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焦灼感再一次在景断水的心头蔓延。
他强迫着自己点头。
上辈子三个兄长把他保护的很好,他们为最小的弟弟筑起高塔,好挡住所有的脏污。
也就是说,这是小少爷第一次自己尝试算计一个人。
他做的所有的筹备都是为了现在的这一刻。
可是就当目标近在咫尺的时候,他却开始不安起来。
不是恐惧计划的失败,是良心的不安,对未来命运的不安。
世界之识要他伏低做小他不甘心,可他却要利用这个幻境诱骗这个孩子签下会毁掉他一辈子的主仆契约,为了抹出隐患把一个受害者踩在脚下。
他想要的是成为秋离永远翻越不过的山,让秋离再也生不出叛逆的心思。
他想要的是利用原身的一切资源问鼎仙洲,哪怕秋离真的走上灭世的道路也能够反击。
真正能够站到那个位置的人绝不会是靠着这样的手段。
雪发青年低着头摩挲着景断水给的字条。
他看上去既不恼,也不惊,有的只是内敛与恭顺。
他垂着眼,眼尾的线条幽深且干净。
像是沉默的刀锋。
雪发青年缓缓抬起眼,景断水莫名生出被野兽注视的错觉。
“你想要做什么?”他问。
“我说过的,您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雪发青年轻声,他看起来是那样的虔诚,仿佛把景断水奉若神明。
景断水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秋离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良知。他有些不耐烦,抬手想要把那张纸抢过来撕烂,却听见秋离继续道:
“哪怕现在,仙君还在骗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幻境崩塌。
第16章
一切都显得那么讽刺。
当景断水抬手,想要撕烂那张写有契约的白纸的时候,他险些要放弃让秋离成为自己奴仆的计划。
哪怕他现在不再是那个众星拱月的景家小少爷,他刻进骨子里的骄傲依旧不容许他用如此不优雅的方式达成自己的目的。
主仆契约只是让自己性命无忧的保障,他要堂堂正正地超过秋离,他要代替男主踏上大道三千的巅峰。
他是这个世界最厉害的反派,他有原身的所有记忆和修为,他掌握着整本书的剧情。
取代秋离不是没有可能。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秋离叫了他一声仙君。
他说,景断水要什么都会给。
他说,他不在乎景断水骗他。
可景断水在乎。
幻境中的世界没有修仙的概念,失去记忆的秋离更不可能叫他仙君。
所以,真相是秋离的认知在进入幻境之后从没有被他改变过。
“你倒是沉的住气。”景断水道。
纯良无害的外表是骗他的,脆弱的瞬间是骗他的,所以现在肯定也是骗他的。
──他就想看自己被良知反复折磨着心软的模样。
搞不好,从一开始,秋离的灵台被毁记忆缺失就是装的!
甚至……
甚至报复自己的计划可能都做好了。
他咽不下这口气。
不是因为秋离的欺骗,因为秋离对自己的欺骗和防备都在情理之中。
──他只是因为那个险些被秋离耍得团团转的自己感到耻辱。
天际边的一声惊雷炸响。
雨濯春尘的剑气震得空气微微晃动。
剑锋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冽的银线,雨濯春尘虚虚地指向了秋离的脖颈。
心脏在钝痛。
景断水觉得自己就像跳梁小丑一般。
那些对秋离的心软、怜悯还有愧疚顷刻之间都成了笑话。
他的纯良,他的懦弱,他的痛苦都是伪装,
只有自己可怜巴巴凑上去,为了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反复折磨自己的良心。
景断水握剑的手很漂亮。
没有人会把他和一个顶级的剑门联系在一起,那双手一打眼就是用金玉堆出来的。虎口,指腹,这些该被粗糙的剑柄磨得生上茧子的地方都是一片嫩滑。从腕骨的凸起到浅粉色的指甲,所有的线条都比顶级的匠人雕刻出来的花纹更加精致漂亮。
没有哪双握剑的手会像这般完美,金瓶里供养的人间富贵花天生就不适合舞枪弄棒的。
尤其是此刻,那双手根本握不住沉重的宝剑。
他的手在颤抖。
因难过而发抖,因恐惧而发抖,因生气而发抖。
“你一直都在骗我。”他道。
雨濯春尘的剑尖又靠近秋离的脖颈一寸。
真漂亮,握剑的姿势很漂亮,生气的样子也很漂亮。
让漂亮的仙君成为自己的傀儡,果然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如此想着,秋离缓缓地挑了挑唇角。
景断水不理解为什么秋离在这个时候还想笑,剑尖在秋离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威胁道:“你可知晓,这把剑刺入你的身体,你会死。”
“想杀我,想乱我心境,可现在的你有几成把握做到?”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虚张声势的威胁。
秋离有天道作保,他杀不了他。。
他的话落下,秋离的肩膀震了一下。他低下头,雪色的长发自然下垂遮住了他的眼睛。
雪发青年再抬头的时候眼眶明显有些发红,像是一只被主人嫌弃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