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日夜,先前被砸了店的那个客栈老板早已经生龙活虎的又重新爬起来,请了人将客栈里重新装修了一遍,又将门给装上了,现在开始干劲十足的开始做生意了。
因为琅千秋和聂冷川两个人的样貌现在看起来和前些日子全然都不一样,那客栈老板显然也没有将他们两个认出来。
琅千秋和聂冷川两个人进店的时候,那个小老头也只是懒洋洋的撩了撩眼皮,漫不经心的打了一声招呼,道:“两位客人,请问是要尖儿还是住店啊?”
琅千秋扔过去两颗银珠子,道:“开两间上房,再送两桶热水上去洗澡。”
那掌柜的见了银钱,态度立马转变跟方才不一样了,他袖口一拂,飞快的将银珠子收了,麻溜的喊了一声:“小五,赶紧把两位贵客带到房间里去,然后烧了热水送进去。”
内堂一个年轻的男声远远的应了一句,道:“好嘞——”
琅千秋一瞧,嘿,原来这家掌柜的竟然还请了一个小伙计,想来是上次把她的店给砸了,陪的银钱还有剩的。
聂冷川很是不满意,臭着一张脸,看上去还有些委委屈屈的,道:“以咱们两个人的关系,你还用的着开两间房吗?你这不是乱花钱吗?你实话说,你是不是怕我会占你便宜,我是那种臭流氓吗?”
琅千秋斜睨他一眼,心想你到底是不是个臭流氓,这还真的不好说。她拍了拍聂冷川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位大兄弟,我对你是真的服气,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人是怕黑不敢睡吗,所以才非要跟我挤一个房间?再者说了,我叫了水马上要洗澡,请问你是想跟我洗鸳鸯浴吗?如果是的话,那你肯定就是个臭流氓,如果不是的话,请问你图什么呢?”
聂冷川:“……”
他说着琅千秋的话,漫无边际的胡乱想了一下,想着想着越想越不对劲儿,整张脸突然红到了耳朵根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琅千秋一看这货这幅样子,就知道他脑袋里装满了黄色废料,她翻了一个白眼,慢悠悠的走到房间里去,当着聂冷川的面,把房间门摔在了他的鼻子上。
深夜,琅千秋洗完了澡,一边擦头发,一遍百无聊赖的在房间里卷晃悠。她把那条从半妖之树身上砍下来的枝条,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极其认真,简直都能在那根小树枝上盯出一朵花儿来。
树枝底部那道被砍出来的“疤痕”上,原来是流出了“血”的,现在也只变成了一颗小红点儿。它看上去有些蔫蔫的,叶子都打着卷儿,半点儿不像打人的时候那么生龙活虎。
琅千秋思忖片刻,寻了个水壶,灌了点儿水,把那节树枝插在里头。她试探着输了一些灵力,本想试探它还不会不会再去抽人,没想到这回,它却像是一块渴水的海绵一样,简直是在大口大口的“喝着”琅千秋的灵力。
随着它汲取的灵力越来越多,原先已经萎靡打卷的树叶竟然也都变得青翠欲滴,变得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想……不、这条树枝本来就是活物!
琅千秋恍然醒悟,她连忙将输送灵力的指间移开,甫一断了灵力的输送,那条树枝徒劳无功的向着琅千秋那边扬了扬树枝,简直就像是一个嗷嗷待食的婴儿一样。
这条树枝还是活的,无难鬼费尽心机让他们将这树枝从枯冢中带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又想做什么?
