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吹过,伍文定瞬间清醒,他明白了,难怪皇帝要让邢观留下派这么个人出马!
第七百六十五章 灰吹法
严嵩此行至关重要,除了控制日本、拓宽商路以外,最为重要的就是要控制石见银山。
控制石见银山的目的,自然就是要开采白银。
这其实是个技术活儿,在石见银山的历史上有一个很关键的人物叫大内义隆。在他之前,这座银山的产量其实不高,因为冶炼的水平不够。
是大内义隆从明朝引入了灰吹法,大幅度的提高了银山的产能,使得它年产量稳定在年四百万两这个数量级,并在后续的日本历史上引发了围绕银山的激烈争斗和战争。
所谓的灰吹法,是古代中国人民创造的一种独特炼银方法,至少在唐朝时期就已经开始得到运用。简单的说,灰吹法就是在炼银时加入铅,使银溶于铅中,实现银的富集,然后吹以空气使铅氧化入炉灰中,使银分离出来。
当然,真的做出来是要工匠的,可不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吹气儿就成的东西。
上一趟行程,伍文定搜集了一百万两白银,那都是掠夺了人家多年存货,如果没有熟练的工匠跟随,怕是明年不会有这样的‘收成’。
好在邢观极为重视,早已和朝廷禀报此事,而朱厚照自然不会当那种糊涂君王,对此视而不见。本身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找几十个工匠而已,早已安排妥当了。
其实朱厚照知道,这仅是这一座银山的白银,实际上日本的白银储量非常丰富,高峰时期整个日本每年可以年产2000万两白银。
这只是白银,还有黄金和铜呢。
可以这么说,从现在这趟船开始,日本已经被大明君臣给盯上了,不说多,每年至少要掠他一千万两银子,而且朱厚照没有丁点儿的道德负担。
除了派工匠前往日本,朱厚照还下令要工部和科学院组织人手,继续加深对灰吹法的研究,同时全力改进优化制艺流程。
只要一切顺利,正德十二年的春天,严嵩应当至少能携带两百万两白银,以及数量不等的黄金。
而这段两三年的培育期一旦渡过,这就是第二个‘海贸’!
在这种情况下,朱厚照当然不会死命的把钱留在国库当中,也是头一回的,感受到了殖民的初步快乐。
所以难得的,皇帝和臣子开始商量起一件不怎么好开口的事。
不过朱厚照并不小家子气,他把内阁和各部大臣都叫了来,一边指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对他们说:“朕畏热不畏冷,每到夏季,烈日炎炎、骄阳似火,说屋里闷热,屋外更加热,实在是无处躲无处藏,这些年可以说备受煎熬。因而朕便想着,在京师附近寻个夏季气温不够、可以纳凉避暑之地,略微花费些银两,建个差不多的行宫,不知这样可否?”
这事儿还要看看户部尚书何鉴,他和王华是这几人里年岁最大的,同样的也是清流作风。明朝的这些个文臣都是很有特点的,有的时候他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历史上就是这样,你可以打、可以杀,反正不点头。
朱厚照历次和这些人发生矛盾,没有几个在当时服软的,所以每次都不得不收拾掉一些人。
“不知皇上要建怎样的行宫?需耗费几何?”
朱厚照回道:“行宫不需很大,每年临时住上两三个月就成,至于说花费几何,朕没有花过钱造房子,还真的估算不好。这个最好找个懂行的问问。”
何鉴道:“老臣看历代铸造宫殿,动辄便是百万两的数目,如今国库虽有余银,但大明朝西、北、东三个方向皆在用兵,各地土司说不准亦有不寻常之举,值此关口,老臣以为……大兴土木,略有不当。况且陛下以节俭柄国,天下皆奉陛下为勤俭天子,十余年来,禁绝奢靡之事。若是此例一开,上行下效,官场习气一坏,那便悔之晚矣!”
朱厚照有些脾气上来了,他一个皇帝,从来没多花过什么钱,好不容易开一次口,还是商量着来的,结果仍然要拒绝,而且理由很正当的。
妈的,没空调真的很热!
