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得其解,又想道:皇兄们便是无意问鼎,也有做贤王之心,养着诸多门客,自要一番威信。我若是做贤公主,又给何人做来?食邑的农夫农妇么?他们会在乎吗?交了税粮,便不再关心粮食去往哪里了罢。为了天下女子作表率么?人说皇后合该母仪天下,我身为公主,也要一样么?便是作了表率——是要她们也学着规矩压身,不得喘气么?她们学了又能如何呢?再去相夫教子?去把自己关在后院,去培养“来日栋梁”么?那我在她们眼里是甚么?是庙里的泥塑、巷头的牌坊么?
她心中不曾有过答案,竟怔怔望着场上棋盘出神,想得久了,沈淑慎也担忧起来,轻声出言询问道:“殿下?”
谢文琼方才回过神,心中不由想道:无怪那些人要出家、要云游,俗世间的事务已然穷极无聊,只有未知之事才能略有趣来。我也不必闷坐府中,出去走走,想来疑问可解——便是父皇和母后得知此事,又能如何?
谢文琼想起岳昔钧方才说的话,道:“那便出府去看罢。”
岳昔钧便道:“瓦舍之中便有百戏,只是恐人多,冲撞了殿下,臣可以差人包了场子,专请殿下去。”
“可矣。”谢文琼点点头。
岳昔钧问道:“不知殿下何时得空?”
谢文琼道:“随时。”
岳昔钧笑道:“如此,臣便早做准备为好。安隐,你去江阳坊瞧一瞧,可有干净瓦子可供殿下驾临。”
安隐领命去了,岳昔钧道:“殿下可要再下一局棋么?”
谢文琼道:“不必了,已然尽兴。”
谢文琼又向沈淑慎道:“若是你想玩一玩,和驸马玩一局也就是了。”
沈淑慎本想摇头,忽而又想道:若我能大败驸马,或许公主见我棋技更高,往后便不再与驸马下棋了。
于是,沈淑慎对岳昔钧道:“不知驸马意下如何?”
岳昔钧道:“小姐既然开言,岳某自然奉陪。”
谢文琼笑道:“只斗棋无趣,不若设个彩头。”
谢文琼此言一出,岳昔钧便察觉出公主对自己已然没有了厌烦。岳昔钧只道谢文琼气已出够、并不记仇,也便不再此事上多费心思。
岳昔钧问道:“这彩头是殿下出,还是输家出?”
“既然是本宫提出,那便由本宫来出罢。”谢文琼道。
沈淑慎道:“那殿下要出甚么?”
谢文琼道:“赢家从本宫府库中挑件东西,如何?”
岳昔钧和沈淑慎二人都不想要甚么东西,岳昔钧道:“若是臣胜了,可否不用东西,要殿下应臣一件事?”
谢文琼道:“你要本宫应甚么事?”
岳昔钧道:“现下不知,可否日后再兑?”
谢文琼思忖道:“此事需得是本宫能为之之事,若是太过荒唐,本宫也不认的。”
“臣明白。”岳昔钧笑道。
沈淑慎也道:“谨儿也要殿下一句承诺。”
谢文琼点头道:“好。”
于是,岳昔钧回到戏台之上,棋子各就各位。沈淑慎执先手棋,出招凌厉,步步紧逼,杀意毕现。岳昔钧见招拆招,棋风较上一局一变,变得绵里藏针,行了一步看似闲棋,十几合后才令人发觉是草蛇灰线之法。
沈淑慎渐觉吃力,心中不免有些焦急,迟迟不动下一子。
谢文琼看得津津有味,道:“为何不走士?”
沈淑慎解释了一番,谢文琼点头道:“这也有理。”
见沈淑慎又陷入思索之中,谢文琼也不乱指点,由她自思索去。
谢文琼闲闲望向对面戏台,岳昔钧似有所觉,也抬头看来。
许是三月的春风醉人,谢文琼只觉飘飘乎若回到了猎场帐中,岳昔钧的那张脸像是忽而凑近了来——谢文琼蓦然想起了岳昔钧那日微眯的凤眼,自下而上地看来,就好像现在,从稍远的地方抬起,点漆般的瞳仁看着某一个人时,就仿佛天下之大,却再也容不下旁人,只剩眼前望着的这一人。
许是久坐的双腿发酸,岳昔钧只觉谢文琼那清清澈澈的一眼、微抬的下巴,都似乎在唤自己前去。谢文琼的眼里,失了往日对岳昔钧的厌恶,倒现出原原本本的底色来——那是娇生惯养出来的纯粹,是岳昔钧永失在血雨腥风里的赤子之心。
树头花落,二人隔着三十二人怔怔对视良久,到后来,竟然俱都想道——
笑我守寻尺,求与真源逢。
第24章 节皇家膳筷箸稍停
谢文琼心道:是了, 我何必“庸人自扰”呢,不如怜取眼前人。
岳昔钧心道:果真人生际遇巧妙,各有造化, 人人长成现今这个样子皆是天生地养。
两厢想罢, 各自垂了眸。花落铺地, 又随风兜兜转转,入了尘泥。春日融融之气团团,乍暖还寒时候,倒也不算难熬。
沈淑慎终于思出对策, 一挥令旗, 棋子走了一步。岳昔钧稍觉棘手,略略思索, 也挥了一下令旗。沈淑慎侧首瞧了瞧谢文琼,只见她盯着棋盘饶有兴趣地思索, 便知她已然对岳昔钧的棋技有所欣赏, 暗暗有些不甘和心伤。
岳昔钧与沈淑慎你来我往,红日西斜,棋盘之上棋子一个个往外移去。沈淑慎咬着下唇, 掐着手指,蹙眉想了又想, 终究是将令旗一放,叹了声气道:“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