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你现在都抓起来了,其中是有人该为死罪,不过你自己把握一下节奏。”朱厚照摸着下巴,“这一次是突然袭击,很多人都来不及反应,如果真有别有用心之人,他们的住所说不准会有些线索,而且也来不及交代后续之事。你外紧内松,暗中查访,若有所获,立即来报!”
朱厚照先前表现出一副对这些鬼神之说有几分相信的样子,这自从去年始设科学院其实就开始了,这个年头的人搞不清楚神学和科学,只当皇帝暗信左道。
各地送来的奏疏多有长篇规劝的,也都探不出皇帝的态度。
毛语文自然也是听得明白所谓的别有用心是什么,有些人试图影响皇帝,即便这条路子概率不大,但既然出现试试总归没错的,这里就可能包含一些藩王。
锦衣卫南镇抚司已经接报,部分藩王行为不轨,说不定能以此为契机,再除祸患!
外朝文官只知道皇帝城府极深,心计了得,不过那都不具体,只有锦衣卫,只有他毛语文,真正去做这些事才会明白天子的可怕。
“皇上放心,这些可疑之人短时间内聚于京师,若说都是自发而背后无人,臣也不会相信。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臣,早就提前备着了。”
“嗯。”朱厚照忍不住欣赏起来,“你做事越发周到了。”
“谢皇上赞誉,这些都是臣应该做的。”
“有什么苗头么?”
毛语文一顿,“目前只有一些蛛丝马迹,还查无实据。”
“无妨,先说与朕听。”
“是。”毛语文弯腰上前两步,抵在皇帝身旁轻声说:“皇上,这些人里有数人都是来自山东,张阁老在山东强推清丈田亩一事,麻斌也曾数次禀告,至今杀人毁家不下二十户,各路官员应当也有怨言。”
“他们还有山东官员派来的??”
“臣正在寻究证据。”
朱厚照冷哼出声,“为了阻挠朕的国策,他们真是什么法子都往出使,可天大地大,朕这个皇帝最大,朕让他死可没什么神仙来救他!”
“那是自然,只要查实,陛下可当做典型重案来办,以此震慑天下官员,不得阳奉阴违,暗中阻碍。”
山东的事,朱厚照也一直在跟,不过说是跟么,基本就是批示朕知道了,朕听说了、朕明白了。
这其中的事他都已授权给张璁在做。
他坐镇山东,一县一县的听取各地测量员禀报,凡配合不力的知县,先诫勉谈话,严重的便撤职,一撤职就不是让你轻松回家,而要查你是不是犯过什么事,否则这样利于民的政策,你为什么一定要反对呢?
这样强力的推动之下,张璁早已被各地的奏本骂得狗血淋头,基本就和窃国贼没什么两样。
但朝堂上的争斗游戏,本质上是为了争取皇帝的信任。现在皇帝心中有意要坚决推行,那张璁的位置就稳的很。
事情,当然也做得下去。
朱厚照已经开始拿到部分成果了,他挑着眉说:“清田令下,山东几乎县县都查出隐田,这才刚开始,数额已不下五十万亩。还真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哈哈,但这些人不知道朕夙夜辛劳,从来都没为自己求过什么!朕为的是大明的江山、为的是祖宗的基业,这些账要算到朕的头上,朕可不认!语文,你要仔细的查,朕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占了多少田、为了几两银子要在朕这里把脑袋都押上!!”
第七百六十一章 山东抓人
“张阁老,京中来信儿了。”
锦衣卫副使到钦差行辕去见了张璁,见面后如是说道。
这处地方是济南一处商贾庄园,园内种了一片青青竹林,夏日间有几分凉意。
“京中的信儿?”张璁起身,他却完全不知呢。
“锦衣卫来的。”
“喔。”
张璁是阁老,不过麻斌毕竟是锦衣卫副使,锦衣卫不从属于文官序列,又因大受天子信任,所以品级是不如,但地位绝对不低。
“有何事?”
麻斌坐下后将京中近来之事娓娓道来,谈及可能与山东有关,他便说道:“圣上的意思,这等官居心叵测、不择手段的官员留之无用,况且暗中阻挠清田令,这本就是不赦之罪。”
张璁蹙眉阅毕,“竟有胆大如厮的恶人!”
“京中的动静不小,拿了信以后下官已经派人去捉拿那人了。”
锦衣卫诏狱之中,不少人已经招了,把地方官员如何招揽、蛊惑他,最后再派到京师这个过程说得绘声绘色、栩栩如生。
张璁肯定道:“你所虑不错,现在消息走露,咱们动作得快。”
说着他们也立马动身,这一路是要去布政使衙门,新任山东布政使姓田名谨,是刘健手下的寻常官员,没甚污点,不过这次的事情则是出在他衙门内的参政身上。
张璁在此还借用了巡抚衙门的兵马,并着锦衣卫人马浩浩荡荡的杀向布政使衙门。
田谨不敢怠慢,出内堂迎接而来,“下官见过张阁老,见过麻副使。”
他的余光瞥向两人身后佩刀的恶相知人,心中不由发紧,“不知出了何事?”
麻斌发问:“你这府上是否有个人叫童信的参政?!叫他出来!”
“确有此人,确有此人。不知他所犯何事?”
正说话间,麻斌鼻头微动,嗅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接着又‘哧哧’两下,“着火了?”
继而内堂后院竟升起一缕白烟。
麻斌经验丰富,马上就知道不对,“在烧东西!快去瞧瞧!”
