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次再来,他便不是只带自己的属下,还有镇守太监府的高公公也在一边儿候着呢,他已接到从司礼监来的急递。
裕郡王载壦奉皇上密旨入川办事。
一个皇子,奉了天子密旨,那就相当于天子亲至,他这个宫里人自然不敢怠慢。
倒是姚玉林很是诧异,他待人从屋里到外面院子里,看着满满当当的带刀兵丁,脸色很是不好,“裕郡王,你这是何意?”
“不急,请姚中丞稍待。”
载壦这话落下也没多久,巡抚衙门外面果然又有人脚步急促的往里走,仔细一瞧,那是载壦的属下乐尔山和一个公公,两人带了十个人,绑了一个身着圆领蓝袍的八字胡官员。
“中丞大人,中丞大人救命啊!”
载壦并未转身,但听到这声音嘴角已经勾起来了。
姚玉林歪头眺望,心思急转,他不明白,为什么镇守太监府的人也掺和进来,而且没有什么征兆,就这么便将一个程度知府给抓了。
“高公公,这都是您的人,在下不明白,今日这是唱得什么戏?”
高公公,名高沨,年岁其实不大,应该才三十出头,不仅无须,便是连皱纹都没几道的。
“中丞,裕郡王在此,咱家是听命行事,至于说您和裕郡王的过节,咱家是真不清楚。”
其实载壦和姚玉林哪里有什么过节,不过他一向是柔和的性子,也就没纠正髙沨这话里的不准确之处。
而是直呼其名的对着对面的人讲,“姚玉林,此番我是奉皇上密旨而来,所要查的是你欺君罔上之罪。你可认罪?”
姚玉林脸色发寒,甩了甩衣袖,“恕下官愚钝,听不明白二殿下此话何意。还请二殿下说明白些。”
“知道你要嘴硬。”
“苗子恕!”
“罪臣、罪臣在!”
“我来问你,夏言上疏官银走私一案的奏本何在?!”
苗子恕跪着哭丧,“回二殿下,那奏本,下官已转呈了上去了!”
“转呈给谁?”载壦继续问。
“罪臣自然是转呈到布政使衙门。”
载壦视线微转,望向姚玉林身后的一个矮个头的中年男人。
他还没说话,那人自己就急了,“胡言乱语!本官何时收过你的奏本?!更不知什么官银走私案!二殿下,苗子恕这是病急乱投医,这个时候胡乱攀咬,请二殿下明鉴!”
“我很明白!”载壦面对众人的视线也很自然,他虽腼腆,但毕竟是皇子出身,看这些人先天有心理优势,况且这么多年下来,更大的场面也见过的,“官银走私,自四川巡抚姚玉林之下,你们个个都有份,而且心知肚明,因而才拦下夏言的奏本。我这里,可是有名单的。”
他右手一伸,乐尔山便将东西递了过来。
“名单?”
姚玉林身后的官员略微有些慌乱起来。
即使姚玉林本身也不过是在硬撑,“二殿下要查案,下官可以协助。可二殿下不能听信一个小小的成都知府的几句话,便将我们这些人都有什么官银走私扯上关系。即便您是皇子,做事也不能如此不讲道理吧?而且下官乃是一省巡抚,要下官的命,至少我们要到皇上面前分说清楚!”
“是啊,二殿下,我们真的与此事无关,这一切都是这个苗子恕所为啊!我们都不知道官银走私是什么。”
载壦转头看向瞳孔都有些涣散的苗子恕,轻声说:“看到了吧,你平时孝敬的这些人,卖你的是时候是什么样的嘴脸。”
苗子恕一个大老爷们,眼眶中也带着泪水了。
载壦也算是见识到了,他现在终于知道,原来他的父亲都是在这样的无耻之徒之间鉴别消息的,治国,当真也是不易。
“二殿下,此事完全是个误会,您要么,还是将这些人马都撤去,以免闹出笑话,惹皇上生气。”
“你们根本就不了解父皇。”载壦鲜少的语气硬起来,“父皇根本不会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所谓朝廷脸面,出了这档子事,是你们丢脸,我们姓朱的有什么好丢脸?姚玉林,我实话与你说了吧,父皇早就知道你在奏报之中胡说一气,妄图隐瞒君父!
父皇的脾气你们都是知道的,从来都是以国事为重,你可是堂堂的四川巡抚啊,像你这样的封疆大吏,天下一共才几十个。可这次在我过来之前,父皇授予我先斩后奏之权!诚可见对你欺君之举已是恨之入骨!
我此番入双流,破了夏言被陷害一案,抓了你的同伙,带了镇守太监府的兵丁到巡抚衙门兴师问罪,事情已绝对无法隐瞒的情形之下,你仍然要负隅顽抗!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先斩后奏?
这话出来,便是髙沨也有些震惊。
朝廷命官轻易不能杀之,哪怕是皇帝亲至,要杀一个二品巡抚,那肯定也是要把他的罪名说足了,杀得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姚玉林一时听到,自然也是不信,“二殿下如此说,有皇上的圣旨吗?”
“混账!我是皇上的亲儿子,圣旨封得裕郡王,难道会假传旨意?!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慢!二殿下要抓下官,总要说得清楚理由!”
“好!”载壦一步不让,“官银走私是不是理由?陷害夏言这等忠臣是不是理由?擅自截留大臣奏疏是不是理由?上奏本欺骗君父是不是理由?!这哪一条理由不够我斩下你的脑袋?!髙沨,想好你的根在哪里,要听谁的命令!”
