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凌晨时起,祭宗社折腾了大半日,睡会儿也是应该的。”
贵妃按规制是独院宫殿,边上伺候的人也多,不过这会儿安静,也就是贤贵妃和她的那个妹妹,点了香,烟雾袅袅,有几分静谧之感。
她这个妹妹闺名晓莹,贤贵妃因宫里太过无聊,所以少见了求了皇帝带回了京。
实际上也是给皇帝再献上一人。
不过自回宫之后,诸多事闹得前朝很是让人烦心,朱厚照还没仔细瞧过。
今天也没甚心情,而且眼皮子突突的,总感觉不大好。
要说怕啥来啥,他本想再休息一下,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尤址弯着腰走过来,附在耳边说:“陛下,王炳王阁老去了。”
朱厚照睡眼惺忪的一下子没听清,“谁?谁去了?”
“王炳。”
尤址这样讲,贤贵妃和她妹妹两个人都听到了,于是纷纷投来忧心的目光。
“哎……”朱厚照叹了一声很长的气,手也在捂住了脸。
大臣们年岁都大他很多,从今往后他得不停的送这些人走。
“传旨,命内阁王鏊、杨廷和,礼部尚书王华为其治丧,追授王炳为少保,谥号……”朱厚照略微想了想,“谥号文忠。”
“是。”
明代的文臣谥号是有讲究的,你生前是什么贡献,死后大约会有个评价,最后落在谥号上就不一样。
文正、文贞、文成、文忠、文端、文定……
后面很长。
不过从后世人的眼光中来看,有时也不那么准,而且有的刚死的时候还不高,之后隔了几十年又有人追授。
但大致看个意思,而且文忠也算是很高了。
张居正也是文忠。
而李东阳、谢迁都授最高的文正。或许他俩品德比张居正更好些,但杨廷和、孙承宗也很有声望,同样是文忠。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在谥号上也体现得出来。
到底这个人生前如何,其实都是主观评价,并非那种数字概念,一人是80,另外一人哪怕是80.1也给你分辨出来。
其实哪里分得出来?
“王炳立过功,而且立过大功,虽偶有过错,但十几年来侍奉朕躬,从未出现过大的纰漏。天不遂人愿啊。”
皇帝摆摆手,尤址立马去办了。
贤贵妃到朱厚照身边,轻声说:“人各有命,王阁老屡有恩宠,位极人臣,更有陛下与其交心,于他来说,也更无所求了。臣妾知道陛下伤心,不过为龙体康健,切不可忧神过度。”
王炳的那个孙女,朱厚照也早就指了婚了。
嫁得是当朝太常寺卿的儿子,虽然官是比王炳小了一点,不过嫁人不是嫁老子,是嫁儿子,光禄寺卿范清的儿子范玉昌是二十出头便中二甲的进士,前途无量的。
王炳的名声不大好,朱厚照不好太过于重赐,但明里不好赏他什么,暗地里却要撑起来。
‘逢迎圣意’加官进爵,忤逆不忠家族衰败。这是必然的道理。
侍从室中,靳贵叫张璁给要走了,谢丕顶多算个上等,算不得顶级的脑袋,景旸刚进来,才一年的经验。
杨慎也帮助他父亲去了。
朱厚照心里定了打算,等到年后先叫范玉昌入侍从室。
这样的处置,无论怎么说也都对得起王炳了。
躺得太久,浑身酸软,他掀开毯子走到门口去,不一会儿天空又飘起雪花。
“瑞雪兆丰年,这是大吉之象。”
朱厚照知道贤贵妃在安慰自己,他抓着那双白皙嫩滑的小手,说道:“没什么吉与不吉,吉,朕要威加天下,不吉朕也要威加天下。”
其实他自己有感觉,这次赶走杨一清,对于君臣的关系是有影响的。
除此之外,随着皇子逐渐长大,以往的宁妃、昭妃也生出别样的心思,他要是夸儿子,她们两位则开心,要是批评,她们也要跟着难受。
这是这个时代女性的特征,不会因为什么感情、爱情而改变,朱厚照能理解,不过陪她们说话时,总能感觉她们处处放在‘皇帝怎样看待自己儿子’这个点上。
有时也不免觉得无趣。
夏皇后那边呢,因为无子,也得一直照顾着,她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总会多很多担心,在自己面前自然就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如果感情的一方开始变得害怕,长久之后,怎么会不变化?
身处这个位置,或早或晚肯定会变成孤家寡人。
但就如他现在所想,不管是吉与不吉,这都不影响,孤家寡人也没关系,他又不是来经营爱情和友情的。
当然,在这日渐冰冷的趋势之中,贤贵妃仍然不改当初,安静温柔,如一汪春池,所以才会在这里贪睡吧。
不久,载垚结束了一天的学习,被下人送了过来。
在贤贵妃的教导下,载垚最为知礼,完完整整的跪下磕头,道:“儿臣参见父皇。”
“过来,爹抱抱。”
载垚不知可以还是不可以,于是望向自己的娘亲,
贤贵妃故意冷脸道:“父为子纲,你不明白?”
这阵势看得朱厚照都心疼,“孩子还小,不必这样。”
贤贵妃低头,算是认错,随后拉着自己的妹妹去边上了。
朱厚照则怀抱孩子,望着漫天的雪景。
“父皇是不是不高兴?”
