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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穿着皂服的衙役到了茶楼,周围的百姓不仅没有鄙视或躲避,还有几个上前打招呼的,茶楼的掌柜更表示要免了他们的茶水钱。
  “这里挺好。”
  马恩慧很喜欢这里,只有寻常与平淡的生活,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贪腐欺压。
  朱允炆微微点头,歇了歇脚,命人结了账就离开了茶楼,走向西城,穿街过巷,偶是品尝下街边小吃,然后不着痕迹地说一句“这里可谓是路不拾遗”之类的话,就会引摊主滔滔不绝……
  明白了,清楚了。
  怀远城上一任知县魏八才,在发洪水的时候占据高地龟山。班头李武为百姓请命却被吊起来打,大水来了,百姓被淹死不少,民变起,魏八才等人被活活打死,李武成了百姓心中的英雄,后经朝廷委任,成为怀远知县。
  李武知道百姓的生活有多苦,也亲眼见识过百姓打死人的疯狂与力量,自接任怀远知县以来,兢兢业业,处处为民,只用了三年,就将怀远打造得秩序井然。
  这是一个好县官,百姓们对他的风评极好,至少没有欺压百姓。安全局去调查了怀远县衙的状纸与刑狱,发现怀远地牢几乎是空的,只关押了五个人。
  这一点很不正常,朱允炆不信邪,在客栈安顿下来翻阅卷宗,发现李武判案那是一个高效,简直比包青天还快,寻常民事案件当场判,通常不会拖延三日,遇到含混不清,证据不够的情况,也干脆,直接就以民意为主。
  比如地主家的狗不见了,地主说是佃农给吃了,还在佃农家里发现了狗尾巴,佃农一口咬定没吃,狗尾巴是有人栽赃。
  这种情况不好判,情节又不严重,李武都懒得深入调查,直接尊重朴素的民意,民意同情佃农,那佃农就没吃狗,民意支持地主,那佃农就吃了狗……
  简单又滑稽的办法,却让百姓都支持,朱允炆有些郁闷,如果暴昭或侯泰在这里,估计要把李武再吊起来打一顿,大明律你都不翻,就判吗?
  好在大事与刑事案件上,李武还是站得住的,每一桩案件都是证据确凿,条理清晰,而且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报给凤阳府的也会上报。
  士绅吃了点亏也不敢拿李武怎么样,龟山的血虽然干了,但所有人心有余悸,鬼知道惹急了百姓会不会再来一次民变。
  大事计较,小事了了,这就成了怀远士绅与地主的一致态度。
  百姓,知县,士绅就这样达成了一种平衡,怀远的和平与安稳是如此来的。
  朱允炆了解一切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一个县治是否清明,是否有民心,关键还是需要看知县,一个好的知县可以造福百姓,一个坏的知县却是危害一方。
  移民百姓在这里也挺好,已经彻底融入了怀远,孩子们脸上的笑意很是灿烂。
  没有打扰李武当一个好官,朱允炆带人离开怀远城,向北前往宿州,两日后抵达固镇附近。
  在这里,朱允炆带人深入乡野之间,走访民情,可以看到,宁静的村落过着平淡的生活,百姓没有多少富余,但多少还能吃得起饭,衣服多是旧了的布衣,打着补丁的更不再少数。
  “气沉丹田,嘿呦!”
  “两膀用力!嘿呦!”
  “用力铲土!嘿呦!”
  远处的号子传了过来,马恩慧很是好奇地看着远处。
  朱允炆等人顺着目光看去,只见百步外聚集了二三十号人,正在忙碌着,不由对马恩慧与贤妃说:“走,我们也去看看。”
  杨士奇、夏元吉跟在一旁,刘长阁前面带路,汤不平则赶着马车,晃悠悠地跟在后面。
  “老丈,这是在做什么?”
  朱允炆见路边有一拄着拐杖的老人,便打了招呼。
  老丈打量了下朱允炆等人,笑呵呵地说:“打口井啊。”
  打井的伙计见朱允炆等人来了,带头喊号子的人转了声:“南面来了女子耶,嘿呦!”
  “嘿呦!”
  众人齐声喊,纷纷抬头看。
  “女子好生俏丽吆,嘿呦!”
