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次搬家后和蔡姨很偶然地成了邻居。
刚开始只是在楼道里偶尔碰到,因为不熟悉,彼此只是点点头,或微笑一下。蔡姨个子不高,肤色较黑,走起路来飞快,说话嗓门也大,很爽快的样子。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蔡姨开始给我们送东西。有时是一碗拽面,有时是一碗稀饭,有时是一个大包子。在我们不好意思地推脱时,蔡姨总是“哈哈”地笑着,说:“我家里还多着呢!给孩子吃!”不容分说就把东西放到饭桌上。受到蔡姨如此热情地欢迎,在周围举目无亲的新环境下,我们感到受宠若惊。
渐渐地跟蔡姨熟悉起来,对蔡姨家的情况也有了一些了解。
蔡姨和爱人都退休在家,儿子、儿媳、孙子都在一起住。儿子已经下岗,现在开出租车。大女儿单位也不景气,离了婚,生活的也不幸福。二女儿、女婿也都下岗了,女婿也是开出租车,二女儿给别人打工。
一次问起蔡姨原来的工作,蔡姨说自己是豫剧团的演员。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每天忙里忙外的蔡姨竟然是演员。我从小就是个戏迷,一听说蔡姨是演员,就追这问蔡姨在豫剧团里是唱什么角色的,蔡姨说:“我演红娘。”我眼睛睁的更大了!蔡姨,每天给我们送包子、面条,走路一阵风,跟街坊邻居大声说笑的蔡姨,竟然是豫剧团的主演!
原来蔡姨退休前是一家县豫剧团的业务团长兼主演,唱了几十年的戏,也曾经大红大紫过。这几年退休了才来市里居住,跟丈夫、孩子们才得以团聚。不过虽然蔡姨已经退休了,还经常出去随一个由私人组建的剧团去演出。
一天听蔡姨说要去市区里一个村子去演出,我们带着孩子,打了个车,转了好长时间才找到演出的地方。演出的舞台就在那个村子的一个路口,其实也并没有舞台,就是在地上铺了毯子,简单地搭了一个棚子。找到蔡姨化装的地方,蔡姨已经穿戴好了行头,脸上化着浓浓的装,头上带满了亮闪闪的我也叫不上名的好看的装饰。蔡姨看见我们来了,笑着走过来,跟我女儿说:“来然然,让姥姥抱抱。”女儿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唱戏的演员,呆呆地看着。蔡姨把女儿抱过去,问:“然然,还认识我吗?”女儿听出了声音,点点头。
那一天演的是拷红,蔡姨扮演红娘。
蔡姨已经年过花甲了,但是跑起圆场来还是很快,扮演的小红娘俏皮风趣,大段大段的唱腔一气呵成,只是高音有时感觉上不去,毕竟年龄不饶人呀!观众离舞台特别近,几乎就是面对面地坐在那里,多是些老头老太太,不顾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很投入地看戏。
第二天蔡姨又唱了一出朝阳沟,我有事没有去看。岳母看完回来跟我说:“你蔡姨今天演的是栓宝娘,唱的好着呢!”