她将有关那颗半妖之树的事情来来回回在脑中过了一遍,想要查出来到底有什么被她遗漏了的点。
根据夜煞所说的,仔细去想一想,就发现这整个事情实在是简单。
柳树妖和人类的一个铁匠男子相恋,生出来了一个脑子不太正常的儿子。看着弱智儿子,打铁匠接受不了,于是离开了柳树母子。柳树心灰意冷,于是带着儿子一同搬进了不见天日的枯冢,并且在枯冢之中,用打铁匠当年所赠的定情信物自杀了。她自杀以后,她的半妖儿子就孤零零的一个人留在世上,爹不疼,娘不要,于是就凄惨的变成了一棵树,变成了一个可怜虫。
唔,必须要承认的是,在这个故事里面,琅千秋根据已知事实,进行了无数合理推想。
哎,她感叹一声,这个倒霉孩子也太惨了吧,这个小半妖可比她当年要惨的多呢!她以前小的时候虽然也是无父无母,可是她有师傅啊。师傅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在她身上浇筑了无数的心血,才养成了这么一个优秀的她。
可是那个小半妖,它连师傅都没有,它孤零零的一个人长大,没有人爱,也没有人去心疼。
现在它就更惨啦,好不容易的长了那么大个子,如今还被琅千秋想方设法,削掉了一截树枝下来……
琅千秋打了一个哈欠,疲惫的伸了一个懒腰。她方才洗了一个热水澡,现在整个人都疲累起来,只撑不住的扑进了柔软的床铺间,沉沉的睡了过去。
夜,漆黑的天幕之上,几颗星子忽明忽暗的闪烁,风儿不断吹拂着,吹的窗户也在吱吱呀呀的轻响。
有点儿吵,琅千秋难耐的翻了一个身。忽然之间,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变得寂静无比,好像时间与空间都凝结了一样。
琅千秋睡梦之中,迷迷糊糊的,她皱了皱眉头,一双眼睛澄亮亮的睁开,突然察觉到周围气氛有些不太对劲,立马翻身而起,厉声喝道:“谁?”
“嗤——”
一声轻响,桌上的蜡烛忽然自己点燃了起来。琅千秋警惕的四下环视着,看见蜡烛的阴面坐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那人影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忽然缓慢的对着琅千秋俯身行了一礼。
不知道为什么,琅千秋看那个人的时候,总是模模糊糊的,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能看见那人穿着复杂美丽的浅色广衫,纤细的腰肢被一条水色的宽腰带紧紧束着,稍微一动,就如同迎风摆柳一般,十分好看。
那人向着琅千秋行了一礼之后,就微笑着逐渐向后褪去了,任由琅千秋怎么呼喊,也不做停留了。
琅千秋心中着急,想要伸手去拉那人,她猛的坐起来,“咚”的一声,头磕在了床边的架子上,疼的直龇牙咧嘴。
她向桌子那边望去,房间里漆黑一片,蜡烛并没有被点燃,那边也并没有端坐着一个人影……那方才的一切,难道都只是她做了一个梦吗?
走廊里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很快,有人敲了敲门,问道:“小千,你没事吧?”
是聂冷川,琅千秋犹自恍神,没有回答。
“啪”的一声,门被人从外头粗暴的推开,聂冷川快步走进来,点了房间里的灯,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琅千秋愣愣的看向聂冷川,道:“什么?”
聂冷川抿了抿唇角,拿出帕子在她额头上擦了一把,原来她满脑门儿都是涔涔冷汗,他又递了一杯茶水过来,琅千秋这才总算是回过神来,低声道:“我没事,我就算……做了一个梦,你快回去睡吧!”
聂冷川并不应她,反而在她床边上坐下来,一手抚在她的背后,送来源源不断的热量,道:“你做的是一个什么梦,能将你惊成这个样子?”
琅千秋摇了摇头,想起了方才梦里的那个人影,道:“倒也不是惊吓,就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刚才在梦中,好像看到了柳姬的魂魄来找我了。”
“这不可能,她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就算是没有投胎,也应该早都已经魂飞魄散,香消玉殒了,又如何还能进入你的梦境之中?”
