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筠一惊,忙将她拽进屋子里。她道:“你傻了,这么毒的日头,你就这么坐着!”
月池却看向了她的手。贞筠手上伤疤虽然已经痊愈,可那股酸疼却像深植骨髓一般,每逢阴雨天气就会发作。她每日夜里都会敷上厚厚的药膏,这使得她的衣袂之间,都有淡淡的药香。
月池忽然道:“归根究底,你受的苦,都是我害的。”
贞筠一怔,随即道:“你怎么好端端地又说这种话。那个人发疯,和你有什么相干……”
月池苦笑着摇摇头:“是我太贪心了。我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不愿给。”
她不仅要家人、要朋友、要事业,亦要尊严、要人格、要处于关系的主导地位。
她把感情当作鱼钩上的香饵,吊着他一步步走进陷阱,却连咬钩的机会都不曾给他。她一次一次诱起他心中的渴望,又一次次让他扑了个空。他自满都海福晋时就萌发的嫉恨、不满,经江彬之事发酵,终于爆发了。
而她,她不该和他吵那一架,那是火上浇油。等到大火终于燃起,一发不可收拾之后,她采取的灭火方式,不是求和,而是又用一个弥天大谎,将他彻底打落情感的谷底。他果然上当了,可这也把她推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过去的嫉恨并没有消失,只是暂时被内疚和自责压住。朱厚照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曾经经历过失去,也无法再承受第二次这样的打击。因此,他势必会更加地关注她的身体。而面对这样的关切,如若她应下,那么暴露的风险会大大增加,可如果她拒绝,她面临的就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张彩所说的话,终于变成了现实。——“您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而她在真的去做时,却发现,她远不能甘心做到“卑身奉上,敬献终身”。
她始终都在动摇,他要得实在太多了,她根本给不了。而她亦实在太傲慢了,她笃定,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朱厚照不会因此弃置她。她这才抱着她的自尊,跌跌撞撞走了这么远。
终于,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她固执地铸起堡垒,将他堵在城墙外,她快把他逼疯了。而他这样的一个人,一旦疯起来,谁也拦不住。
月池看向贞筠,她突然问道:“如果我告诉他……”
她话音未落,贞筠就打断道:“绝对不行!你是疯了吗?你就不怕他……”
她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死死揪住月池。月池却:“我当然怕。”
可她更怕某一天在禁宫中,被不认识的大夫,按着诊脉,随后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无法控制。
说来,这两招都是臭棋,可如何破这个局,她却没有半点头绪。
她又一次翻开了元初农学家所撰写的《农书》,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早在宋时就出现了水转大纺车,昼夜就能纺绩百斤。任何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应该都有印象,第一次工业革命最早出现在纺织业,直到十八世纪,英国才出现了水力织布机……华夏明明领先了四百多年,可这样高效的机器,这样先进的技术,却没有激起一点儿水花,百姓仍用着小纺车,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这难道是中华人士天性愚昧,不知善用技术的缘故吗?
月池苦笑一声,掩卷不语。
平虏伯府中,江彬一个头两个大:“锦衣卫和三法司都是吃白饭的不成!人没了,文书也找不到。那我折腾这一遭做什么,给人家当笑柄看啊。”
刘晖支支吾吾道:“至少,表明了您的决心呐。这外头的人,对您看法多好。”
江彬道:“看法好有个屁用。这到头来,什么人都没抓出来。这脸都丢尽了。”
许泰却道:“江哥,依我看,却不必如此懊恼。丢脸不可怕,最重要的是,丢脸的不止咱们。”
瘿永一愣:“还有谁,锦衣卫?三法司?李越?”
江彬一愣,他突然福至心灵:“还有皇上,他们是在把皇上的脸往地上踩。”想想看,天子震怒,派亲卫去查探,居然查了一个寂寞,这不是在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吗?
