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是害怕了这帮臣子,
主要是明显选择阻力更大的办法,这不是脑子有问题么?
猛地想到这里,朱厚照忽然有一种念头,就是差不多要到时间放弃张璁了……
其实手段么,
正德天子从来不缺。
就说这货币改革,
朝堂上王朝需抗住弹劾平稳过关,而严颐寿反倒被皇帝训斥了一顿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种标志性的政治信号一出,各个地方的官员都知道怎么办了。
锦衣卫、东厂在大明的东部省份不断游弋,王朝需又蹚出一条路,接下来还用说么?
第一、写请罪疏!
王朝需官商勾结能说,他们为什么不能说?
非得等到插上门的时候再后悔?
或许也会有人这样,但模仿王朝需的绝对不少。
第二、报货币改革的进展。
不然得话,凭什么能够脱罪呢?
于是乎一种请罪风气迅速从北方刮向南方,
仅以应天巡抚王守仁知道的,江南一地就有两位知府、七位知县上报了请罪疏。
“不止如此,越是请罪请得快的,回过身改革货币之时越发‘不择手段’。”
时间来到八月份,
南京城中,因为吃货币改革过程中挂落的人家已然不少,门牌上挂着白布的甚至都不属于什么新鲜事。
“朝廷说的是自愿兑换,他们却强令百姓限期兑换,这等事不好明着做,那便暗里搞,越是迟一天,越是刁难兑换的百姓,以此达到强迫的目的。
朝廷规定过渡期一年,但是官府却明里暗里的允许商家以新钱计价则贱、以旧钱计价则贵,故意营造出一种‘喜新厌旧’的氛围。
等到有人不服,官府则全部以阻挠货币改革的罪名从重处置!仅在南京一地,一天就能定下20人的冤罪!”
王守仁的耳朵里不断传来属下的激愤之言。
其实他自己明白,
“矫枉不可不过正,事急不可不从权。皇上用上这样的手段,推动货币改革的目的总归是达到了。”
“那么那些被冤枉的人呢?”
王守仁说:“做事情仅凭几句圣人之言是做不成的。圣人之书只能拿来读,拿来办事却是百无一用。我们在江南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这些冤假错案,至于真正事成,则要等待时机。”
“什么样的时机?”
“严颐寿之奏不仅是货币改革不能停的信号,也是张璁一党穷途末路的信号,皇上没有处置严颐寿,由此可见皇上并没有不分黑白。
只不过张秉用所用的人遍布朝野,皇上要想完成货币改革,这个时候便少不了张秉用。所以不管你说的多么有道理,哪怕比严颐寿还要有道理十倍,皇上也不会放弃张秉用。因而时机就是要货币改革完成的时机,亦或者是张秉用自己犯错的时机。”
“自己犯错?”
“大势,我能看得懂,他看不懂吗?对于他来说,若想活命,只有一条路。”躺椅上得王守仁睁开眼睛,“货币改革不能不搞,也不能搞成。”
但真如此,则皇上断不能容他。
不过皇帝始终依赖张璁和他的用的人,所以要不容他,非得下一番大决心,但他相信皇帝有这个决心。
……
……
“咳咳。”
张府,书房里,烛影晃动下仍然显现出两道人影。
张璁五十二岁了,长期操劳使得他的身体有些虚,尤其入夜之后带些凉气会让他忍不住犯咳嗽。
至于身旁的,则是跟随他许多年的老人,
“老爷,喝点药吧。”
“喔,好,你放着吧。”
张璁仍然紧锁眉头握笔写字,并未抬头。
“老爷,夜深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你先去吧。”
张璁在票拟一些奏本。
皇帝虽然通过密折收回了内阁大部分的权力,但天下间事情太多,天子不可能一个人代劳了,大部分的常规政务还是要靠内阁。
国家又不是只有货币改革一项事。
从兵器、马场,到赈灾救灾,再到层出不同的离奇案件,还有各种官员任免,下面官员奏上来的,都得有个答复才行。
一夜下来也没睡几个时辰。
到了第二天内阁转一圈,再处理几十件政务,午后回家略微缓缓精神,王琼、路忠铭又到了。
“此番皇上不杀严颐寿倒能理解,但不贬着实奇怪,更加奇怪的是迁怒于大殿下,这番圣意……”
说起来好像是个猜谜游戏。
实际上却是杀机重重。
本身这种猜人心思的游戏有什么好激动的?但如果猜错就是死,就是荣华富贵一夜消弭,这就刺激了。
路忠铭眯着眼睛继续沉迷,“阁老,依属下看,这货币改革之事怎么越发危险了?”
张璁再看了看王琼,见他不惊讶,就知道他也知道路忠铭要说什么,这两个人是商量过的。
“论起年纪,你们两个都大过我。在朝中论资排辈,也远远轮不到我来做这个当朝首辅。你们以为是为什么?”