琅千秋皱着眉头,难耐的揉了揉额角,道:“我也觉得奇怪,可是我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梦……算了,眼下我已经从梦中醒来了,想来她也不会再来找我了,你回去休息吧。”
聂冷川抿了抿唇角,又轻柔的替她将额角的汗水擦了擦,道:“你现在这样的状态,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你不用在意我,我就在旁边守着你,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烛火“噼啪”的炸开一朵油花,在寂静的夜晚当中显得分外清晰。琅千秋抬眼眺望过去,夜色依旧深沉的忘不着边际,她慢慢的躺下来,任由聂冷川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一眯眼,打了一个恍惚,又沉沉睡了过去,这回一觉无梦,一直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日晨,太阳刚从窗外的缝隙里透了一道光进来,琅千秋便立刻便睁开眼皮子。她直觉的一条胳膊沉重的厉害,又酸又麻,好一会儿抬不起来。正暗自嘀咕,觉得奇怪,门外却传来“咯哒”两声清脆的敲门声。
琅千秋扬声赢了一句,道:“进。”
门便被人轻轻的从外头推开了,聂冷川手上端着热水和毛巾,很自觉的来叫琅千秋起床了。他自己早已经收拾完毕了,还换了一身裁剪得当的新衣裳,袖口扎进了,头发也一丝不苟的梳起,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精干利落,很是赏心悦目。
琅千秋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她苦着一张脸,半真半假抱怨道:“我这胳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睡了一觉,大清早的起来,就觉得又酸又疼,抬都抬不起来了。”
聂冷川微妙的将目光转向别处,他当然不会告诉琅千秋,昨天晚上本来他是陪着琅千秋去休息的,哪知道他陪到了半夜里,竟然自己也睡着了,坐在床边上,抱着琅千秋的胳膊,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他干咳一声,道:“那你今天早上还能不能自己洗漱?如果不行的话我来帮你吧。”
琅千秋稍微活动了一下胳膊,试了试,点头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活动一会儿就好了。”
她飞快的洗漱完毕以后,两个人并没有在客栈里吃早饭,直接奔着馄饨摊而去。
大清早的街道上也没有几个人,显得冷冷清清的,琅千秋觉得很满意,她笑嘻嘻的拍了拍聂冷川的肩膀,道:“今天我要带你去吃的那家馄饨,可是一个百年招牌老字号。以前我师傅年幼的时候,来这里历练的时候,吃的就是他们家的馄饨。我当年历练的时候,吃的也是他们家的馄饨,如今也到了你历练的时候,吃的仍旧是他们家的馄饨。”
聂冷川微笑道:“既然能得到你如此高的赞誉,想必定是回味无穷,那我可一定要好好品尝了。”
大概是因为他们去的太早。馄饨摊还没有开业。那个老板正弓着身子,一个人在店里包馄饨,干的正起劲儿。
琅千秋笑嘻嘻的扬声叫了一句,道:“嗨!老板,没想到吧,我这么快就回来啦!”
那老板听见声音,疑惑的回头一瞧,看见了琅千秋和聂冷川这两个完全陌生的脸孔,他皱着眉头。一张漆黑的脸上,褶子全部堆积到一块儿,满满都是历经了世事的沧桑,琅千秋以前跟他做生意的时候用的都是一张假脸,现在换回了真面目,那个老板显然已经不认识了。
她也不在意,带着聂冷川大刀阔斧地走进店里头,坐在简陋的凳子上,等着吃一碗混沌。
小老头奇怪的看着他俩,脸上陪笑,道:“两位客官来的早了,小店儿现在还没有开业,暂时还吃不到馄饨呢!”
琅千秋笑眯眯摆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你忙你的,我们两个等一等就是了,也不算麻烦。”
这个小老板总算是听出了琅千秋的声音和前两天来店里的那位客人声音是一样的,他看着琅千秋,面上满是惊疑不定。
琅千秋笑道:“怎么啦?老板,你这就不认识我了吗?我前些日子才刚来吃过馄饨,你这忘性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那掌柜的倒退两步,惊道:“你、你们是……”
琅千秋一指旁边的聂冷川,笑道:“你瞧瞧你们这群做生意的,当初也不跟我说一声,就把我朋友拐卖到了别的地方,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找回来了呢。”
她从乾坤袋子里取出那枝那只被移在水瓶里的小树杈,也不给那个小老板,只是放在桌子上,道:“我在地底下走了一遭,不但找到了我朋友,还找到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小宝贝,老板你见多识广,烦请帮我认上一认啊?”
那个小老板面上的表情现在已经十分僵硬,连面上的褶子也都仿佛凝固了一般,他嘴角抽动着,费力地将脸转向一旁,忽然开口道:“二位等着吃馄饨吧,请稍等一会儿,小老儿这就帮您二位下锅。”
琅千秋含笑点头。
馄饨下锅煮的很快,两碗馄饨很快就端上了桌。大概是有心事,小老板的馄饨一点儿也不像往日鲜嫩可口,这一次他煮的两碗馄饨,皮儿都烂了,吃起来软趴趴的一团。
琅千秋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她扔了勺子,碰在碗壁上,发出“咯噔”一声轻响。
那老板却仿佛充耳不闻,连馄饨也不包了,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小树枝瞧。
琅千秋扬声道:“老板,你这馄饨煮的不行啊,我把你这馄饨夸的是天花乱坠,难得带朋友来吃上一次,你这次怎么就失手了呢?你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嘛?”