英国公张懋也在家中叹道:“蠢货啊。哪怕丢出几家替罪羊来,也要好一些。如今闹成这样,这不是在打皇上的脸吗?这下只怕要出大乱子了。”
他的孙子张仑忧心忡忡:“祖父,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张懋今年已是七十三岁高龄,朱厚照北伐,他奉命提督奋武营,拱卫京师。对于皇上的这一份信重,他是既感激,又忐忑,日日操劳,身子也出了些岔子。
朱厚照回京之后,他的心神松弛,终于大病一场。朱厚照也很体谅他,亲遣太医来照料,他这才慢慢养回来。不过自这一场病后,张懋也深感身子大不如前,平日只立朝而已,还将孙儿张仑时常推到朱厚照面前去露脸。
他听到张仑此话后忙道:“什么都别做的!”
眼看孙子被他吓了一跳,他方叹道:“祖父这一辈子,勋左柱国,知经筵事,监修国史,已经堪称是勋贵之冠,富贵已极了。年轻时虽有些不甘,可那不都是为了你们。如今,祖父年老了,也争不动了。而你这点斤两,就更争不得了。要是你爹或许还能做点……”
他想起早逝的长子,又不由滚下泪了。他吸了吸鼻子道:“总之,在你自己无功勋傍身时,老老实实做人,等你做出一点功劳后,要是有合适的机会,你可以在背后推上一把,但是切记,不要给旁人当枪使。”
张仑压下伤感,忙应道:“祖父放心,这话您叮嘱了多次了,我都记得。不会让外头的人利用我们。”
张懋补充道:“不止是外头的人,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自《功臣袭底簿》出来之后,最大的敌人,反而是来自家中。
张懋道:“你的堂兄弟,你的姻亲,都要提防些。他们找你要东要西,你能给他们弄到,他们当然高兴,你要是因此落下去了,他们乐得看你摔个四脚朝天。人啊,都是自私的,见不得别人好,半桶螃蟹演春秋,听过说吗?”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会儿就睡着了。
英国公府按兵不动,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国公府已是富贵已极,他们没有必要,也不想为此冒险,因此,他们选择坐山观虎斗,希望等到两败俱伤时,再来推波助澜。
江彬明知道这点,却不得不动作。李越已经进宫见了皇上,他不能再稳着不动。因此,他进宫去,恳请朱厚照令巡按御史、按察司去核查将官违法乱纪之举。
他这也是拉人下水,如要他去查,所有的锅不都是他背,这让文官去,不就多了一个顶雷的。
朱厚照却道:“先令大小将官自觉举。”所谓的自觉举,就是自我检举,如果是因为公事,可以免罪的,若是因为私事,也可以减等的。
江彬一愣,他心道,大家又不傻,谁会自己跳出来。
朱厚照又道:“再责令总督、巡抚、巡按和兵备道,核查军中不法之举,务必严加惩处。”
江彬听了之后亦心生不解:“父皇,各级如真能核查,早就查出来,何至于拖到今日。”
朱厚照道:“总得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江彬不敢置信地看着朱厚照,还以为是他脑子出了什么毛病。朱厚照道:“这次如还是一个没有,那咱们再说。”
江彬闻言,只得应下去了。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朱厚照很快就秘密召见了几位曹闵、卢雍等素有官声的御史和给事中,命他们在锦衣卫的护持下,兵分两路,乔装改扮,去各地探访军情。这就是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曹闵等人接密旨后喜不自胜,先后找了各种理由出京。如此暗访,果然查出不少不法将领、违规袭职之人。人员牵连之广,数目之大,令人瞠目结舌。到了这时,推出一种崭新的合适的考核大小官员的办法,已然迫在眉睫了。