蔡姨的老头马叔,经常一早就提着个破包去上班,晚上回来的也很晚。原来两人的关系并不好。我想蔡姨常年在外演出肯定影响到了两人感情。马叔每月往家里交一百多块钱,蔡姨每月的工资才三百块钱,还不是每月都能收到。但是蔡姨每天早晨都把早饭做好,给老头放到桌子上,每天都有鸡蛋。蔡姨说:“每月交给我一百多快钱,还不让老头吃个鸡蛋。”
虽然没钱,蔡姨的生活基本上还是平静的,甚至是快乐的。每天在家做饭,洗衣,偶尔出去唱唱戏,过一过戏瘾,挣点小钱。
夏天的夜晚,附近的一个工厂大院经常举行豫剧演唱会,基本上都是一些戏迷自娱自乐,但是观众特别多。蔡姨经常被请去演唱。蔡姨每次去时,都是我们一家和蔡姨的一家浩浩荡荡地一起去。蔡姨在那里是明星级的人物,往往唱完了一段观众使劲鼓掌,蔡姨还要再加唱一段。蔡姨虽然不化装,可是演唱时一点也不马虎,一边唱一边表演,很投入。
蔡姨有时给我们讲她原来在剧团时的辉煌。那时蔡姨是剧团的主演,每到一处演出都受到热烈的欢迎。有一次她们的剧团到河南的一个地方去演出,正好王清芬也在当地演出。(王清芬是著名的豫剧演员,拍过豫剧电影抬花轿和风雨情缘)结果,观众都来观看蔡姨的演出,而王清芬的演出却没多少人去看,结果王清芬一气之下带剧团走了。观众都希奇,河北来的剧团竟然把河南当地的豫剧团打败了。
可是,蔡姨的儿子一次喝了酒,开车撞了一个老头。儿子开着车跑回家,告诉蔡姨撞了人。蔡姨把儿子训斥了一顿,又让儿子带着她回到出事地点,被撞的老头已经被别人送到了医院。蔡姨跑了好几家医院,才找到被撞的那个人。蔡姨给人家说尽了好话,人家终于原谅了她的儿子。但是,医药费就花了好几万。蔡姨又到处借钱。借钱的难处可想而知。
蔡姨去办这些事的时候,都是走着去的。因为蔡姨不会骑自行车。
不久,儿子和儿媳又离了婚,把小孙子留下了。
蔡姨的儿子出租车也不好好开,孩子也不怎么管,倒是对象谈了一个又一个。蔡姨又成了孙子的全职保姆。
蔡姨出去唱戏的时候比过去多了。象他们那种戏班子也挣不了多少钱。有一次蔡姨出去唱了一个星期,才挣了几十块钱。回来累的呕吐不止。
蔡姨决定去找原来的剧团,把家里的困难给他们讲一讲,让剧团给涨工资。我觉得简直没有希望。蔡姨说:“我给剧团作了那么大的贡献,他们才给我三百快钱,这就是临时工的待遇。我原来从来都没提过意见,现在家里这么困难,找找他们,应该给我解决。”
庆幸的是,蔡姨原来的剧团竟然真的给蔡姨涨了工资,每月能发六七百了。蔡姨很高兴。蔡姨的工资除了要用于一家人的开支,还要一点一点地还债。
一次我问蔡姨:“蔡姨唱了这么多年的戏,有没有录过音或者录象?”蔡姨说没有。我说:“蔡姨你再唱时,我去给你录象。以后老了唱不动了,看一看录象,也算个纪念吧!”蔡姨高兴的说:“好呀好呀!”
没等我给蔡姨录象,我们就搬了家。
蔡姨也不经常去演出了。
一次请蔡姨来我家吃饭,发现蔡姨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但是老太太还是很乐观,笑声很爽朗。我说:“蔡姨,你还要唱呀,我们都喜欢听你唱。”因为,我还有个任务没完成。
过了一段时间,听岳母说蔡姨又在一个市区里的一个村演出。那是一个下午,我借了摄象机,请了假,赶到了演出现场。那一天演的是桃花庵。蔡姨演窦氏。我扛着摄象机,站在人群中录象。观众在下面乱糟糟的,还下了一阵小雨。蔡姨演的窦氏竟然很有崔派的神韵,连扮相也象极了豫剧大师崔兰田。
第二天,又录了朝阳沟,蔡姨演栓宝娘。
蔡姨后来打来电话,很高兴。我也为我终于完成了一个心愿而高兴。虽然录象的效果并不理想,但是,总比没有强吧。我知道,蔡姨登台演出的机会不会很多了,毕竟年龄越来越大了。
自从搬了家,跟蔡姨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去年,蔡姨的老头查出得了癌症。蔡姨现在已经不去演出了,在家伺候老头。虽然两人的关系不是太好,但是蔡姨对老头还是照顾的无微不至。
春节去给蔡姨拜年,蔡姨很高兴。蔡姨穿着一件红色的羊毛衫,很精神。
蔡姨虽然不是名演员,但是,常年到基层、农村演出的正是这些默默无闻的戏曲工作者。现在的名演员是不大愿意到下面去唱的,因为条件太艰苦。名演员的出场费也高,老百姓根本也请不起。
蔡姨是平凡的,中央电视台的艺术人生不会请她去。但是,我愿意用我的文字记录蔡姨的艺术、人生。因为,平凡的才是最真实的,最感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