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复告诫自己,然而当马车在马场停下,她被一步步引着,朝章台宫的方位走去时,腿肚子很不争气地又开始抽筋了。
珩儿却恰好相反,在她怀中伸长脖子,好奇地四处张望,甚至还趴在她肩膀上,兴奋地拍起手来,满眼都是新奇与欢快。
楚萸哭笑不得,只好收紧手臂,将他牢牢托住。
沿途与好几路侍卫、宫女擦身而过,有好奇者偷眼瞅了瞅他们,虽然不知他们是何人,也不知道前因后果,却不影响脑补出一些猜测与故事,足够打发小半天的时间了。
王城内,殿阁楼宇巍峨林立,园林池坡错落有致,肃穆中透着雅致,然而楚萸毫无欣赏的心境,她眸子慌乱地四处飘移,十分怀疑自己一会儿是否还有力气,爬上那高高的三十六级台阶,成功抵达章台宫门口。
她甚至都开始想象,自己被两个侍卫架着胳膊拖进去的画面了……
她抽了抽鼻子,正欲收回视线,集中于脚下的路面时,一抹熟悉的身影闯入视野,令她脚步猛地一顿。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间竟忘记了惶恐,朝不远处走来的那人,激动地挥起手臂。
那人也是一顿,面上露出同样震惊的神情,快步朝他们走来。
“先生!”楚萸杏眼圆瞪,“韩非先生,您、您出来了?”
眼前的韩非,一袭秦国官员的黑色袍服,连头上的高冠也是统一配置,这就表明——
他不仅出来了,还在秦国朝堂,谋得了一席之地。
“公主,许久未见了。”韩非温和地笑笑,冲她行礼,也冲引路的同僚拱了拱手。
“太好了,您还活着,太好了……”楚萸嚅嗫道,眼眶涌上一股热意。
“这要多亏公主,为我解开心结。”韩非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道,脑中闪过狱中的一幕幕,心中泛起颇多感慨。
一只小手在他视线边缘愉快地晃过,他目光随之一转,落在了她怀中的小团子身上,眸中掠过一丝惊讶。
“这位是——”
楚萸稍作犹豫,决定实话实话:“是……长公子的孩子。”
韩非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笑得颇为慈祥:“看来公主这回是苦尽甘来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楚萸立刻皱起小脸,欲哭无泪道:“这可未必,秦王召见我,还不知所为何事,芈瑶心中实在惶恐,连步子都快迈不动了……”
她忽然扬起头,有些激动道:“先生,您、您说王上不会是想要杀掉——”
“咳咳。”引路之人清脆地咳嗽了两下,楚萸立刻怯怯地噤了声,睫毛可怜兮兮地颤着,眉眼之间挂满仓皇与无措。
韩非见状,心下不忍,自告奋勇道:“我与你一道去吧,正好我还有一件要紧事,方才忘记禀告王上了。”
后半句,显然是说给引路官员听的。
大家都同朝为官,且韩非不仅是廷尉李斯的同门师兄,亦是秦王的新宠之臣,他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反正自己的任务只是把楚公主带进去,便也未作阻拦。
三人各怀心思,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总算到了章台宫殿下。
有了韩非陪伴,楚萸没那么惶恐了,她用力抿了抿唇,把珩儿往上托了一下,抬起脚步,一步步踏上高高的白玉石阶。
正殿门口,立着四只青烟袅袅的巨大铜鼎,楚萸埋下头,跟随在后跨过门槛。
正殿高大、开阔,庄重肃穆,容纳百人绰绰有余,这里便是平日上朝议事之处,然因秦王性子急、办事讲求效率,除非有极其紧要的大事,否则只在侧殿或者书房召见相关官员,减少繁琐冗杂的形式化程序。
别的不说,楚萸还蛮喜欢这种风格的。
他们绕过一根根雕刻兽纹、云纹以及花鸟的殿柱,拐入左边一采光明亮、宽敞通透的侧殿。
楚萸始终半垂着眼帘,老老实实跟在后面,隐隐约约可以瞥见正前方立着一座足有两米高的玉石屏风,屏风前有一张长案,一道黑色的身影正端坐在案前,腰脊拔直地低头批阅着什么。
案前台阶上,一左一右立着暖炉和香炉,烟气与熏香纠缠在一起,汇成一种十分朴实好闻的奇特味道。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压,自前方的台阶之上兜头罩过来,她悄悄挑起眼皮,快速瞥了一眼。
应该是错觉,因为秦王压根就没有抬头,仿佛是未察觉殿内突然多了三个半人。
除了楚萸,其他人都对此见惯不怪,引路官员上前两步,躬身拜礼道:
“禀王上,楚国公主已经带到。”
他话音落下后,是一阵紧绷的沉默。
秦王未有任何回应,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手腕如龙蛇游动,在奏章上落下一串串流畅嵯峨的笔迹。
跟他父王比起来,只是时不时展现出傲慢的长公子,确实可以被形容为温润,楚萸不无恶意地想,心脏又开始怦怦直跳了。
眼见着秦王批阅完一份奏章,又展开第二份、第三份,却始终未抬起目光,朝他们这里瞅上一眼。
就像是特意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楚萸扭头,求助地看向韩非,韩非做了个行礼的手势,然后拿笏板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并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意思很明显,是让她跪地拜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