为中书舍人。
因为他已经没有儿子了,只能恩荫他的侄子。
尤其是他的长子李兆先,颖敏绝人,有一目数行之资,写文章下笔立就,文名甚高,时人称其比李东阳还要厉害。
但是他年仅二十七岁就去世了。
“去给王炳和宋衡传个旨意,朕再给他两天时间,如果到时候仍然拿不出说服朕的东西……”低着头的皇帝眼皮一抬,“那就让锦衣卫和东厂接手。”
尤址心中一顿,“奴婢遵旨。”
第六百五十三章 事急如火
和刘健一样,李东阳的应天巡抚,朱厚照这么些年一直也没有动过。
他本身是茶陵诗派的核心人物,江南之地又是文风繁盛之所,这些年他在江南是如鱼得水了。
治政、治学、治人,都有不俗的成就。
当然,这是在读书人圈子中的评价,实际上的社会现状以及底层逻辑并没有多么取决于他李东阳。
因为红薯的推广、贸易的红火,这个时候放谁在江南主政,那政绩也差不了,只要不折腾老百姓就够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果子’皇帝怎么不愿意旁人摘,偏偏给了李东阳呢?
除了他过去已经赢得的名声,更主要的原因还是皇帝信任他。
总而言之,现如今李东阳在江南的地位是一时盛极,他就像是当世大儒一样作为一个标志性的符号高高悬在那里了。在他的文位下低头拜礼的读书人不知凡几。
所以朱厚照当然要重视这一封信,李东阳的文坛地位越高,他作为皇帝只要稍加优待,那便是万人归心。
这种赤裸裸的东西,倒也没有必要客气。
以至于王炳和宋衡在收到旨意和知晓缘由的时候也不好撒出什么怨气,不是皇帝忽然间要把他们往死里逼,是事儿赶事儿,撞在了一起。
不管是这里的事情放一放,还是先不管病重的李东阳。这种取舍谁都没有胆子去让皇帝做。
还是那句话,都难,那也只能勉为其难。
不过司礼监尤公公的话很有意思,什么叫‘拿出说服皇上的东西’,到底要怎样才能说服皇帝?
这种时候便能看出阁老‘稳定军心’的作用,他将杨廷和拉到一旁,颇为坚决的说:“事到如今,陛下的心意介夫应当也看得清楚了,陛下就是要把这些丑事都揭出来。”
杨廷和疑惑但是也点头,“陛下……总是会出人意料。只是始终不懂,为何偏偏就要如此?”
王炳想到一些,但他不敢确定。
“为何偏偏如此……老夫是仔细想过的,但……实在不合常理。”
杨廷和不放过,“阁老既然已有所得,倒不如说说看。”
王炳背起一只手,他皱眉凝望远方,随后缓缓出声,“介夫,你觉不觉得,皇上……似乎对于优免很不满意,会不会是要士绅也如百姓那样纳粮?”
杨廷和心中一惊,“何至于此?”
“因为陛下说过,大明太仓库的那些银子都是老百姓一点点凑起来的,陛下既然讲了,就是对此不满意。”
“可免除读书人的赋役,这是太祖皇帝便……”杨廷和说到一半也不讲了。
正德皇帝是什么气象?
恨不能要自己开宗立派了。
哪里管过什么以前的规矩。
“若是按照阁老这样说,那数量反而是其次了。”
“倒也不是,数量也很重要。普遍如此,才是陛下想要的。”
王炳说完之后就啧了一下,他其实有些纠结的,因为他并不能完全的确定,不过他是阁老,这里又需要他来拿主意。如果不能完成的话,两天以后天子龙撵是不是起驾都成问题,那还得了?
思来想去以后,王炳下定决心,他握拳虚空一捶,“就这样办吧。陛下所要的就是士绅、大户们名声落地。所以数量不是其次,而是至关重要。”
“可只余两天时间,又怎么凑起足够的数量?”
“让凤阳巡抚宋衡想办法,绝对数量是来不及了,但要覆盖的广,其他府这次先算了,主要是淮安府的各个县,每个县至少要上报三人。”
“强制摊派?”
这个时候王炳不想听难度,他笃定道:“一定不难的,一县一县找过去,每个县找三个大善人那是不容易,可要找三个为富不仁的,哼,容易的很。”
商量定计以后,他们将宋衡找了过来。
王炳亲自给他出主意,“这样办。你马上派出快马,持你宋中丞的手书直接命令各个知县,要他们报出三个人来,不要只有人名,那太假,而且到时候陛下问我们,我们还回答不出。要把这些人的生平、背景、事迹都写清楚。当场写,然后快马再回。
淮安府的事情,我们这样禀报,关键是要一县不落。至于扬州府、凤阳府,时间来不及,想必陛下也不会深究,不过具体已经开始的打算,你要和陛下讲得斩钉截铁,不能有一丝犹豫。”
宋衡觉得很奇怪,甚至有些乱搞的感觉,“这样……能行么?下官本身已经捉了一些人了。”
王炳深吸了一口气,“就这样做吧。”
他有大概五成的把握。
皇帝这一次就是要把这些人的名声搞臭。
然后让天下大小官员都看到,朝廷优待读书人、优待士绅,但是几乎每一处地方都有一些人欺压百姓、鱼肉乡里。
既然是这样,朝廷正好就可以提出,从此以后就不再优待这些人了。
其实在他看来,天子本不必绕这个弯子。
他是正德皇帝啊。
从秦汉开始历数,没有哪一朝十代以后的帝王仍然有当今天子的权势的。
就连清理军屯这么难的事情都做成了,现在朝廷手握雄兵五十万,真要压着这些人纳税,又有什么不行?
边上,杨廷和冲宋衡做手势,“时间紧迫,快去吧。”
人走以后,他走到王炳的身后,“阁老。”
“嗯?”
“我们要不要建议陛下回京?”
王炳一愣,微微转过头来,“你是说,陛下会有危险?”
“只是以防万一。”
“不会的。”王炳摇头,“以陛下的手段,做任何事都是循序渐进,最后才一击必中。这件事刚刚开始,要一直酝酿,酝酿很久,最后顺理成章的做出来。那个时候,陛下已经回京了。”
是的,他觉得皇帝不会在南巡路上宣布这种重大的决定,别的不说,总是要提前让杨一清和王鏊知道的吧?
不可能半道儿临时决定,这不是正德皇帝的作风。
正在商议的时候,外面又有人进来禀告,定睛一瞧发现是尤址。
两人同时收拢衣袖,上前行礼,“公公。”
“两位阁老快随咱家走,陛下召见。”
王炳和杨廷和讶然,这还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尤址低头靠近了点,“甘肃来的军报,哈密情势有变。”
“喔,多谢公公。”
王炳心说原来是这样,不是这里的事……那他就不担心了。
还是那句话,循序渐进、一击必中,西北方向的准备肯定早就做足了,只有这样才符合他印象中的正德皇帝形象。
当然,因为是紧急军报,表面上该有的紧迫感还是要表现出来的。
与此同时,王炳心中腹稿已经打好了,一会儿皇帝不管说什么,只要让他开口他就两个字: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