  “嘿呦!”
  马恩慧与贤妃听闻之后,脸有些发烫,一转身钻到了马车里面不打算出来了。
  朱允炆在一旁哈哈大笑,这些百姓的号子自己是听过不少的,后世时打地基都需要喊号子,偶尔调侃几句并非是不尊重与调戏,而是缓解下疲惫,这对百姓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夏元吉、杨士奇跟着朱允炆走了过去,打井的百姓见状让出一条道。
  “呀,原来是在下井桡(nao),怪不得要喊号子。”
  杨士奇笑着说。
  朱允炆看向杨士奇,问出了一个让人以为是白痴的问题:“井桡是什么?”
  众人看着朱允炆一脸发懵,感情这位是个傻少爷,连这都不知道?
  朱允炆很郁闷,自己是真不知道,小时候虽然挑过井里的水,但那都是砖石结构的,没见用木头的,再后来打井都用机器,一根根长条管子往下钻,也没开这么大一洞,哪里见过什么井桡。
  老丈见识多,知道何不食肉糜的道理,虽然有些鄙视朱允炆这种小白,还是主动指着坑里的六边形木架说:“这就是井桡,还是六密的,用来支撑井壁不塌陷。”
  一尺一为一密,六密即六尺六。
  “呵呵,大家莫要笑话,我被家里管得严,轻易不出门,这第一次见开井,可需要帮忙,我也想试试。”
  朱允炆很大气地承认自己确实不知。
  带头喊号子的冯上六和老丈眼神交流了下,老丈微微点了点头,冯上六这才招呼道:“既然这位少爷想要做点事,那就帮忙夯井桡吧。”
  朱允炆接过一旁人递过来的重锤,回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夏元吉、杨士奇:“愣着干嘛,一起啊。”
  夏元吉、杨士奇只好撸起袖子,各拿锤子准备帮忙。
  冯上六又开始喊号子:“少爷想干活,嘿呦!”
  “嘿呦!”
  围绕在井桡旁的众人一起喊,同时将锤子落下,砰地就是一声,井桡沿着井壁向下一分。
  “大家加把劲,嘿呦……”
  在朱允炆敲打了近二十下后,冯上六终于不喊了,然后让众人退至一旁,对一旁坐着休息的人喊道:“冯七,该你下去了。”
  冯七起身,将插在地上的铁锹拿了起来,顺着井桡下了井底,猛地用力,用脚踩了下,便将泥土打出,倒在一旁的竹篮里……
  第七百二十七章 水利工程太费钱
  朱允炆看着有人拉篮子上来,将泥土倒到一旁,地上还插着一个类似铁锹的工具,但显然不是铁锹,底部是尖的,似乎还有些中空,连接底部的是两个类似于蝴蝶翅的泥斗,不由问老丈:“这是?”
  不等老丈回,杨士奇就拿了起来,笑道:“这是蝴蝶锥,打井的工具。”
  老丈连连点头,称赞:“还是你懂得多啊。”
  杨士奇年轻的时候飘来飘去,躲来躲去,黑白两道没少混,知道得多一点很正常。
  朱允炆看着杨士奇操作了下,果然,蝴蝶锥可以将泥土装入到泥斗里,之后再将泥斗里的泥倒出来,这也是一种提土的方式。
  后世家家自来水管,不知道打井人的辛酸苦楚,甚至连“吃水不忘挖井人”的内涵都无法理解。
  挖井,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不是说办就能办得了的大事。
  眼下这是一座饮水井,预期深度在四丈至五丈之间,换算过来十几米,要向下挖四五层楼,这里可没什么挖掘机,完全是靠人力去挖。
  只有挖井的人是不够的,毕竟不能傻乎乎只顾着挖深度,必须使用井桡来支护,避免塌方。一些浅水井多是用石头或砖作井桡,多为圆形井。
  但饮水井是大井,深度也较深,仅仅是依靠石头或砖来支护是不够的,必须用井桡作内衬,井桡并不是挖井之后下的,而是必须与打井同时进行,一边挖一边支护。
  打造井桡需要匠人,你还必须找木匠来。考虑到支撑与使用性,井桡多设计为六边形,许多古代的井是六边形就是这个缘故。井桡是由厚重的木板打造而成,两端是卯眼和榫头,俗称公卯榫,然后把木板按卯眼和榫头一一扣好,全程不需要什么钉子。
  下井桡需要力工,大家一起用锤子夯,将井桡打到下面,然后架新的井桡,形成连贯的支护,直至挖到一定深度,挖出水为止。
  如此张罗与忙碌,没十几二十个人根本不好办,最让人心疼的是,哪怕是你费时费力干了十天半个月,很可能井底流沙,根本没水,那前期多少投入与付出都完了。
  杨士奇在一旁说:“打一口井费时费力费工,寻常村落里,能有一口井就算是好的,一些地方甚至连井都没有,需要走一两里路取用河湖里面的水。”
  朱允炆看着卖力干活的百姓,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到老丈身旁问:“去年凤阳府大旱,这里也遭了灾吧,严重不严重?”
