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徐敏忽然开口。
“你,明白什么了?”
“明白了,天子二字,明白了皇权之意。”
九哥有些担心他,“你是不是魔怔了,在说什么呢?”
徐敏惨笑,“我没有魔怔,我很清醒。你爹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你想想,我家这天大一样的事,要是放在天子眼里,那不就是像芝麻绿豆大小一样?要是……要是能直接向皇上求情,那还有什么摆不平的!”
夏九哥觉得他可真是敢想。
“那也得求得着才行。”
徐敏猛然坐起来,“你爹不是进士吗?他自己虽说只是三甲,但是那一科的一甲、二甲肯定不会只是田长,他们当中会不会有和天子说得上话的人?”
徐敏开口一个进士,闭口一个进士,就是因为他自己这便宜老爹那是举人出身,能当到这知县的位置,还是碰了个好运气和一张好看的脸,当然那是年轻,现在也老了。
“我知道你的心情。我早就问过我爹了。”
“怎么说?”
“我爹说,官场之上都是狗眼看人低,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都是很寻常的事。那些人,就算我爹和他们打过照面,但八品田长,人家是理也不理的。”
徐敏以往有些不羁,听到这些话大多是嗤笑,但现在这个他无所谓的现实却堵住了他为数不多的一条路。
徐敏气得捶了一下桌子,“我今后必定以和这种人相交为耻!”
吾今后必耻交于此等凉薄!
好在他的希望没断,因为赵百户真的回来了。
五日后,这家伙就以自己衙内仆从的装扮在夏府门口敲门找人,看到他的这一刻,徐敏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亲爹!
“赵!”
“嘘。”赵百户上前一步,“事情我都知道了,进去说,我有办法。”
徐敏没二话,立马引人进到夏府给他安排的房间之内。
“赵百户,你快说,你有什么办法!”
“知道你很急,但这事急不来。我得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你说。”
赵百户也不与他开玩笑,“你有没有将我的事情告诉旁人?”
“我对天起誓,绝无半字吐露!”
“嘿,算你小子有几分见识。”之后,赵百户也不再吊着他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韩春薄确实有问题,他做出了不该有的动作,我们查到了。”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他的来头,真的很大。”
“多大?”
赵百户也有几分凝重“大到我上面的人,也犹豫了,我虽多番劝说,但仍在斟酌。”
徐敏急了,“这算什么办法?不还是在这干等着吗?!”
“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赵百户皱起眉头,幽幽说道。
“什么?”
“这家的主人,夏言。这世上,有的人怕死,有的人怕穷,但有一种人不怕死也不怕穷,夏言就是。不仅如此,他还怕不利于百姓、不利于朝廷之事发生在眼前,而无人问津。小子,他或许会是你的救命恩人。”
徐敏失望了,“可我都已经求过他了,不行。”
“你求他不行,是因为你被困在此处,什么事都不知道。我若告诉你,我有韩春薄私通官员,走私官银,侵吞朝廷巨额银两的证据,这,还行不行?这件事,咱们要么不闹,要么就闹大一点,闹大了,你爹的事自然不好暗箱操作,当然,如果他真的在图册之事上虚报,那是神仙难救。”
说白了,这还是要赌一把。
徐敏没有别的选择,“我赌!我要把事情闹大!!我不信我爹敢在这么大的事情上让自己犯错误!”
他还是那个想法,他爹是不正派,让别人背锅很起劲,可自己背锅却绝对不敢。
赵百户没什么其他要说的了,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这是我截获的韩春薄的信件,你去交给夏言吧,他看到以后,会不顾一切的给朝廷上奏疏的。”
“我去?他如何会信我?”
赵百户眼皮一抬,“你不是有锦衣卫腰牌吗?”
第八百一十七章 皇上与皇子们
过了内外金水桥,经奉天门向里,绕过奉天殿,乾清宫便映入眼帘了。
正德二十年的皇帝,已经是三十五岁的壮年人,不仅上嘴唇蓄起了胡须,而且脸型比年轻之时明显宽了两分,便是身上也不可避免的多了些肉。
而他的身边,当年的王鏊已经不见身影,始终伺候的大臣已经换成了张璁。
要说这张璁,自正德十四年王鏊病走,忝为首揆之后,六七年间竟是大获恩宠。
从一省一地的天下清田令,到遍及全国各省的天下清田令,
从江南丁税取消、丁税与地税合一,到后来设置田长制,
从用兵叶尔羌,到威服南洋诸小国,
从开发东北到建设台湾,从振兴棉纺织业,到造船业大兴,
事事处处皆见张璁此人的影子。
此人做事专任,唯奉上意,与此同时也缺了几分宽和,因而大明的官场中,吃过他苦头的人不少。
奸臣二字,也有人用在他的身上。
而此时的乾清宫内,除了张璁以外,便还有两个只二十岁的年轻人了。
靠朱厚照近的这个,身材高大,有几分威武,远些的呢,面容俊秀,多几分内敛,他们二人一身贵气,乃是天下血脉绝顶尊贵之人。
不错,这两人分别是皇长子载垨、皇次子载壦。
他们是同岁,母亲也是亲生的姐妹,而外祖父正是已升爵为靖海侯的梅可甲。
二十年以来,天子虽养育不少子女,但是正宫夏皇后并无嫡子,膝下只有两个女儿。
于是这立储之事,便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皇子们逐渐长大,皇帝呢,也不再青春年盛,东宫之位花落谁家,实际上是朝堂内外最惹人关注的一件大事。
甚至于早在六年前,就有大臣开始给皇帝上奏,要早立太子,以安人心。
朱厚照则是一概不理,等到有人说得急了,他就收拾几个人,以此立威。
这样一直到今天,仍是名分未定。
其实按照祖制,皇子出阁以后,应当趁早外放就藩,这一点朱厚照同样不以为意。
有一个理由,便是这些年来,天子将不少藩王迁移到极远的地方,譬如南北疆、东北漠河等,现在轮到他要给自己的儿子封地,
那么好了,那等苦寒之地,你都叫旁人去,不叫自己的儿子去,却是为何?
