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夫人她非常担心你。”
“母亲………”
“咳咳………可是殿下。”病床上,杨承安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却还是挣扎着坐直了身子:
“这天下之人,谁人又不是他人的儿子?殿下您知道吗?此次疫病,死去的最多的是什么人吗?是那些方才几岁的孩子啊!”
“咳咳咳!”因着过于激动之故,杨承安原本潮红的面上更添了几分薄红:
“他们有什么错呢?何氏一族的贪念也好,何石的复仇也罢。这些跟那些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而微臣明明知晓不妥,却因愧疚纵容了何石的种种举动,这才造成了今日这般苦果。”
杨承安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殿下您明白吗,因着微臣一念之差,那些爹娘的儿女,子女的父母俱都再也回不来了!无论微臣日后做的再多,得到补偿地都不会是他们………”
“没有人在造下这般杀孽后,无需得到制裁,无需付出代价,微臣这一条命也并不比那些人来的高贵………”
“母亲那边微臣已然安顿好,殿下!”床榻之上,杨承安缓缓睁开双眼,俊秀的眉眼间此刻满是哀求:
“太子殿下,这是微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请求您,求您……”
“不要救我………”
第64章
窗外,午后温煦的日光洒落在二人身上,映出些许斑驳的点影。迎着眼前之人祈求的目光,良久,胤礽方才缓声道:
“孤三岁之时,曾因着贪嘴多食了两块松仁糕,及至晚间便闹了牙疼。孤记得,汗阿玛当时气极了,气到当即便下令,杖毙了当时在场的所有宫侍………”
病床上,杨承安攸地瞪大了双眼。胤礽静静地坐在床边,眼神却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
天边,不时成群结队的飞鸟袭过。胤礽此刻的声音平静极了,如隆冬时节凝结着的江水般不带丝毫波动:
“待到四岁时,孤已经不会再多食用哪怕一块儿茶点,然而那时候却也是恰是最为好动之时。一次意外,孤身边的小何子很快便被梁谙达使人带了下去。”
“那时候孤尚且算不得懂事,却也知晓,被那些人带走是决计不会有好下场。当时孤也曾尝试着去求汗阿玛,然而直到后来方才慢慢明白,那时的孤越是求情,汗阿玛只会愈发地生气………”
“汗阿玛心下约莫是不会觉得是孤想同旁人玩耍,想要走出乾清宫去看看宫外又是何等场景。他只会觉得是小何子只知媚上,故此方才引诱了孤……”
胤礽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而等到五岁那年………”迎着和煦的日光,胤礽微不可见地轻呻了片刻:“闹地那般大,想必杨大人也有所耳闻,太子出花,宫里宫外所有可能牵连其中的,有意地,无辜被卷入地,没有一个逃地过汗阿玛的清洗……”
“当孤自混沌之中再次醒来之际,身边之人除去额娘留下的桂嬷嬷,已然尽数换了一副面孔………”
金尊玉贵,素来淡定地仿佛世事皆可游刃有余的太子殿下可曾有过惶恐不安之时?
约莫也是有地吧……
想来大多数见过对方之人都曾有意无意地思量过这个问题,然而真正得到答案那人此刻却并不觉得愉快。
“咳咳………”病床上,杨承安捂着急剧跳动的胸口,强撑着坐直了身子:“此事乃有心之人作乱,又与殿下何干?更何况殿下身为储君,身系黎元社稷,自是不可轻忽……”
“何干?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不正是杨大人早前所想的那般吗?”没有看对方,胤礽语气简单的仿佛是在商量今早是要喝什么茶水一般。
反倒是床上的杨承安骤然激动了起来:“可这不一样,殿下您自始至终从不曾做错过任何事!”
三岁的小儿想多吃块糕点有错吗?孩童贪玩甚至渴望玩伴俱不过天性罢了,无关一国太子亦或平民百姓。几岁的小孩被人算计到命垂一线,醒来周遭却已尽是累累白骨,这难道还是受害者错了?
可他不一样,可他不一样,不知想到了什么,杨承安颓然地瘫倒到了床上。
“事实上,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就如当初的孤不会拼上汗阿玛的宠爱逼对方赦免无辜的小何子一般……”
仿佛猜的出对方的心思,胤礽轻笑一声,方才缓缓转过身来,午后的阳光自身后缓缓洒落。眼前之人表情也变得难以琢磨了起来。
审视中甚至带着丝丝玩味:
“在杨大人眼中,孤又是什么人呢?仁爱百姓?哀民之苦,体民之艰?可事实上,在这重重宫闱之中,在大多数人眼中,一个人的性命远不及一方端砚来的贵重。”
“甚至于,孤那时觉得不安,并非是因着无辜生命逝去而惋惜,更非是上位者之于下位者的怜悯。甚至连所谓愧疚都不过可有可无,不过是身边东西突然没了不习惯,甚至空落罢了。”
就如年幼的保成很早就明白,汗阿玛常言体民之难,怜民之艰,并非是对黎民百姓有多么的爱护,更多为的是这江山社稷的安稳。
当一切俱是摆在棋盘之上,当有人不断告诉你眼前这些,俱是可以任意被衡量,被取舍。那么便是旁人眼中重若千金的生命,又能换来执棋之人几分怜悯?
起码,那时的胤礽,并不懂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