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绝无此意!”
“你没有此意是你的事,陛下便是会觉得你是以性命想逼。便如毛尚书所言‘乞顾少府稍想’。”
故作摆手,“总之,我们今日不能出宫!”
“顾少府是要抗旨?!”尤址的话开始严厉起来。
“公公!”王鏊上前劝说,“公公侍奉陛下多年,一定是了解陛下的。陛下一代中兴之主,平日里最看重国事,又怎么会忽然之间诸事不问?这定是陛下的气话。公公也是深明大义之人,当此之时,应当与我等协力,尽快的让陛下消了火才是。”
“如何消火?如顾少府所说,这个时候再抗一次旨,逼着陛下把刚刚的话给改了,这样消火?”
众人略微沉吟起来。
火上浇油似乎也不对。
王鏊再动心思,“公公常年在陛下左右,一定有办法。”
“做奴婢的只有听命的份儿,能有什么办法?陛下交代了,如果各位要问,就说:既然皇帝自己拿主意的事情不能做,一定得征得各位大人同意,那不必再请见于朕,各位大人自己商定着办吧。杨阁老,西北扩建诸城的事,都办好了?没办好就赶紧回内阁去。王阁老,小杨阁老也都有各自的差使吧?其他各部尚书,既然一心为国,忠心耿耿,那便听旨出宫,回部衙办事。”
尤址又招了招手,这乾清宫的外边儿一下来了不少侍卫,“若是各位大人仍然执意强留,陛下下旨,就是绑也给各位绑出宫。”
“这!”
所有人傻了眼,没想到皇帝决心到这种地步。
朱厚照才不会留着他们在宫里长跪呢,王炳的事情给他一个警醒,这帮人平时看着嘴挺利索,脑子也很精明,但毕竟岁数大了,现在这季节天气也冷,万一跪死一两个,那又是他比较被动了。
现在就是争抢‘受害者’的位置。
“不行!我要见陛下,我不走!”
尤址视线一偏,“来啊,把毛尚书抬回工部。毛尚书,您可得可怜可怜这帮侍卫,陛下交代了,出了宫跪在宫门前也不许,你来一趟,他们就得抬你一趟,不容易的。”
说着就开始动手。
几个大汉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么一百多斤的肉给抗了起来。
毛纪急了,“怎可如此?怎可如此!这有辱斯文呐!”
喊是没用的。
“得罪了,毛尚书!”
尤址再回过头来看其他人,他也劝了一句,“陛下如今正恼火,说什么都是无用的。还是别为难咱家这个当奴婢的了,难道真要一个个抬出去?”
朱厚照这个做法和那个万历闹脾气不上朝不是一回事,那老小子是真的铁了心不见大臣,但在他这里,这只是一个手段而已。
以此来让人知道,朝堂上的某些人也有‘霸臣’的作风。
事情传到外面,倒是让很多人大吃一惊。
尤其是没有参加此次朝会的张骢,原本他以为总要有几个人会动动的,当然他没想过杨一清直接‘折’了,但到最后的结局竟然是无人受伤,这就奇怪了。
等到再听下去。
张骢猛得一下怒拍案桌,“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自古以来哪有这样的忠臣?!哪有这样的朝廷?!天子不能任其心意做自己的事,不答应便要被说有伤圣德,便是刻薄寡恩,这些人眼中还有君臣之别吗?!必须找人参他们一本!杨一清、毛纪之流和当年的霸臣刘大夏有什么不同?!说到底就是逼迫皇上都得听他们的!”
张骢春风得意起来,他立马开始联系那些愿意依附他的,不入人眼的一些小官。小官归小官,只要有上奏疏的权力,那就是一份力量。
这些人看准张骢在此时撞了大运,于是在他将起未起之时迅速抱上大腿。
此外,还不仅仅是霸臣的问题。
还有官官相护。
这也很恶劣。
宫里特意有人主动跑出来告诉他这一点,张骢一下子就明白了,哪怕当时没有发作,但任何一个天子对于官官相护都是极为痛恶的。
臣子联合起来了,哪个君王忍得了?
杨一清和毛纪都已经在君前奏对了,结果言语之间相互打配合,那不再君主面前的时候又该是什么模样?
这个,是很严重的。严重到朱厚照会真正的翻脸。帝王也没什么旧情不旧情,唐太宗最后对魏征多恨?万历最后对张居正又多恨?功劳再大,你真的触动逆鳞,管你什么功劳。
张骢则笑了,此番他虽没有成功入阁,但是杨一清被逼迫到这样的窘境,落下个这样的结局,他的未来已不成问题。
倒是现在这个内阁首揆和工部尚书,虽然坐在自己的官位上,实际上屁股之下已经是熊熊烈火。
事情已经这样,再想其他也无意,张骢亲自交代给几个‘自己人’,授意他们弹劾奏章要具体如何来写。
他以为要从三点来论述。
第一,是礼字。所谓礼,还是君臣之礼那一套,谁是天子?谁是大臣?天子能不能按照自己的本意命令臣下?别的都不提,旁人难道有理由对于皇帝授意张骢之职而生气?并因此而辞职?
