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内阁获日本总督陈朝瑞急奏……”
这种紧急军情皆属机密,
朱厚照不点头,大部分人都是不敢往外说的。
现在忽然由张璁宣读出来,一众文武官员或是惊愕、或是愤怒,或是忧惧、或是冲动,总之交头接耳,蚊声嗡嗡。
“肃静。”尤址迈前一步,庄重说道。
于是一众官员正面面对皇帝低头。
朱厚照表情肃穆,不怒自威,“朕绍继大业,登基以来凡二十一年,虽上国强盛,却从未屠戮边疆小国,只鞑靼、叶尔羌、土鲁番、瓦剌等蒙古诸部落先犯大明,而朕不得以兴天兵伐之。
不想日本恶邻,乖戾之邦,其性鲜仁寡义,狡黠而好斗,悭吝且荒淫,繁礼作伪,土猾猖乱。承我大唐之礼,无我汉邦之德,欲以弹丸之域,犯我天朝之威!”
说着天子大手一挥,“宣日本国使臣!!”
不错,还有这个环节呢。
天朝上国,就算他这个皇帝‘诡计多端’,但是正儿八经做件天下皆知的事,那还是要名正言顺的。
倒霉的是日本派驻大明的正副使臣。
他们战战兢兢的被带到奉天殿,人一到立马就跪下求饶,口称,“大皇帝陛下,新川氏内乱乃是一地一族,不能代表幕府和天皇,更不能代表广大日本国民之心意,请大皇帝陛下暂缓发兵,代以皇命,幕府定会给大皇帝陛下一个交代。新川逆贼也会亲自送交大皇帝处置!”
“笑话!”英国公张树年轻气盛,他怒指呵斥,“我上国皇帝留尔国不灭,还不仁厚?可你们不思报恩,反报以怨,新川氏暗中谋划这么久,怎么没听幕府要处置?现在我大明士兵死伤九百余,却说让幕府处置,晚了!”
说着他转身面向天子,“皇上!我大明虽为礼仪之邦,却也不可为此奸诈之国随意欺辱,臣请旨领三千兵甲,为陛下踏平四岛,除此恶贼,为我大明将士报仇,以慰英灵!!”
朱厚照相信,张璁、顾人仪、王廷相三人一个晚上的功夫是不会把与天子的密谈说出去的,他身边的内侍更加不敢。
这是逆鳞,又没有特别的动机和利益,他们干嘛冒这个险?
主要的还是他说的进取之心。
老英国公张懋去世,留下儿子、孙子一大堆,足足有二十多个。
从血脉身份上来说,张树并不占优势。
但他最后能胜出,便是朱厚照精挑细选的结果。
对于他这种承袭爵位的人来说,有一颗想做事的心,又不太笨,那基本上在朝堂上就能立得住。
他不需要挖空心思多做什么,皇室勋贵为一体,天子天然就信任他们。
他们本身也是贵族,只要维护天子,那就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而对于张树本人来说,他被挑出来继承爵位,这里面当然有‘皇恩’,所以一方面是自己想做事,另一方面也是要报效皇恩,自然就这么积极了。
当然,想要建功立业的私心也是有的。
虽然都是国公,但定国公和成国公完全不同。
定国公不受皇帝重用,即便没有惩罚他,也基本不怎么搭理他,但成国公则赏赐不断,风光不断。
在别人口中,成国公也是评价极高的。
而在文武官员中间,日本正副使双腿颤栗,仍自乞求。
英国公之后,越国公、张璁、桂萼、姜雍等纷纷表态,圣君在朝的时候相对容易出现这种‘一团和气、一致对外’的情况。
因为不和的人,都已经被物理收拾了。
“两位使臣,”朱厚照双手张开抬起,带着几分嚣张说:“你且听听我大明众百官之意,朕,还能逆众臣之意而行吗?况且还有一笔账朕没和你们算呢。新川氏动乱你能交代,倭寇一事又如何交代?兴海盗、举贼兵、骚扰临海、强占土地、祸害生灵、毁坏城郭,朕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这两人只能叩首。
“传旨!”
威严之声响起,众臣下跪。
“日本小国,不知天高地厚,擅动兵戈,我天朝百万大军忱戈待旦,岂会惧之?英国公。”
“臣在!”张树声音极响亮。
“命你为帅,你可愿意?”
张树颇受振奋,“臣,愿意!”
……
……
军队闻令而动这是天子的规矩。
宫里传出旨意,从海陆军学院到上直亲卫,喔,现在要叫京师卫戍部队了。
马胜接获命令的时候直接痛饮了两大碗酒,这个糙汉还不顾身边属下的怨气,幸灾乐祸起来,“都别慌,都别慌,你们也有熬出头的时候,这次先让咱去!”
“马头儿,你可不能这样,可就不管我们了?至少美言几句,把咱哥儿几个也带着吧?”
去年在吕宋的那场仗他们也都是知道的。
那哪叫打仗,基本就是砍瓜切菜。
现在呢,个个都等着升官。
这种经历谁不羡慕?