消息的传递速度都是差不多的,甚至麻斌还要慢一些,毕竟抓人、审问再从京师将消息传过来,这需要一个过程。
但真正犯事的人,从京师一开始抓人,就会有人向他禀报。
一群人冲到后院,果见一个中年男子在火炉旁扑腾着,而且被这么一群人吓了一大跳。
“你在做什么?”布政使首先便问了。
此人正是童信,他皮肤偏白,身段颀长,倒像个有学识的才子,只不过此时是狼狈了些,而且神色慌乱,失了几分沉静,“下官……下官没干什么,下官在灭火,对,灭火。”
麻斌快步上前,在炉子旁蹲下,里面的最后一点火苗在晃动中消失不见,剩余的一些纸张也化为灰烬,只一闪一闪的发出最后的火苗之光。
“你烧了什么?”
“我、我没烧东西,我在灭火。”
麻斌冷笑一声,“到了我的地方,你会开口的。”
“上差饶命!”童信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不知,不知下官所犯何罪?田大人,下官,下官什么事也没做啊!”
田谨也觉得有些突然,他拱手向张璁,“张阁老,还请明示,下官门内这个参政平日里行事低调,并不好与人相争,却不知这次所犯何事?”
“拿人问案,总该有个理由。这一点本官明白。”张璁将袖口中的书信拿出,“这是京里来的,童信,你的人已经将你招了,你还要狡辩吗?”
死亡威胁之下,他当然极力挣扎,“下官不明白张阁老是何意,下官的什么人?!”
“你派到京师的假扮道士。”
童信连连摇头,“冤枉啊阁老!下官从未派过什么人去京师,更不认识什么道士!”
田谨也出声,“阁老,童信平日里确实不与道士交往。而且仅凭这不知道哪里来的道士一面之词便要将朝廷官员捉拿下狱,也实在草率,至少应有确凿的证据才行啊!”
“你是要替他担保?”
“下官只是据实而讲。”
刘健一生正直,手下的人也同样刚正不阿,不会因为官小就吓得话都不敢讲。
张璁和麻斌对视了一眼,他们是来慢了一步,现在除了这封信,他们确实没有太硬的证据。
但麻斌没那么多的顾虑,他的目的是要完成毛语文交办他的事情,他凑近压低声音,“阁老,这信既然能从京中递来,想必是给皇上看过的。事关清田令,还请阁老三思。”
张璁心思急转,皇帝想以京中之事为契机,震慑官场,推动清田之事,这个心思他明白。
大事不可糊涂。
“你可以据实而讲,本官也要奉旨办事。诏狱里的人,不指认你,不指认我,怎么偏偏指认了这童信?他一个参政,又不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一个和你无关的道士怎么知道山东布政使衙门里有个叫童信的参政呢?如此说来,你仍有嫌疑!”
童信继续矢口否认,“张阁老,外人如何知道下官,这下官怎么会知晓?或许是仇家也说不准呢!”
“不必多说!麻副使,抓人吧,事实到底如何,让锦衣卫一查便知!”
田谨大急,却没有办法。
人品刚正是一方面,但人微言轻也是很无奈的事,没办法,他便在这场混乱之后去找了刘健。
老人家岁数大了,本来在小憩,却也被他给吵醒。
“中丞,张璁此人行事嚣张,根本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所作所为全凭好恶,谁要是得罪他,立马便是一个阻碍国策的罪名,照此下去,山东可就乱了!”
刘健盯了他一眼,“不要胡说,山东怎么会乱?”
“中丞!”
“你先坐,莫急。”刘健略微加重语气。
“中丞就任其施为吗?”
“哎。”刘健长长的出了口气,“都说了叫你莫急。你安坐此处,老夫和你说些陈年旧事。如今山东的一切变故,无非天下清田令五字而已,而这天下清田令出自何处?”
结果不言自明,也没甚可说道,田谨气鼓鼓的却不讲。
“你心里清楚,这出自皇上,皇上筹谋多年,欲清查天下田亩,为的是什么?”
田谨还是不说话。
刘健却笑了,“你瞧瞧,刚刚急不可耐,这会儿半字却不吐露,为何?因为你知道这是圣意,没什么可说的。”
“下官可不信圣意是叫那个张阁老在山东动手抓了那么些人!”
“……以往,老夫和你一样,觉得陛下做事过于鲁莽大胆,虽然目的是好的,但方式实在惊心动魄,免不了还有可能好心办坏事。但后来事实证明,陛下是对的。几次以后,老夫便明白过来了,陛下所做的事,放在当前看可能没什么道理,但做成以后要么是利国利民、要么就是有其他意想不到的效果。
自唐宋以来,土地兼并便是一大顽疾,汉书所言,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样的事例比比皆是,无地百姓化为流民,若不加以改正,则天下皆流民。所以天下清田令乃是一项大大的善政,陛下的圣意就是要为万千百姓寻一个出路,这一点你也非常清楚。”
田谨被说得讲不出一句话,“可这和张阁老胡乱抓人有什么关系?”
“不抓点人,这样的事情又怎么做得下去呢?”刘健似喃喃自语,老人家远望京师的方向,道:“田谨,你尚且年轻,仍有机会,陛下是一代圣主,老夫期盼着你也能做出一番业绩,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民生艰难,既然有此机遇,咱们就做点利于百姓的实事吧。”
田谨心头微震,这可是他的上司,竟然用这种语气和他讲话,“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回去亲自盯着清田的进程,不辜负中丞的期望,也为陛下办好此事。”
刘健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明还在进步,他现在想活更久点,最好是能看到那一天。
第七百六十二章 海患不弱于长城边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