“是啊,有一位很贴心的大臣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父皇不哭。”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他其实也没哭,只是确实有悲伤的面容罢了。
翌日清晨,
皇帝宣召王鏊、杨廷和和王华。
“你们昨晚睡得如何?”
三人不解皇上之意,只听他继续说:“王炳去世,太过突然,朕至今都想不通,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忽然不见了。朕昨夜一夜都没有合眼,及至现在,忽然觉得世事无常,人生苦短。”
“陛下。”王鏊略微担心的说:“人有生老病死,此为天道循环,陛下切不可有厌世之念。”
“厌世之念?”朱厚照转过头来,他轻笑一声,“王阁老误会了,朕并无厌世之念,朕只是觉得既然人生无常,光阴似箭,那便不能随意浪费,朕还想做许多事,以往总觉得自己年轻,来得及,现在想想是不对的,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正德十一年就在眼前,有些事不能再拖了,哪怕手段激烈一些。”
历史上的正德也就十六年的时间,他本来觉得自己身体很好,不过亲眼见证一个大好人,短短两个月时间就没了,还是有些影响。
古代的医疗条件也不发达,搞不好一个怪病人就死了。
有没有正德十七年他自己都说不好,所以说时间紧迫。
“大明中兴之象已成,只要君臣同心,创造一番盛世已无悬念,如此光景,陛下也不过于心急。”
朱厚照摇头,“产业的事情,既然立了产业部,那么去做就成。今年的关键是天下清田令,朕给了张骢三到五个月的时间培训人员,所以正式开始的时间,大约也就是大朝会之后,这件事……朕丑话先说在前头,哪个不开眼,莫怪朕无情。这些话,你们可以传出去,配合丈田,无非到时候缴纳一点税赋罢了,可别弄得家破人亡。”
皇帝这番话将的森然之意十足,这在前十年简直不可想象。
“内阁定然会向百官传达此圣意。”
传达是会传达的,朱厚照相信,不过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还是有的。他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除了家中有烈士的可以宽限,其他人求情他肯定是不听的。为国牺牲的人不一样,朝廷不能为了不是很大的罪就在人家儿子死后,再收拾人家老子和妻小。
“说说治丧的事吧。”
“是。”
第七百二十六章 盘账
因为地域广大,运输路途遥远,所以夏秋税粮会在次年初才最终入库。
过了年关以后,朱厚照频繁召见内阁和户部官员,整理统计正德十年的岁入,以及现阶段国库的存银。
数字会告诉人们,正德朝的大明正在迎来鼎盛时期。
“……正德十年,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共得夏秋两季税粮3400万石,屯军籽粒数1040万石,另有布、棉无算,直接银钱收入1800余万两,其中盐税为最高,共得1012万两,贸易盈余次之,共得672万两,剩余为少府以及茶、马、三处市舶司和剩余钞关所获。”
朱厚照一边听一边心里是有数的,在明朝中期巅峰时候,全国的税粮应该在2900万石左右,现在仅仅增长500万石。
有增长当然不错,但增长不多,便是因为农业税就是田的事,田没解决好,强行多征税是没有道理的,如果不是推广红薯,多出的这500万石都不可能。
其实他已经派出了锦衣卫和各路人马在民间探查,红薯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极高的亩产,还是解决了很多人饿肚子的问题。
没得吃和吃得不好不是一回事。
但人地矛盾没有得到根本性解决,实际上老百姓过得并不是很好。
社会的经济活动程度再高,和最普通的老百姓是没关系的,他们虽然有的吃,但是红薯卖不出价钱,所以换不到银钱,没钱的话,想要读书改变命运就比较难了,束脩都交不起。
所以不管文官再怎么忽悠他,朱厚照不会改变清田令。
相比税粮,朝廷所获的银钱大幅度增长,盐税、海外流入的白银已成规模。同时因为朱厚照让天下好好休息了五年,所以大明的国库不论是存银还是存粮,都已进入巅峰时刻。
去年打了两场仗,说是说花了三百多万两,但是整体并没有大的社会动乱,一切都比较平稳。
而除去军费,大明的国库开支最主要的就剩两项了,一个是官员俸禄,国家情况好了以后,正德五年到正德十年,朱厚照整体给官员涨过俸禄,毕竟明朝的官俸确实太低,实际上逼得人无法不贪腐。
连续涨了两次以后,朝廷的官俸开支从最初的大约每年250万两白银,翻了一番到500万两白银。
第二项大的开支便是宗藩俸禄,这个部分被朱厚照想尽各种办法压缩,本来明代就有‘宗藩俸禄发不足额’的传统,弘治年间,宗藩禄米每年消耗折银要达350万两。
到了正德十年,虽然王爷们还是在生孩子,但禄米不增反减,而且被大幅压减至200万两出头。
此外,屯田籽粒虽然猛增,但军费也不是都是发粮食,还是要发些饷银,尤其朱厚照维持着比较强大的精锐部队,还建造水师,所以军饷正常还是要到300万两。
这样粗略一算,正德十年的固定开支就到了一千万两。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花费,比如赈灾、建立科学院等等。
不过上述粗略的算法都是‘折银’来算,实际上不全是用银子,而是本色、折色结合,比如官员领取俸禄,既发禄米,也发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