原本大明的考核制度有三种,一是考满,二是考察,三是稽查。所谓考满,即是即通过考查官员在一定任期内完成本职工作的情况,来决定是否予以加级、进体或升职的制度。【1】《明会典》明文记载:“国家考课之法,内外官满三年为一考,六年再考,九考通考黜陟”。考满制度非常强调年资,又对不同的官员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再加上太难得到贯彻落实,到了先帝爷时便基本是雷声大雨点小,所有官员“一概考称”,也就没有什么称职、平常和不称职的区别了。
至于考察制度,则是于特定的时间就官员的德行和能力进行考查,以决定其去留。【1】考察又可分为京察和外察。京察指对京官的考察,朱厚照登基不久后,就将京察由原本的六年一次,缩短为三年一次。四品以上的官员,如遭科道以明确证据弹劾,要经皇上圣裁来决定任免。官员中年老不堪任事、 才德不称职者,要自己自陈致仕。
至于外察,则是令外官于辰、戍、丑 、未年朝见天子,核查是否具备贪、酷、浮躁、 不及、老、病、罢、不谨等问题。考察制度是朝廷管制官员的主要手段之一,朱厚照通过京察撵走了不少不听命的官员,一定程度上也肃清了吏制。
然而,以上两种制度,因为考察年限过长,管理标准过粗,无法对日常的行政事务达到管控。所以又有稽查制度,所谓稽查是根据上传下达的章奏或来往文簿对百官实行的定期检查、监督制度。中央指望通过文牍和巡按,来保障政命落地,这不得不说是非常困难的。
朱厚照被逼得想出暗访制度,秘密派遣官员,来到地方进行实地考察暗访,对于违法违规行为,轻则告诫申斥,重则依法治罪。
而月池则希望从前学过的目标管理知识带到大明。朝廷的总体目标被逐级分解,转换为各衙门、各级官吏的分目标。总目标与分目标之间环环相扣,形成一个紧密整体。只有各级保质保量地完成分目标,总目标才有望实现。
而来分配目标的同时,上级亦会予以财政支持。过去朝廷没有财政拨款的习惯,上头把任务一丢,下头就自己去民间收钱来办差。这表面上看起来是节省了财政支出,可实际却给予了地方横征暴敛、胡乱摊派的由头。这样长此以往,小农破家,税基受损,反而还不利于长期收入。如今,上级根据下级的目标适度拨款,便可大大减少对民间的侵扰。而以吏部为核心的中央,不会对地方行政的具体手段干预太多,在不违法乱纪的前提下,他们只要看结果如何。【2】
至于如何保障目标实现的效率,月池和众位先生们商议后,决定细化落实会典中的稽查法,依照会典规定:“凡各衙门题奏过本状,具附写文簿。后五日,各衙门具发落日期,赴科注销,过期延缓者参奏。”
六部属官将应做、拟做之事逐条逐条登记在四本文簿上。一本交由皇上,一本留六部和都察院,一本送六科廊,一本送内阁。六部和都察院按照文簿的记载,逐月进行检查,完成一件就做个记号,没有完成就要如实禀报,并进行处置。而六科作为监察机关,则每半年对六部的执行情况进行考察。最后,皇上和内阁,则能通过查阅记载,对六科廊的稽查情况进行查实。
如此以来,六部和都察院监督地方,六科廊监督六科,天子与内阁再来监督六科廊,形成了一个完备的监察体系。这其中看似没有司礼监的事,可皇帝日理万机,又只有一双眼睛,怎么可能把这诸多事都看遍,对事务进行排序,处理细致末节,就又落到了司礼监身上。这下,内廷和外廷又形成了互相制约的局面。【2】
刘瑾等人倒是很高兴,自从裁汰了镇守太监,宦官对于地方的把控力大不如前。这样一来,又还给了他们一些权柄,这叫他们怎能不欣喜,因而极力在朱厚照面前鼓吹随事考成的好处。
可诸如王琼等人却持迟疑的态度,原因很简单,以前摸鱼就能度日,如今却要被逼着爬起来干活,成日累死累活,银子还没加多少。大明的官员都是懒散惯了,谁能受得了。
他们说得很委婉:“我们只是担忧您李侍郎的安危。”
月池道:“上下务实办事,劝农兴商,太仓充盈,朝廷自会对优秀官员予以表彰,大家便都有好日子过。要是贪赃枉法,不履本职,又如何配得上头顶的乌纱?诸位如有疑虑,不妨在京畿试行,等改良之后,再全国推广。”
她竟是不听劝阻,要一力联名上奏了。这是加强中央集权的好法子,恶人她来做,朱厚照尽可加恩,在推行一段时间后,奖惩官员皆可施为。朱厚照没有道理不答应。
谢丕亦有些迟疑:“这法子好是好。何不等鞑靼和海外的进项再增加一些后,再行大变。上上下下有些甜头,心里也要好过一些。你不是常说,事缓则圆吗,怎么突然又改了作风了。”