所以说,臣子们几次试探不成之后,都觉得皇帝是想把这几个皇子尽量多留在身边一段时日。
不过正德十八年以后,天子又出‘幺蛾子’,
载垨、载壦都已年过十八,朱厚照开始分别外放他们做事,其奏对之间明显有了历练、考验之意,这一下便掀动了朝堂心思。
天子就是再英明神武,但百年之后的大位,始终是要传之于人的了。
除了这两位以外,贤贵妃所生之子载垚已经十五岁,也已经出落成了一个英气少年,一年前自请入海军学院,眼看着也要出来任事了。
后面的孩子们则相对小一些,顺妃如其其格生的皇四子载基才十二岁,正在宫里带着一群孩子读书呢。
再有,天子对皇子的爵位也有些‘吝啬’,不像前几朝,到了年岁就开始赵王、汉王的封起来。
在正德一朝,载垨、载壦至今为止还只是个郡王爵位,而且还是辛苦办差两年挣来的。
“十年用功如一日,才有如今百五十万移民入川之事。盛世滋生人丁,分一分到这天府之国,于四川和其他省份都是有利的。载垨,这两年为了此事你辛苦了。”
这件事不是很难。
朝廷移民入川也是一项国策了,几年前已经建立起了一套做法,比如外面的人怎么集中、入川以后到各地如何安顿。中间的路上还要小心带领,有时一次就上万人,不能出什么乱子。
因为涉及跨省,所以一直都要朝廷出人,居中指挥调度。
皇子做起来,只要不折腾,略微谦虚、善于学习,也不致犯错,当然,这也不是容易的,少年人立功心切,指不定就闹出什么乱子,还好,载垨记住了朱厚照的教诲。
“这一切都是父皇安排有序,儿臣不过萧规曹随,因而不敢居功。”
天子的眼角有一道细纹,再大的英雄也抵不过岁月啊,他扫过手中的奏本,平静的说:“你是皇长子,天下的尊贵集于一身,可这两次办差你应该明白了吧,在尊贵,这世上也有必须小心应对之事,朝廷的国策都有其道理,不可自恃身份,过于轻忽,否则汉唐宋元的历史也不是不会重演。”
载垨听后有几分欢喜,这是治国的道理。
“是,儿臣多谢父皇教诲。这几次赴四川办差,儿臣于实地查看更能体会父皇的圣意。我大明疆域万里、子民百兆,要想将这偌大的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自然是要小心谨慎,不可任意施为。”
朱厚照难得露出几分笑意,“张璁,朕这儿子,不错吧?”
张璁自然笑着搭话,“皇长子器宇轩昂、练达敏捷,是皇上躬身教导而出,自然甚是杰出。”
其实临近正德十六年的时候,他就考虑过继承人的问题。
这是个天大的问题,不能太过随意,帝制之下,皇帝一旦昏庸,那少不了一番动乱。
甚至也有过立太子的念头,但始终决心难下。
正如张璁所言,皇长子载垨气魄足、胆识够,做起事情来呢,虽然偶有虚浮,但毕竟年少,这可以理解。
唯一让朱厚照比较担心的是,载垨似乎只是看起来聪明,屡次奏对之间并无自己独到的见解,这样一来就是不太有主见。总的来讲,倒也不是不能做皇帝,如果说没有选择的话。
皇次子载壦呢,平心静气,温润如玉,朱厚照老是担心他压不住人。
抬头望向这个孩子,他说道:“载壦黑了一点,但多了几分男子气概啊。”
这孩子有几分书生君子风,他禀报说:“儿臣哪有什么气概,父皇才具英雄气概呢。”
正德十九年初,朱厚照给了他一桩大事——督办西北粮草押运,因为南疆原叶尔羌汗国境内有部落叛乱,所以天子派马荣率领四千人马进剿。
打仗打得就是个粮草,现在看来,皇子坐镇出不了大乱子,载壦干得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