那老板才猛然回过神来,连声说抱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两位客官,实在是我招呼不周……”
“客套的话就不用多说了,”琅千秋不耐烦的摆摆手,道:“老板一直盯着我的这截小树枝看,可否告诉我,看出了个什么名头,我这个树枝可是一个宝贝?”
那老板目光沉沉的看着那截树枝,干瘪的唇角也不自觉的挑起了一丝微笑。他虽然看着那节树枝,但是目光却虚虚的不知道轮到了哪里,神情有些恍惚,仿佛透过树枝,跨越了时空,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他喃喃自语,道:“当然是个宝贝啊,怎么不是个宝贝呢?”
琅千秋实在没心情看这么一个小老头在这里伤春悲秋、缅怀过去。她看了一眼聂冷川,聂冷川仍然垂着头,认认真真的在吃着馄饨。尽管馄饨的皮都已经全都煮烂,化在了汤里了,他也仍旧一口一个肉丸子,拿勺子小口的啜饮着汤,吃的十分的文雅秀气。
得,聂冷川这货一看就是来凑热闹的,他屁事都不管,逍遥的很。
琅千秋明白指望不上这个人了,顿时纠结的心肝脾肺肾都不舒服了。她平衡了一下自己的心里状况,决定不要在浪费时间了。
眼看着那个馄饨店的老板也没有给自己再换上一碗馄饨的意思,琅千秋轻呼了一口气,忽然扬声叫道:“老板,你看我可觉得眼熟,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我师傅来找你们做生意,他也是带我来你这里吃过馄饨的?”
那老板的思绪被打断,顿时遗憾的望过来,他疑惑望着琅千秋,口中喃喃道:“十年前……”
琅千秋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高度,笑眯眯的提醒他道:“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豆丁,大概就这么一丁点儿大吧,被我师傅扔过来和你们打架,那个时候,你们将我揍得可有够惨!”
小老头老板紧紧盯着琅千秋的一张脸,他看着挂在她脸上的那副不羁又放肆的笑容,久远的过往记忆终于一点一点被唤醒了。十年之前,那个无往不胜的男人来到了无难城,他们本来还在琢磨着无难鬼已经对他没有用处了,那他还要过来做什么的时候,他却轻轻的扬开了自己的斗篷,露出了怀中抱着的一个白白嫩嫩、看上去十分乖巧的小娃娃。
眼前琅千秋这张面孔逐渐和十年前的一个小朋友相重叠,慢慢的合二为一,别无二致。
琅……
佝偻着腰的小老板慢慢点了点头,笑道:“小老儿记起来了,客人你当时虽然年纪不大,可本事倒是厉害的很呢,小小年纪,就将众多的无难鬼变成了手下败将,我们可是记忆犹新呢!”
琅千秋很是谦虚的笑道:“夸张了,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给诸位添了许多的麻烦。其实说到无难城,给我印象最深刻的除了老板你的这碗馄饨以外,就是你本人了。这十年来,我看老板全无变化,仍然是风采依旧啊!
她着重咬了“十年”和“全无变化”这两个词,那老板深色微变,眼睛不自在的看向别的地方,笑道:“客人说笑了,我一个糟老头子,样子能有什么变化?就算再变也只是一个老人模样罢了。”
琅千秋点点头,不在纠结,她顿了顿,又笑眯眯的开口道:“说起来,我这次去枯冢,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讲给老板听一听。”
不待那个小老头回话,她就径自开口道:“相传曾经有一个柳树化成的女妖,她和一个人类的铁匠相知相恋,最终还有了爱情的结晶,他们诞下了一个爱情的结晶。但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人妖相恋有违天伦,半妖之子不被天道所承认,无法历经天雷,也就意味着无法开窍,那个孩子竟然天生痴傻。并且这还不是最惨的,更惨的还在后边。因为妻子生下了一个半妖。那个人类铁匠心中感到害怕,竟然直接逃走了,留下了柳树妖孤儿寡母两个人在这世上相依为命,不久之后,那个柳树妖竟然也拿着当初丈夫送给她的定情信物自杀了,可怜那个半妖之紫,它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被双亲狠然留于世上孤苦伶仃。后来,那个半妖之子就在孤独中化身成了一颗树,永远的长埋于地下枯冢之中……老板你可知道,你现在看着的那截小树枝,就是我从枯冢里的那个半妖身上砍下来的,现在还鲜活的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