眼见皇帝脸色变化,何鉴仍然面无改变。
还是少府令顾人仪缓和了下气氛,“不若这样,陛下刚刚说要找个懂行的问问,少府京师规划司中应当有这等人才,臣今日回去后便找人精细估算一下,到时候呈予陛下和诸位共议。”
这事情多少有些措手不及,眼见顾佐说了这么一句,众人纷纷跟话,“有理、有理。就这么办吧。”
朱厚照气的自己拿扇子给自己扇,一般来说这是失礼的行为,君臣奏对之间,臣子有礼仪,君主同样不能失态,不过他管不了了,眼睛往天上看,“那你们尽快去估算一下,还有问问哪块地方夏天不热,比较合适的,一并上报。”
……
……
到了宫外,众臣议论纷纷。
何鉴还冲顾佐呢,“论语有云,君主当节而爱人,使民以时。秦王造阿房宫,结果二世而亡,隋炀帝滥用民力,锦绣江山拱手让人,皇上要择一地新修殿宇,作为人臣,难道不该诚而劝之,你怎么不问是非、就这么答允下来?”
这个事情其实有些矛盾的。
像王鏊、王华他们蹙着眉头,心中其实很纠结。
顾人仪不忍道:“皇上青春年胜,不比我等尽是虚火,夏日时总是汗水连连,难道大司徒就不觉得心揪?在下是觉得皇上已经很忍耐了,以往国家形势不好的时候,从来不提,现在是有条件了才有此心,这也不算过分。”
这事涉及皇帝的龙体,何鉴哪怕要反驳还不敢反驳的太狠,否则不重视皇帝龙体健康,那也是不忠。
杨廷和缓和道:“就按照义山所说,先估个费用。兴许费用太高,陛下自己便放弃了呢。”
天子要一年住两三个月,那就不可能找个庄园随便打发了,再好的庄园那也不行,所以这个费用必定是下不来的。
少说都要个两百万。
众人散去以后,杨廷和和王鏊坐在内阁里也难受。
别提他们了,朱厚照更有些不高兴。
“这个何鉴,任事确是负责的,不管是修筑边城还是整备军队,银钱方面他都把控的好,就是这一根筋的脑袋,朕以前还没发觉,没想到这样和他说他还是不买账!”
尤址撺掇着,“陛下不必如此恼怒。陛下是天子,说什么他们都得听,只要陛下坚持,这事应当不难。”
朱厚照掐着腰,来回来的这么走着,“朕为了这个国家辛苦了十多年,怎么就不能修个园子了?再说了这也是以工代赈,花出去的银子给工程队和百姓赚了去,有什么关系?”
“陛下,那要不要奴婢去使使劲儿?”
“不必!”朱厚照拍着桌子,“等他们再来吧,朕到时候听他们怎么圆这个事,看到底是他们过分还是朕过分。”
……
“阁老,这事得想个妥善的法子啊。”杨廷和在王鏊的边上开始吹风,“顾义山说的话,确实不假。我等身为臣子,眼见皇上每年受此煎熬,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这一点老夫当然知道,不过自古以来大兴土木绝非详兆,老夫担心的是这一点。”王鏊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其实多少有些奇怪,陛下怕热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怎么以往不说,非要今年再说?”
“以往国库并无这么多的存银。”
“陛下哪里舍得花大几百万两的银子去修宫殿?”王鏊很坚定的摆手,“老夫自小教导陛下,对陛下的心志很是了解。五百万两银子是换成五万精兵还是五十座殿宇,陛下毫不犹豫的会选择前者。”
杨廷和也信,“可陛下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一点的,更不会来个假修行宫,凭空闹得人心不稳。”
“恩,怕热是真的,修个行宫应当也是真的,但费用上陛下定然会控制。只不过……并非人人都这么了解陛下,弄得不好又是一阵朝野喧哗。”
皇帝提的理由是很正当的,估计朝堂上下很快会分成两派,一派支持,一派反对。相比较前十年,这可能是最不像话的一次争论了。
喧哗就喧哗,王鏊是首揆,最初的时候纠结,但不能一直这样犹犹豫豫跟个女子似的,“得空,让何鉴来一趟,老夫想办法让他松松口,陛下的龙体重要,还是那点银子重要?这个弯咱们都得转过来才行!”
杨廷和心有敬意,赞同皇帝干这种事还是很有风险的,但是王鏊竟然还如此决断。他在有些地方确实不如杨一清,不过一直被皇帝留任,也是有其道理的。
第七百六十六章 江南之煎
古时候消息传的慢,不过再怎么慢,山东在春天发生的事也该到江南了。
江南鱼米之乡,正德初年以来朝廷屡拨修河款,乡村水利多有改善,到如今丰收之时,这满眼的金黄水稻任谁瞧了都会多几分欣喜。
在这大片平地之上,长长的有一路官道,两旁绿树丛荫,当中有飞马纵奔,几个青衣装扮的人匆忙入了苏州府城。
“托请传话,就说济南府卓家二公子求见柳伯父。”
台阶之外站着三个小厮,他们的主人正在朱门前叩门,神情姿态很是着急。
“卓公子稍等。”
卓家二公子名卓定,二十出头的模样,此番如此焦急,自然是事出有因。
不久后,朱门再开,里面的人道:“卓公子快请进。”
济南府卓家有变,这不是什么大事,不会闹的天下皆知。
柳通本以为是寻常拜访,尽管觉得这个时间突然造访有些奇怪,但也未想太多,直到看到自己那侄儿一脸急相,见面便即跪地:“伯父!救命啊!”