月池只报之幽幽一叹:“今时不同往日,再说了,无论怎么缓,我们也无法叫苦药变成蜜糖,叫上上下下的人,心甘情愿地吞下去。这一场恶斗,是在所难免的……”
第319章 倾盆雨势疑飞瀑
阿凤其实、她其实一直很仰慕你。
月池心知肚明, 她无法在维持现状的情况下,依靠情感,从朱厚照那里获得更多的支持。她只能以更多的政治利益, 来争取皇权的倾斜, 因此她在奏本中写到将账簿一份进上。这样一来,天下官员的一举一动, 皆在中央的掌控之中,官僚成为中央的提线木偶,至少在明面上叫他往东不敢往西,叫他往南不敢往北。
换而言之,作为文官集团一份子的李越, 选择向皇权靠拢了一步,而大大损害了本集团的利益。奏疏一到达通政司, 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变革最难就是统一人心,可这必然是变革的第一步,要是连底下人都是心怀鬼胎、阳奉阴违,其他举措也必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而无数英豪,就倒在这万事开头难上,被众人群起而攻,尚未来得及大展宏图, 就如流星陨落,壮志难酬。
而月池终于又一次站到了这个关键点上。她淘汰冗官, 改革官制,不仅去了尸位素餐之人,而且抑制为官不正之道。这大大触犯了庸官的利益。不过, 庸人之所以为庸人, 就在其尸位素餐 、昏庸无能。他们即便心存怨怼, 也无计可施,更何况月池还将裁革节省下的银两用来加厚其他官员的俸禄,因此并未引起大的阻力。
然而,她之后推行的学政改革、科举改革,却引起了儒生的强烈不满。为什么千年以来,儒道为王,再不复春秋时百家争鸣的盛况?为什么这么多年,提出科举改革的人不少,可最后都没起到什么大用?为什么许多人都在说八股文的不好,可无一人能动得了八股的根基?
因为科举的框架已经成型了,一些人靠着经文原理,走过独木桥登上高位。可还有无数人守在独木桥的另一侧,从风华正茂熬到垂垂老朽,将四书五经翻来复去,嚼碎嚼烂,就是盼着能有跃过龙门的那一天。
可有一天,他们被告知,规矩变了。他们之前在死记硬背上花的功夫,多数都是白费,之后朝廷要取那些懂得经世致用,于农学、工学、律学、算学有所长的士子。他们又要重来一次了。嚎啕大哭、捶胸顿足的老童生,不在少数。
李龙就是其中一个。妹妹李凤姐在众目睽睽下投河,父亲李大雄被圣命钦点斩首。李龙遭逢这样的家庭巨变,自己的声名也一落千丈,终于大病一场。李大雄待下人伙计,刻薄寡恩,非打即骂。而李龙,待自己的亲妹妹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如何会怜悯这些下人的死活。是以,他们父子落难之后,有良心的伙计是主动请辞,而没良心的伙计就是卷款跑路。
李龙又气又怨,又羞又恨,险些病死在床上,最后还是舒芬来救了他的性命。舒芬虽不耻李龙的人品,可到底还是存着几分同窗之谊,怜悯之心。他见李龙久久不来私塾,又听闻他病了,便主动上门探望。
这不见则已,一见大吃一惊。李龙早已是浑身恶臭,形容枯槁,眼看只剩半条命了。舒芬着实吃了一惊,忙出钱找来大夫,又命自家的仆妇照料李龙。经过两个多月的修养,李龙才捡回一条命。
他在能开口后,就在舒芬的面前痛哭流涕承认过错:“都是我害了凤姐,害了爹。我要是好好劝阻爹,爹也不会闹到那个地步。我要是早点把阿凤嫁出去,她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舒芬哪里听得了这种话,当即就滚下泪了,眼中哀切竟然比李龙这个亲哥哥还要真。
李龙见他如此,先是一惊,接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舒兄,原来你也……”
他心念一动,鬼使神差道:“实不相瞒,阿凤其实、她其实一直很仰慕你……我当时借你的手札,其实都是帮她借的……”