马胜直接大声拒绝,“到底带谁人家英国公有数,再说咱本来脾气臭,名声也不好,好不容易等到一次机会,咱先得夹着尾巴装几天,万一惹怒了人国公爷,到时候连咱一起换了,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去去去,别他妈坏我好事!大不了回来给你们带几个日本小娘们就是了!”
他这虎目怒视一圈,众人都低头。
但还是有个‘刺头’,“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哪还有义气。”
“说什么呢!”马胜把这个小子提溜起来,“别当老子听不到,平时就数你孙麻子嘴巴没把门的,这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到战场上显!”
这家伙憋着脑袋,“那您也不让我显啊。”
“嘿,”马胜站起来掐腰,“这小子够胆儿,但是没用,有意见憋着!等你当了老子的头儿,老子给你倒酒、低头都不在话下。”
“哎呀,头儿,兄弟几个不是这意思。”孙麻子急,“咱都是想喝口汤,喝不着啊!”
……
……
裕亲王载壦乘轿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还差些才到府门口,但轿子已经停了下来。
载壦睁开眼睛,听帘子外面的人禀告,“王爷,门前来了许多人,要求见王爷。”
“许多人?什么人?”
“都是各国的使臣。”
载壦眼睛一眨,心里有丝丝明悟,“知道了,让他们到府里。本王马上就到。”
他现在还穿着非常正式的朝服,见这些属国使臣其实没什么必要,所以他要先去更衣。
其中缘由也很简单,
正月的使臣宴席上,他已经透露了大明想要牵头推动区域贸易的事情,不过这种新鲜东西不要说使臣了,就是他们这些人初次听天子谈起都有些发懵。
所以倒不是说反响平平,但这样的新生事物,大部分国家使臣都还是以‘要回禀国王’的答案来应对。
不过今天不一样,大明大皇帝动怒,忽然发兵征日本,这一下应该吓坏了他们。
什么占城、苏禄,这些国家哪有几个兵。更不会有什么先进的火器,使臣在京师见识的多,更加不会觉得会是大明的对手。
对他们来说更加恐惧的是,大明还真有两三万的兵马在吕宋。
这就不一样了。
甚至比发兵去打日本还要简单。
但现在对他们有一个好,就是裕亲王还愿意见他们,这就表示那些协定的事仍然在他们的选项中。
尤其苏禄国的使臣,大明天兵就在他们附近,趁在等着的时候他就低声想套其他人的底,并对渤泥国、占城国等数位使臣说:“诸位,那些协定条款你们都仔细考虑了么?可有什么想法?”
“阁下有?”
苏禄国使臣为难的笑了笑,“在下是最不该有的了。”
其他人也表情复杂,“上国考虑全局,只要不做日本那等蠢事,而只是贸易的话,理应还是不错的。”
这些话大概也就是安慰自身了。
吕宋的事他们也瞧得清楚,出个叛乱,大明连招呼都不打先自己出兵了,回过头来说是为了你们,他们啥话也说不出来。
然而国内叛乱这种事,他们谁也不敢保证肯定没有。
正在相互安慰,相互取暖的时候,里间传来一阵动静,一众使臣纷纷起身,“见过裕亲王。”
“都坐,都坐。”
这件事朱厚照已经交给了老二,
就目前而言,他还是更加相信老二一些。
而且亲王爵位更高,待人处事也更加方便。
其实载壦也聪明,能够想得通其中的道理,但他毕竟年轻,还没正式经历过这种……动用武力,然后意外让其他国家纷纷换上笑脸。
苏禄国使臣先说话,“亲王殿下,我们此次拜访,乃是为了半月前您提过的区域贸易、共同市场和联防协定的事。”
“喔。你们私下里都商量了?现在可做了决定了?”
“做了,做了。”他两侧十几个使臣纷纷点头,“我等身为大明属国,都愿意和大明缔结条约。”
“当真?你们这样说,那本王就要上禀父皇了。到了父皇那里,若是谁要忽然改口,那可做不到。”
这不是玩笑话,载壦也不敢担这个责,前后反复,那就是做事不靠谱,而且是在皇帝面前不靠谱,那还得了。
“是,下臣们都想明白了,对内我们共同经营,对外则共同防御,这于我们也是好事,也可保我等一众小国长治久安。”
载壦说:“理是这个理,这也是父皇提出要缔结条约的目的。不过像这样的大事,你们可要确保国王不会反水。”
琉球国使臣当即表示,“亲王殿下放心,我琉球国王早有归附大明上国之心,若能驻军协防,我王只会欣喜若狂。”
占臣国使臣则说:“下臣已派快马禀报,虽回信未至,但此事重大,左右不过就是三天。下臣相信我王也会答应,甚至还会请旨亲自入京师拜见大皇帝陛下,谈妥本次条约细节。”
载壦招了招手,“既然如此,那么咱们便趁此机会将这些条款一一再说道说道,毕竟嘴上说是一回事,写下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本王已命人草拟一稿,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下臣也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