“这是怎么了?快快起身。”柳通一听心也紧起来,“到底出了何事?”
卓定随即道来:“侄儿此次出乡游历,行至扬州之时,忽然听闻我父母双亲、一家老小全被官府抓了起来,至今生死未卜!侄儿本不想麻烦伯父,但如此毁家的横事突然发生,侄儿方寸尽乱,还请伯父看在往日与家父的情谊上,出手相援!”
柳通也满脸的震惊,他的确与卓一端是旧时好友,两人年轻时曾因画相识,后来双双不第,倒是花了不少之间在一起以画为乐。
人至中年之后,各自回家继承家业,到如今孩子都这般大了。
“孩子,你先冷静,把话说清楚,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柳通扶着他坐下,随后将房间下人全部驱赶于外,只有他们二人在屋内密话。
当时已至傍晚,屋内偏暗,只有一缕摇晃的烛火散发光亮。
卓定泣曰:“侄儿因为不在家中,具体情况不得而知,当时我家中百余口无一人逃脱,还是同县的好友派人传信,说是和山东清田有关!”
“清田?”柳通立马便想到了,“是朝廷下的天下清田令?”
“不错。去年,内阁杨阁老远走新疆,小王阁老突然暴病而去,内阁情势骤变。大王阁老才名品德本是天下之望,但他身为帝师,未能劝阻皇帝。新任阁老张璁入阁之后,更以新策取信于皇上。这天下清田令,想必也是他暗中所谋,想以此晋升,名利双收。
去年末,朝廷下的天下清田令想必伯父也知晓,不过时近年关,朝廷有令无行,本以为是朝堂争斗焦灼,尚无结果,没想到翻过年以后,张璁忽然抵至山东,他竟首选山东试行此令!
期间派了数百名所谓的测量员,强压各地官绅清丈田地,其手段狠绝,冷酷无情,并与锦衣卫、山东镇守太监相互媾和,山东自巡抚而下,行事稍有异者,轻则流放,重则丧命。此时的山东已经妖邪横行,家父更是莫名其妙被冠以行刺测量员之重罪!
伯父应当知晓,家父虽然脾气暴躁,但是行事稳重,绝无冒险之举,又如何会做出派人行刺这等事?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说到动情之处,卓定又是痛心、又是恐惧,满身的无力感,“伯父!卓家居济南四代,百年名望,只在旦夕之间了!”
这话说完,柳通手指微微震颤,“朝廷……朝廷真的要推行天下清田令了?!”
这个时候卓定定然一口咬定,“不错!山东只是试行,最多再有两个月,张璁必到江南。我一路听闻,今年春,他在京师培训了数千名测量员,这绝不是只为山东准备的。”
“那……那……”柳通心也有些乱起来,但他身为长辈,不想被人看出来心中已经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性命,所以还是强行扮演,“那你父亲他们?”
卓定摇头,“生死不明!张璁……他是阁老。侄儿知道伯父也无力,但柳家在官府之中有些人脉,况且天下清田令到了江南,必然是家家反对,伯父……伯父可暗中联系,策动各地官员上疏,向天子揭露张璁逆行,除了此贼,不仅是卓家之祸可除,就是柳家和江南之家的灾祸也都可除了!”
话是如此,联合几个官员上疏也不是难事。
可那是阁老啊……在说什么呢,凭他们怎么能和阁老相抗衡?这卓家二公子也是好日子过多了,不知道世间险恶。
不过转念一想,心中又怜悯起来,看他说话条理清晰,想必不是不明白,而是没办法。
哎,也是苦了他了。
“卓家侄儿,你家造此厄事,想必官府知道了还会通缉你,所以这段时间你便不要出去了,就在此找个僻静院落先住下,至于救人之事,咱们要从长计议。如你所说,张璁既要到江南,那也不是卓柳两家之事,到时候说不准会有机会。”
卓定心头焦急,说不准会有机会?那不就是等嘛!
柳家人等得起,他可等不起,他的亲人都还在牢狱之中受苦呢!有些被流放的,说不准都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