髙沨其实和姚玉林更熟一些,毕竟在一个地方嘛,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没办法了,“奴婢自然是听二殿下的命。来人,将姚玉林等捉起来。”
“髙沨!”姚玉林这样的文官,嘴皮子溜,不过皇子带着大兵上门,不由他分说,一口咬定了他有罪,他也实在没有办法,所以也是着急起来,“你想清楚!本官是堂堂四川巡抚,二殿下所说的一切都没有确凿的证据,你听的是皇命,不是皇子的命!将来闹到陛下那里,你能得着好?!”
“这……”髙沨被说得纠结,正为难之间。
只听院子里忽然响起宝剑出鞘的声音,这声音刺耳,‘刷’得一下引得所有人瞩目。
拔剑之人正是载壦。
到底是封疆大吏,不像商人、知府那般随便可以忽悠。
但载壦被逼急了也是有主意的人,他将宝剑拔出直接前指,“所有人都给我听好,我乃当今皇上,正德天子的亲子,我此番入川,明面之上是为督办鱼鳞图册一事,实际是奉密旨查明姚玉林欺君一事!
月余前,姚玉林向父皇上奏,说双流田长夏言贪赃枉法、欺压百姓,这事是完全的捏造!可姚玉林还不止欺君,私下里还伙同一众官员走私日本产的官银,数额巨大,似你这样的官员,还想着到父皇面前争辩,要父皇为你做主?你连我都瞒骗不过,又岂能骗得了父皇?!
好!姚玉林,你不是负隅顽抗吗?我这个裕郡王亲自来抓你!若是我有半分污蔑你,到了君前,我向父皇领罚!可那不在今日,今日我是奉父皇之命来拿你,我看在场之人谁敢拦我?!”
载壦自己带的属下自然完全以他为尊,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裕郡王有今日这样的气魄。
一时间都已经手上刀把,准备随时护卫左右。
姚玉林紧要后槽牙,他还没遇到过这样严峻的时刻,当朝皇子提剑要和他搏命,这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而他身旁官员一个个也都面露惧色。
至于巡抚衙门当中的那些士兵……呵,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皇子动刀枪?!
“裕郡王!本官是一省巡抚,你无旨意擅自抓人,可还将皇上放在眼中?”
载壦心中冷笑,他已经一步步走上前,他就是不信,这种情况下,谁有胆子挡他。
“来人!来人!二殿下魔怔了,快阻止二殿下。”
姚玉林往后退,并使唤那些他的心腹之人开始动手,当官当得像他这么大的,多少还是有几个绝对信任的家伙。
而看戏到现在的髙沨一看真有几人犹犹豫豫的、稀里糊涂的拔出了刀,当即拍着大腿怒叫,“姚玉林!你他娘的脑子被狗吃了!你要对二殿下做什么?!快快快!都给咱家上,将那些拔刀的全都给咱家剁碎了!剁得碎碎的,咱家不要看到一块整肉!”
“都不要动!”
载壦大吼一声。
“姚玉林,你知法犯法、无君无父,上不能尽忠于天下,下不能造福于百姓,我今日若不亲自将你抓了,我就对不起‘朱’这个姓!你们这些人,若是想诛九族的,就上来试试!”
姚玉林的身前,确实有几个人举着刀挡着。
但他们也是边举边退。
要说这明晃晃的钢刀并不是假的,但载壦下定了决心,
他是一步,一步,
越走越快,
髙沨脸色都吓白了,他夺了一把刀,自己就往前冲,并骂了乐尔山等人,“事关二皇子性命,让你们不动,你们就不动!蠢嘛?你们不动,咱家要上去拼命!”
说着,他迈开腿就往前跑,“二殿下,奴婢来了!你们这些贼子,都给咱家让开!”
载壦现在精神高度集中,他管不了背后的事,他就是冲着这些人过去,最后是离刀也只有一步的距离了,还是不停。
这也是一种狭路相逢。
“二殿下,您快冷静下来!”姚玉林彻底的慌了。
载壦则不顾,他还是径直往前。
再靠近一分时,
面前的刀终于落了下来,那护卫后退半步连对视都不敢。
载壦则是上前猛得踹了他一脚,“不敢砍你瞎举什么?!”
接着他怒视一圈,
随之响起的便是‘咣当、咣当’的声音,是这些巡抚衙门的大兵纷纷将刀扔在了地上。
紧接着就是载壦将剑杵在姚玉林的脸上,“你不会也要和我动手吧?”
姚玉林就是浑身是胆他也不敢。
作为一名高级官员,他自然清楚,天子虽然至今没有立储的意思,但是天子和皇子的关系还是非常亲密的。
像是面前的载壦,
这是皇帝亲自抚养长大,据传闻不论是读书写字、骑马射箭皇帝都一直带着他们。
正德十七年,天子北巡九边,带的皇子当中,也有皇次子朱载壦。
“疯了,疯了,疯了……”
“老实人疯起来最可怕。”载壦最后把剑落在他的肩头,“不要动,我说过,我有先斩后奏之权,就是杀了你,父皇也是准的。”
噗通!
姚玉林身后,四川的一众官员纷纷开始下跪,“二殿下饶命!二殿下饶命啊!姚玉林欺君之事,我等俱不知情,还请二殿下明察!”
“成山!”载壦大喊。
“属下在。”
“这群人全都给我绑了,一个不准少!”
“是!”
“润山、尔山。”
“属下在!”
“你们各自带足人手,抄家去。但是记得,不要做出奸淫掳掠、无辜伤人之事。这件事是父皇关注的大事,你们谁要是犯了错,自己割了自己脑袋,我可求不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