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公公迟迟未归,显然被宸贵妃薨逝的事儿绊住了脚,短时间内不得脱身。
约摸一炷香
后,永庆帝悠悠转醒,从喉咙里溢出痛苦的哼声。
见他半睁开眼,殿内所有人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赵院首给永庆帝诊脉,皱起的眉毛逐渐舒展开来。
韩榆上前两步,轻声唤道:“陛下。”
吐血过后,永庆帝只觉胸口剧烈疼痛,疼得快要喘不过气。
但比这更让他痛不欲生的,是宸贵妃突然的薨逝。
永庆帝斑白的胡须颤抖,字不成句:“霜儿......霜儿......霜儿......朕的霜儿......”
赵院首眼皮直跳,胆战心惊地劝道:“陛下,您万万不能再经历大喜大悲,一切以龙体为重啊!”
永庆帝充耳不闻,仰面看着明黄色的龙帐,神情悲痛欲绝:“朕的霜儿胆子小,生平最怕疼了,她怎么会悬梁自尽?她怎么会没了没呢?”
“这不可能!”
“你们都在骗朕,霜儿没有死,她没有死!”
永庆帝咔嚓扭过头,浑浊的眼珠子锁住韩榆:“韩爱卿你告诉朕,贵妃她还活着,小全子在跟朕开玩笑。”
韩榆:“......”
韩爱卿没有说话,但永庆帝透过韩爱卿的表情,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浑身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陛下!”
赵院首快吓死了,老人家的脸色比吐了血的永庆帝还白,哆哆嗦嗦按压永庆帝身上的某个穴位。
“陛下您切莫动气,贵妃娘娘在天有灵,一定不愿意看到您为她这样伤
心。”
“在天有灵?”
永庆帝的目光越过韩榆和赵院首,看向殿门外,一碧如洗的天空。
“呜——”
他悲从中来,痛哭出声。
透明的液体从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没入斑白的鬓发。
“爱妃!”
“霜儿!”
“你这是在怪朕吗?你是想用这个方法折磨朕、报复朕吗?”
“很好,你成功了。”
“......”
永庆帝眼睛看着虚空某一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他甚至有问有答,仿佛宸贵妃就在眼前,正和他说着话。
赵院首:“!!!”
韩榆:“......”
以前也没见您对宸贵妃有多深情不移,后宫新人不断,还不止一次染指过宸贵妃宫中的宫女,怎的这会儿又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韩榆哑然无言,将永庆帝的行为归结为“帝王心,海底针”。
自我感动罢了。
尚书大人不无冷漠地想着。
韩榆和赵院首连番劝阻,始终效果甚微。
永庆帝旁若无人地哀哭流涕,到最后连“朕恨不能跟你一起去了”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韩榆见他沉浸其中无法自拔,背过身跟赵院首咬耳朵:“陛下莫不是魔怔了?”
赵院首嘴角抽搐,仔细观察永庆帝的反应。
给他诊脉,被一巴掌拍开手。
“啪”的一声,可脆可响。
韩榆:“......”
好在这时,全公公带着宸贵妃的奶嬷嬷来了。
这无疑是一场及时雨。
韩榆和赵院首向他二人投去感激涕零的眼神
。
全公公也被永庆帝的精神状态吓到,好说歹说都没能让他停下来。
没办法,只能使出绝招。
全公公凑到永庆帝耳朵边:“陛下,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崔嬷嬷来了。”
永庆帝立马清醒过来,不顾身体的虚弱坐起身。
脸上挂着泪,神情却危险至极。
“崔嬷嬷,究竟是怎么回事?”
崔嬷嬷跪下,一边哭一边说:“自从贾老爷入狱,娘娘便整日整夜地吃不下睡不好,眼看贾老爷将要离京,情况越发糟糕。”
“这厢又闹出事情来,贵妃娘娘走投无路,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来向陛下求情。”
“娘娘说,陛下最疼她了,只要她撒一撒娇,说几句好话,陛下一定会保住贾老爷的性命。”
说到这里,崔嬷嬷哭得不能自已,永庆帝也面露动容之色。
“不瞒陛下,贵妃娘娘想要和您过一辈子,哪能真的悬梁自尽,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永庆帝当然知道这一点,面上的愧疚愈发浓郁。
“贵妃娘娘让奴婢们出去,一盏茶后再进来,说是这样演得更像,脖子上也能留个痕迹,显得更真实,不会惹人怀疑。”
“奴婢们听从娘娘的吩咐出去,数着时间推开门,发现......”崔嬷嬷捂住脸,泣不成声,“发现娘娘被白绫挂在房梁上,已经断气了。”
韩榆敛眸,当真是不作不死。
假自尽变为真自尽,到头来什么都一场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贾昊
不该贪墨成性,永庆帝不该为了宸贵妃心软,选择放过贾昊,从而给了举人秦胜击鼓鸣冤的机会。
从一开始,便都是错的。
环环相扣,注定了这个结局。
韩榆思绪流转,抬眸看向永庆帝。
他果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痛苦地捂住胸口,一头栽了下去。
“陛下!”
韩榆:“......”
御书房再次鸡飞狗跳一团乱,韩榆看天色不早,以“吏部有诸多要务亟待处理”为由,先行告退了。
左右他已经把记录着四百一十八名来路不正的官员名单的册子放到了御案上,等永庆帝醒过来,自行翻阅即可。
......
只一个下午的时间,宸贵妃悬梁自尽的消息就传遍整个越京。
宸贵妃,陛下心尖尖上的女人。
以七品县令之女的身份参加选秀,入宫便是嫔位,同年晋为宸妃,两年后诞下皇五子,破例封为宸贵妃。
晋升速度犹如坐了火箭,放眼大越一百多年的历史,也只贾氏一人能做到。
自身盛宠不衰,还让贾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从偏僻落后的县城来到越京,成为大权在握的吏部尚书。
因着宸贵妃的得宠,民间一度有“不重生男重生女”的说法。
可正是这样一位姿容绝色的女子,最终却死得这样潦草。
后宫嫔妃表面哀恸,为着相识多年的姐妹泪流不止,可一转身,关上门便喜笑颜开,擦着眼角直呼痛快。
“老天有眼,终于收了这矫情
蠢毒的贱人!”
百官听闻永庆帝因宸贵妃的薨逝病倒,自是焦心不已。
贾昊的事儿还没个结果,四百多名官员被停职,陛下迟迟不处理,受累的可是他们。
有的官员心里跟明镜似的,直截了当地表示:“且看着罢,陛下肯定不会再计较贾昊所犯下的罪行,说不定还能赦他无罪,放他归家去。”
“不会吧?”同僚将信将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陛下有心包庇,也要看天底下那么多的读书人答不答应。”
又是游街又是请愿,闹得动静可大。
这会儿估计不止在越京流传,已经传到地方上去了。
“大家只管拭目以待。”年长官员意味不明地说,“咱们的这位陛下,什么时候让人失望过?”
果不其然,第二天永庆帝就拖着病体上朝。
金銮殿上,他不顾朝臣的反对,坚持要追封宸贵妃为皇贵妃。
不仅如此,他还信誓旦旦地表示:“贾昊一案有太多疑点,朕打算派人重查,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贾昊暂且归家自省。”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