路忠铭拍着马屁说:“阁老最懂皇上心思。”
“懂皇上心思?懂有什么用,你们两个谁不懂?你路忠铭的聪明劲还不够吗?皇上怎么处置严颐寿,你马上就想到货币改革已成危险之局。王琼更是,宝贝儿子出事,即便关心则乱,也马上采取能活命的办法。若非不是因为懂皇上心思,又怎么做得到呢?”
王琼说:“请阁老赐教。”
“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我张璁与陛下有同一个念头。”张璁语气幽幽的有些怀念,“当年的杨一清拔擢的也快,王鳌更是几十年不倒,所凭的都是和皇上同一个念头。
你们只知道官银走私我用了别的手段规避,可手段只是一方面,说到底还是这一份念头。我张璁,从来不是为了自己,钻营也好、排除异己也好,甚至于杀人,我都是为了陛下杀人。与陛下过不去的、阻挠陛下改革的、危害大明江山社稷的,当然要杀!”
张璁在自己身边之人也开始露出一种狠戾,“你后面的话不必多讲。货币改革之事必须实打实的全面推行下去,越是我们的人,越要在这个时候脱颖而出。不能有半分阻拦!否则,就别怪本官翻脸不认人!”
说完这些,他强撑着有些疲惫的身体起身,临走前还交代王琼,“扬州这个时候是人人观瞻之所,叫他行事守些规矩,也好让陛下知道他知错就改,否则等事情办完你这张老脸怎么讲得出求饶的话?还有,叫他千万不要存路忠铭话中的那些心思。这是皇上的底线,也是我张璁的底线。”
之后,张璁又回到内阁,投入到成堆的奏疏之中,他手中的那只笔像是小鞭子一样抽打全国的官员:do-your-fucking-job!!
而到了九月份的时候,海外终于有佳音传来,成国公朱凤、三皇子载垚奏报,吕宋国已克,至于国王苏莱曼二世则被送到了京师。
第九百二十六章 拓荒队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但吕全弟至今还记得明军大炮飞入城墙带来的爆炸巨响。
那个瞬间,仿佛大地都在颤动,而人的肉身就像一张纸一样,只要擦到‘刷’一下就没了。
马尼拉城在这种大炮轰击下完全无法坚持,炮击过后就算要比拼军队士气,他们也完全不是对手。
事实上,后来的西班牙殖民者在占领吕宋国的过程中遭到了当地土著的强力抵抗,这主要是战法的问题,此时的土著善于使用毒箭远距离进攻,而且藏在这破岛的角落里很难一次性清除。
但明军是用大炮轰,再加上还有火铳,这两种武器的攻击距离都超过人力拉出的弓箭。
至于那些藏在深山老林里的……
载垚也想到了办法,但目前还不能实施。
这个办法就是将火铳的售卖放开,使得那些移民到吕宋的普通百姓可以拥有火器,这样他们在拓荒的过程中便不必再害怕那些‘野人’,哪怕是没怎么受过军事训练的人。
但在封建王朝的现实下,家里藏着刀具、铠甲都会被认定为造反谋逆,这要是火铳都拿到,那还得了。
没办法,载垚只能退而求其次,他在大明占据的各处定居点中,发动百姓组成民兵队伍,再配以正式军人进行训练和领导,组成散居在各地的巡逻队。
这有些像是北方的卫所兵,战时为兵,闲时务农。
有些不同的是,务农其实并不怎么需要,这是由奴隶代劳的。
对于大明朝廷或是大国威严来说,抓住吕宋国王,以某种屈辱性的方式将他软禁于京师,这是标志性事件。
但对于吕全弟这样的普通人来说,他又没见过苏莱曼二世,
他只知道大明吕宋总督府给了他一百亩的土地,战争之后还送来四十多个土著奴隶,这些人被编号赐予大明百姓,
否则一个三口之家干死了也伺候不了一百亩的土地。
而治安则由驻守当地的明军负责。
某种程度上,这就是一个军管区,军队代替了官府的行政职能,他们负责维持治安、负责调解百姓之间的大小纠纷,负责奴隶的编号、分发,还要负责收税。
一个定居点、一个城堡,就是一个小世界。
吕全弟所在的北石堡就是典型,除此外还有新石塘堡、巴石河堡、海湾堡等七个大小城堡。
城堡里的人清晨醒来,
女人负责准备一家老小的饭食,孩子也要早起,需要到堡中的学校读书,因为这是海外之地,多少还是有些危险的,所以除了学习四书五经、科学文化,还要学习基本的军事技能。
至于男人么,
像是吕全弟,他一大早要伺候他那匹破马。
这是他那媳妇儿给这畜生起得名,夫妻拌嘴的时候就说他把马看得比什么都重,还不如跟马过。
吕全弟则浑然不顾,他反正是每天自己亲自喂,亲自洗,爱护得很。
说得急了,他就叫嚷着‘日子不好的时候,这个畜生比咱都值钱!咱可卖不了20两银子!’
吃完早饭以后,他就和邻居约好一同出发‘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