  老丈听到此话,不由笑了起来:“旱灾起时,颗粒无收,连喝口水都难啊,大家也慌,好在朝廷应对及时,派遣了好多大官和军士来,将大伙集中到了城里,专门打了深井,这才有了水喝,还运来了许多粮食。你是不知道啊,咱们的皇上仁慈,把百姓当人看,不像是那些胡虏鞑子,根本不把咱们当人看。”
  “老丈吃过鞑子的苦啊?”
  夏元吉问道。
  老丈叹了一口气:“可不是,想我十几岁的时候,就被拉去当壮丁,打的还是那个,对,天完国,咱也不知道谁是谁,不怕你们笑话,当时在城下看到尸山血海,我可是吓尿了,做了几天噩梦,之后就和人一起逃了,这才窝在家里,保住了命。”
  一旁的人听闻之后哈哈大笑,朱允炆却笑不出来。
  战场上吓尿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不假,但一个百姓被抓了壮丁直接送到战场去死,这事不是喜剧,是悲剧!
  元是如此,明初许多时候也是如此,要不然朱元璋的队伍是怎么壮大的,不就是拉壮丁,吞并势力,拉壮丁,再吞并势力?
  好在眼下边疆平静,新军之策也逐渐在发挥作用,让军士意识到自己不再是老朱家纯碎的壮丁,而是保家卫国,忠君报国,杀敌立功,觅个封侯的军士!
  “老丈,这村子里之前没有井吗?”
  朱允炆看向不远处的村落,大致有八十余户。
  老丈动了动拐杖:“以前是有一口井的,只不过去年旱灾,改了水脉,这一年到头来总打不出多少水来,家家户户还得去五里外的浍河挑水。”
  “五里?”
  朱允炆皱眉。
  这打个水来回都要十里路,还需要一路挑着,可想是多辛苦。
  “哎,若有一口好井,去年旱灾时咱们也不至给朝廷添麻烦。听说皇上在南京为了照顾我们这些穷苦百姓,一天天只吃馒头,连一颗青菜都不舍得吃啊。”
  老丈感叹。
  朱允炆嘴角有些抖动,这是怎么传的,救灾归救灾,饭自己可没省,不吃饱了哪里有力气处理奏折,怎么斗官员……
  “老丈以为皇上平日里吃什么?”
  马恩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在一旁问。
  老丈抓了抓胡子,道:“皇上平日里一定吃得比咱们好,每顿饭应该能吃两个炊饼,估计还有点酱料,美味的很啊。”
  “二爷,皇上怎么可能只吃两个炊饼,至少要吃三个,估计每天还能吃个鸡蛋。”
  一旁干活的伙计插了句。
  “你们说得都不对,我可是听人说过,皇上喜欢吃酱鸭,一个月要吃足足两回呢。”
  冯上六喊道。
  马恩慧笑得花枝乱颤,朱允炆笑得有些勉强,这就是朴素的百姓,他们一辈子没走出去多远路,在他们的想象中,最好的日子就是一天能吃几个炊饼,加个鸡蛋,如果一个月能吃两次肉,那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这不是穷困限制了他们的想象,而是他们生活的环境里,从未有过炊饼自由,鸡蛋自由,更不要提肉了,简单而纯碎的小农经济,很难给他们带来富裕,他们对美好的想象,也只是停留在不挨饿,吃得饱,吃得好一点,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