舒芬大惊,李龙便把当年月池的赞赏,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舒芬更觉心痛如搅。如果他早一点打听凤姐的事,如果他在见到凤姐后就想办法救她出来,他们本不会这样错过,此等聪慧刚烈的女子,本该成为他的妻子。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芳灵蕙性,早不知往何处去了……
李龙见谈及妹妹,能引动舒芬的愁肠,便有意识地和他谈论兄妹之间的往事。舒芬本就是心软之人,不仅救了他的性命,最后甚至还资助他读书。
只是,他们之间的交往,引起了舒老爷的关注。舒老爷早就对李龙这个白眼狼厌到了极点,他力劝儿子和李龙断绝往来,可舒芬只是不听,他叹道:“他毕竟是李家大姐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儿子实在不忍。”
舒老爷早知舒芬的心思,却不知他情根深种,到了爱屋及乌的地步。他和夫人商量,要给舒芬议一门亲。李龙听到消息后,大惊失色,他想凤姐毕竟是个死人了,舒芬要是得了新的如花美眷,一定会忘了他的妹妹,也就不会再照拂他了。
他思来想去,想了一个主意,未嫁的女儿是不能进祠堂的,也就受不了香火,只能做游魂野鬼。舒芬那么喜欢凤姐,一定愿意给她一个名分,说不定还能让她入舒家的祖坟。那时他们不就是正经亲戚了。
谁知,舒芬只是纯直,却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李龙的算盘。他将李龙大骂一顿:“我本以为你已有悔过之心,可谁知,你依然是冥顽不灵!大姐已然没了,你还在拿她算计!好,好,你既然不要这个妹妹,那索性我要。你们对她那样不好,想必她泉下有知,也不会想和你们在一处的。”
他竟是要为凤姐造衣冠冢。舒老爷大怒,气得胡须直颤,以致于口不择言:“死人才结冥婚呢!你一个大活人,好好一个秀才,你居然要娶一个死鬼!你是要气死我吗?”
舒芬哽咽道:“儿子如何敢玷辱她死后的声名,只是李龙,他实在是不像话,不能叫大姐活着的时候受苦,死后还断了饭。儿子知道自己恳请爹,收大姐为义女,叫她到咱们家来吧。”
原来是要结为异性兄妹,可这也委实太离谱了些。舒家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能莫名其妙让外姓女人入祖坟。最后,还是舒夫人舍不得儿子,她道:“好,李家大姐是有贞节牌坊的烈女子,进我们家来,也不算太出格。但你得答应我们,仪式一办完,你就马上听我们的说亲。”
舒芬一愣,终于还是应下了。谁知,李龙这时却死活不肯了,他道:“那是我嫡亲的妹妹,你们怎么能抢我的妹妹呢!”
舒芬气得三尸神直跳,最后还是舒老爷有办法,给李龙了几块地,让他能够长期收租,这才让他松了口。
李龙有了地产和长工,犹嫌不足,当地的清白人家都不愿和他做亲,他挑来拣去,最后只得娶了胡屠夫家的女儿。胡氏虽然生得平平,可是敬仰他是读书人,把他像天神一样供着,盼着他能一朝高中,带着整个胡家鸡犬升天。
第一次不中时,胡氏还温言软语地安慰他。第二次不中时,岳丈脸上就有些难看了,李龙见状大发雷霆,言说下次一定考上给他看看。第三次不中时,他在外晃荡了几天才敢回家。直到第五次时,他才过了县试。这下,他又开始在家中耀武扬威,呼来喝去,言说要一举通过府试。不过府试,毕竟是一府的读书人去竞争,他明显不成了,是年年去考,年年落榜,家底都被他掏空了。
妻子胡氏对他的态度,也由崇拜转为嫌弃鄙夷。她骂道:“好歹做个秀才也行,如今连教书都没人要!”
李龙要是肯安安稳稳,脚踏实地过日子,也不至于把日子过成这样,可他老摆读书人的谱,鄙夷岳家的出身,又没有高中的本事,自然要惹得家里人的不满。
然而,他越被责骂,越不肯干活,越死咬着书不放,他发誓一定要高中,然后让胡家全家跪在他面前认错。可就在这时,府里传来消息,科举的内容要改了。李龙先是不信,接着就是彻底的崩溃。他很清楚自己的本事,自己连死记硬背那关都过不了,更别提经世致用了。他这辈子,再没有出头之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