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楚修了解完情况,感叹了一句,“是打人啊。”
他看向面无表情的楚清越,幽幽道:“当着一群人面打,你昭告天下呢?”
众人:“……”
这个爹,真的靠谱吗?
楚清越明显不待见楚修,不冷不热道:“见义勇为。”
楚修“哦”了声,点点头,“正义使者,光的化身。”
楚清越:“……”
夏芝芝见楚清越他爸不是那种上来就训人的人,也松了口气,“叔叔,楚清越不是故意打架的,不过,他打那下好帅的,您别说他……”
后半句,她声音渐小,小姑娘这会儿已经好多了,就是眼睛哭得有点肿。
楚修冲她笑笑,“你有没有事?吓坏了吧。”
夏芝芝摇摇头,“我没事的,就是我朋友她还在里面问话。”
今天,是她的生日啊。
派出所的门再次被人打开。
“老师?”夏芝芝看见来人惊讶道。
老胡头对她点下头,之后和几个家长打招呼,又去问警察情况,也是,校门口闹那么大,他想不知道都难。
他手里拎着个蛋糕,随意地放在一张空桌上,“保安跟我说,打人的男生放在保安亭的,是你们的吧?”
“是,谢谢老师!”夏芝芝眼睛一亮,凑过去看蛋糕。
蛋糕包装完好,最上方放了个装饰王冠,一圈羽毛和彩灯编织成心形,有很多巧克力豆点缀在奶油上,像是一颗颗珍珠。
一看就是女孩子的生日蛋糕。
里面的门被推开,先走出来的是警察,脸色都不是很好。
解西池走在最后面,抱小孩似的抱着南宛白。
她像小动物一样,粘人得很,双手搂着他脖子,趴在他肩上。
少年面容苍白冷峻,眼眸沉沉地压抑着暗色,带着难以掩藏的暴戾,手上有干涸未处理过的血渍。
夏芝芝连忙迎过来,担忧道:“南南,你怎么样?”
南宛白仿佛耗尽了全部气力,慢吞吞地抬头,见是夏芝芝,抿了抿嘴,嘟囔了一句,声音很小。
夏芝芝没听清,又走近了些,没有人说话,都静静听着。
她说:“你摔得疼不疼啊?”
夏芝芝呼吸一滞,没说话。
她又说:“对不起,我当时手脚发麻,又被拽着动不了。”
“……”
“没扶你,对不起。”
“我没事。”夏芝芝眼睛在明亮的光线下有湿润的光,“你胳膊疼不疼,都紫了……”
小姑娘细白的小臂上是一片紫红,突兀又刺眼,和周围完好的皮肤形成强烈对比。
夏芝芝的妈妈来时是带着愤怒和焦急的,可当看到这幅场景,那些质问和埋怨卡在喉咙处,化作了一声叹息。
南宛白没做错什么,只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她不知独自承受了多少,忍受了多少。
有的人光是活着,就拼尽了全力。
解西池缄默不语,闭了闭眼,脑海里都是方才问话的场景。
“你户口落在了你奶奶那,户主是奶奶,监护人也是,对吧?”警察问。
南宛白“嗯”了声。
警察:“他是你伯父?”
南宛白:“嗯。”
警察:“在学校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啊?”