礼是根本,第二点,则是参奏他们‘霸臣’的一套做法,这也简单,把以前的事拿来类比,一下子就显现出来。最后则是回到官官相护这一点上。
因为他们是霸臣、因为霸臣之间官官相护,最后竟逼迫的天子没有办法,深藏于宫。
……
第七百一十三章 乱了套
“陛下……难道真的不准备再见外朝的大臣了吗?”
皇帝瘫在躺椅之上,身上盖着软绵绵的毛毯,双腿伸直,两个美人一下一下给他敲着。
这日子要过的享受谁还不会啊?
“前朝的事你们后宫莫问。”
他的手摆了摆,于是一颗冬枣递到他的嘴边。
蹦脆一口咬下去,又香又甜的口感舒服的很。
他现在这种极端的方式估计在外朝是吵翻了天了。
莫要指望那些人有多少好话,或是真的理解皇帝的‘委屈’,大概率仍然是责怪他任性而行,不顾社稷百姓。
不过杨一清并非一手遮天,同样也会有人逮住他‘霸臣’这一点来不断弹劾。
这就够了。
对于天子来说,不怕大臣反对、欺骗,而最怕大臣粘合为一体。就像满朝只有东林之时,皇帝其实已经很难再做什么了。
现在两方相斗,皇帝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杨一清看似仍为首揆,但根基已坏,尤其这个皇上以往是有圣贤之名的,在很多人心中多少有些地位。
过上一夜,事情在京中传开。
不少人最初极为震惊,朱厚照当初是叫这些人各自回衙办事,但实际上是很难做到的,因为人心已经乱了。
内阁、六部,大小官员说什么的都有。
“……现在还是要想办法见到皇上。”内阁之中,杨一清和王鏊都不讲话,也就只能杨廷和开口了。
他们把人挡在外面,但都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
“入宫面圣的条子当然都递了,但现在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半分动静。”
杨一清面容紧肃,像是在等着什么。
不久,外面来了人,“阁老,宫里的消息,今早靳贵等三位侍从也被皇上撵了出来。”
其实还有第四位,就是杨廷和的儿子杨慎。
这些人在普通人眼里那是前途无量,又是什么文曲星转世啦这类说法,但在皇帝眼中那根本没什么特别,会读书的才子哪里还少了?
“皇上……这是真的决定君臣相隔了吗?”杨一清呢喃自语着。
王鏊则道:“阁老,你莫要乱了心志,皇上何等人物?怎么可能弃国事于不顾?”
“不错,下官也以为皇上只是愤怒以极。只不过……只不过也不知要如何才能让皇上息怒。”
正聊着,外面又传出惊天的消息!
“阁老,工部毛尚书自缚手脚,去宫门之前了!”
“胡闹!”
王鏊‘唰’一下起身。
这个毛纪就是性子烈,这么闹不是火上浇油吗?
按照道理说,天子有令,不允许他自己到宫门前长跪,不过这个毛纪也真是个狠人。
他回到家中以后,自己脱下官服,然后让人找来绳索,自己给自己绑了,同时威胁那些个侍卫,谁要近身,他就咬舌自尽!
事关当朝要员的性命,其他人当然投鼠忌器。
于是乎毛纪最终得以成行。
而王鏊之所以说他胡闹,是因为一人能行,必是多人效仿,果然在他们赶到的时候,承天门外已经陆陆续续跪了几十人。
他们也不是单纯跪着,而是一边跪,一边哭喊。
大抵是臣某某,忠于大明天下,陛下不能不见我等,否则就活不下去了之类的。
又或者就是对天大叫,说上些太祖、太宗显灵之类的话。
王鏊还没下轿,就听到这些动静。
他立即提醒杨一清,“阁老应当记得当年左顺门之变,这种事于陛下而言无半分作用,万一闹得君臣之间僵起来……最终是逼得陛下不得不采取雷霆举措。当年朝廷损失了吴宽等一众忠臣,难道今日还要再重现吗?”
杨一清当然知道,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唉。”
没办法,再难的局面,他也得接着。
于是他在人搀扶下下轿,走到承天门之下。
与他们一同到的,还有各部尚书,侍郎,反正都在这里了。
红衣服的、蓝衣服的,挤满了视野。
“杨阁老!此番应当如何是好,你给拿个主意啊!”
杨一清眉头紧锁,一脸愁容。
王鏊则已经去到毛纪的边上,蹲下斥责,“毛维之!你怎可如此轻率,如此糊涂?!看你做的好事,这样能解决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