南宛白默了很久,“本能反应。”
有研究表明,人在恐惧不安的情况下,并不是只有大声呼救这一种反应,在某些情况下,极度的恐惧和愤怒,反而发不出声音。
父母过世太早,奶奶一时无法接受小儿子和儿媳的死亡,大病一场,没办法照顾变成孤儿的南宛白。
多数时,是南宛白的伯父,南正雄作为监护人。
也有亲戚心疼这个小女孩,想要收养她,被南正雄回绝了,理由是,“老南家的孩子,轮不到外姓的养。”
意外赔偿金,父母的遗产,老人的养老金,大部分落在南正雄手里,还有一部分被奶奶提前收起来了。
小女孩就那样,终日待在平房的红砖房里。
南正雄偶尔心情好,就带她出去转一转,和邻居炫耀自己的心善,见到的邻居,总是会说,“小孩真可怜,以后要努力学习啊。”
女孩茫然地被大人们围着,听着他们一口一句“可怜”,脸上是她看不懂的表情。
人面对未知,往往是手足无措的。
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就不说话,南正雄不会教她,南正雄的妻子成天和南正雄吵架,也不管她,没人教她该怎样融入这个陌生的世界。
后来,女孩说话就越来越少,表情也很空,人多时,就会表现出超过正常范围的恐惧和不安。
即使明知一些人或者眼神对自己并无恶意和威胁,可依然不受控制地出现下意识回避行为,无法自控。
她还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会被“说”。
常年累积的情绪,一点一点压缩,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爆发,把人摧毁地一干二净。
女孩很小就明白自己被丢下了,再然后,莫名被贴上标签。
“野孩子”,“扫把星”,“有她的地方就不安生”,“心理不正常”……
好像只要有人死去,活下来的那个就有罪,之后,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都可以推到她身上。
爸妈死了,她害的。
奶奶病了,她害的。
南正雄打麻将输了,她害的。
南正雄吵架离婚了,她害的。
全部是她……
有人生来高在云端,有人生来卑微如尘。
困在红砖房内,女孩麻木地度过一日又一日,被“说”习惯了,好像就没那么痛苦了,只要不应声,那些人说累了也就闭嘴了。
一开始还会否认抗拒,后面,就随他们去了。
说吧。
随便说吧。
没有倾诉的发泄口,压抑的情绪只进不出,充斥在女孩瘦弱娇小的身体里,蔓延至四肢百骸,腐骨蚀魂。
之后的问话,南宛白表现得很静,只是偶尔会沉默一段时间,再继续说。
警察:“我知道这样问可能会让你不舒服,但我们还是想知道,他都说过什么?”
南宛白捧着咖啡杯,喝了一小口咖啡,思索片刻,神色淡淡。
“说我长得像我妈,是个下//贱坯子。”
“活下来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去死。”
“我小时候拿了块馒头喂流浪猫,被打个半死,骂我偷东西。”
“晚上写作业点灯,说我浪费钱。”
“吃饭被说,喝水被说,说话被说,不说话也被说……”
南宛白顿了顿,没去看在场的人的表情,似自言自语地说:“我该怎么做,才不会被说呢?”
房间内死一般的沉寂。
那名女警最先受不住,背过身按了按眉心。
问话到了关键地方。
警察:“偷钱,离家出走,不让见奶奶……怎么回事?”
有些事,若是不详细问清楚,可能就会像之前那样,出现被南正雄引导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说法上。
若是警察不负责,当成简单的“孩子闹脾气”来处理,把人送回去,没人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解西池闭上了眼睛,听不下去。
可他同样知道,这是南宛白走出那个圈的契机,她必须要说出来。
把这些年的委屈,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无助和崩溃全说出来。
清理伤口,要撕开血肉,挖去腐肉,否则,它只会越烂越深,治伤的过程很痛,无异于重新经历一遍加倍的苦楚。
后面还会留疤,不是所有伤害,都能够治愈。
这样的做法,也不过是能稍微减轻一些压在心上的负担。
南宛白这次静默了很久,久到众人以为她不想说了。
“初中的时候,老家拆迁,我在的学校和市里的学校合并……”
房子是奶奶的,拆迁得了一大笔拆迁款,也是那一年,奶奶病得更重了,甚至无法下地。
南正雄整天说自己带了两个拖油瓶,一个老拖油瓶,一个小拖油瓶。
好在他平时很少在家,白天总往外跑,有时回来身上会有很大的烟酒味。
再后来,南正雄忽然提出搬家,接连换了好几个地方,那时,不是南宛白不让解西池来家里和她写作业,而是,她也不知道明天的自己,会住在哪里。
直到某一天,奶奶把户口本和一个存折塞给南宛白,和她说:“小白,走吧,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