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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郑家对朝廷那么忠诚,这些年来可没折腾,没闹事,老老实实上税,乖乖听话吃饭,没抢过往商人一张宝钞。
  “此事实在匆促……”
  郑从仁脸色有些难看。
  作为真州司的长官,手中控制的人手虽然不多,但也有一千六百户人家,手中还是有四五百号兵,朝廷一声不吭,连个招呼都不提前打,直接就派人下最后通牒,是不是太看不起人了?
  庄得看着郑从仁不快的脸,语气便软了起来:“郑长官司,不是庄某欺人,而是云南土司事太大,引起朝廷震怒,陛下直接下了旨意,并派遣大军奔赴各地实现改土归流。真州司虽消息闭塞,可战事已结束几个月,想来也听到了消息。”
  郑从仁眉头紧锁。
  确实,车里宣慰司造反,凭借着各种手段,几乎集结了云南行省内的全部土司,汇聚成了十万之众的力量,掀起了一场针对大明的规模浩大的战争。
  大明在云南各地设置的府州县受到冲击,一些官员、百姓被杀。这些郑从仁都听闻了,只是这场令人紧张的战争,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结束。
  据说是大明派人直接将刀更孟等人劫出了营寨,然后大军发动进攻,没有统一指挥的土司兵阵型大乱,不用明军冲杀便折损惨重,何况沐晟与云南都司还使用了火器……
  不过那是云南地界的事,和四川土司可没关系,更与播州,与真州司无关,只因一地土司作乱便牵连所有土司,不合适。
  郑从仁直言:“我们臣服于朝廷,从无二心,何况这里多是土民,流官来了之后未必能与这里的百姓沟通,不清楚这里的习俗,难以处理这里的矛盾与纠纷,还请参将容我等上书朝廷,说明情况。”
  庄得承认郑从仁说得对,土官治理土民是有一定优势的,至少他们生活方式、语言、习俗并不存在差异,对这里百姓的生活很了解,能加以调和,可流官是朝廷委任而来,非本地人,可能存在语言、习俗、生活等方面的诸多不同,治理过程中也会出现许多问题。
  但,这不是推迟或不动土司制度的理由!
  土官治理土民是有一定好处,但土官治理土民同样存在问题,这问题不爆发出来一切还好说,一旦爆发出来,那将是另一个麓川,另一个车里,八百大甸!
  流官如何治理土民的问题可以克服,但土官治理土民的问题难以根绝。
  庄得眼神中透着锐利,沉声道:“郑长官司,你想上书朝廷我不反对,但盛统制有命令,兵至时表态,八个月内完成四川行省全部土司改土归流。”
  郑虎是个暴脾气,见庄得如此咄咄逼人,当即恼怒:“这些年来我们与朝廷相安无事,缘何今日要改制?如此强迫我等放手,让所有权力都归入朝廷,我们岂不是成了待宰羔羊?云南之事与我等无关,凭什么要我们承担惩罚?”
  郑从仁虽然不希望与庄得闹得僵硬,但也没阻止郑虎。
  这些话自己也想说!
  庄得将目光转向郑虎,凝重地说:“我庄得是皇帝手下的刀剑,只要皇帝下了旨意,便会披荆斩棘,一往无前,抵达皇帝指向的那个点!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憋屈,有什么不甘,我也没耐心与你慢慢商谈。郑长官司,庄某是粗人,便直说了:改土归流是大势所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郑从仁脸色一变,不成想朝廷竟是如此强势。
  看庄得的意思,这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是四川土司全都乱起来,他们也会不惜代价将改土归流推行到底!
  郑虎愤然喊道:“难不成朝廷还要发兵打我们不成?”
  庄得摇了摇头,指了指抬进来的十口箱子:“这里面是朝廷招抚之物,三箱绸缎,三箱钱钞,两箱琉璃器物,这是归顺的赏赐。朝廷在改土归流之后,你们将会被调离这里,朝廷会给你们优渥的待遇,给四品至七品官俸禄。”
  郑从仁凝眸。
  什么四品、七品俸禄,如何都比不上自家地盘上舒坦。
  只是——
  “这里十口箱子,为何只说了其中八口,另外两口是?”
  郑从仁疑惑地问。
  庄得嘴角微动:“那是空箱子,若有人拒绝改土归流,我会用这箱子带他的脑袋离开。”
  郑从仁心头惊骇。
  这次朝廷着实是不讲理了,不惜杀人也要强推改土归流。
  跟在庄得身边的四川布政使司吏员黄云见气氛有些不对劲,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郑长官司,其实朝廷之所以在此时要强推改土归流,也是有其大势在其中。你们还不知道吧,眼下兀良哈没了,鞑靼的大汗本雅失里也被俘虏了,瓦剌已是归顺,四方战事以大明全胜而终。”
  “如今北方没了敌人,朝廷兵势威武,随时可以从北面调百万大军南下。何况云南土司造反不是一次两次了,广西、贵州、广东、湖广,包括四川,这些年来有些土司也依旧在闹腾,只不过事态不严重,并没惹怒朝廷罢了。”
  “皇上乃是英明之主,有开疆拓土、灭杀强敌的丰功伟业,自然无法容忍土司继续祸乱地方。现朝廷愿给予赏赐,俸禄,蒙荫子孙代代,你们当顺从大势,彻底归顺朝廷,以免有刀兵之祸。”
  一句话:
  乖乖听话,否则弄你。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一手硬抓,一手软抓
  一个强势,一个柔和。
  一个挥舞大棒,一个给予安抚。
  两人一套组合拳下来,郑从仁终于还是招架不住,乖乖签下了改土归流文书。
  没办法,北面强敌都没了,朝廷确实没必要在北面一线驻扎大量军士,完全可以调军士南下而不需要担心草原上再有威胁。
  这些草原上最厉害的敌人都被打没了,打服了,这山沟沟里的土司还怎么和朝廷对抗?不要说边军下来,就是四川都司郑从仁也挡不住,几百人拿什么对抗朝廷?
  想要凭借着地利来抗拒朝廷,洪武时期还能抵挡抵抗,但最后也是个死。至于建文朝,抵挡已经抵挡不住了,朝廷的火器可以从山脚下飞到山上,可以从几里之外就飞过来。
  什么哨卡,什么一夫当关的地都不好使,纵然是杀伤一部分明军,到最后也难逃覆灭的结局。
  相对于盛庸“两手都要抓,一手硬抓,一手软抓”的改土归流策略,在广西的张辅颇是不屑,对付土司,还需要两手?
  一手提刀上门,喊一声你的名字,就问你敢不敢答应。
  不答应,化成血水。
  张辅的人屠威名在广西可是令人闻风丧胆,这家伙就是一个不留情面,不懂得商议的主,有几个土司被吓得结巴起来,不过就是说慢了一点,脑袋差点就被砍掉。
  广西土司多出狠厉之人,可这个狠厉也分人,对上张辅这号人,只能说是八辈祖宗都没给自己祈福。
  张辅不怕事大,在他的想法中,事情越大,敌人越多越好解决,比如安南,比如倭军,集中力量毕其功于一役多好,省得这里跑那里跑了。
  云南改土归流更简单了,毕竟打过一仗,当地土司的青壮劳力全打没了,在这种情况下,只需要迁移老弱妇孺便可以了,不需要废多大力气。
  但是毛整在湖广遭遇了不少委屈,湖广土司硬气,你想要我的权,我就要你的命,抄家伙干架。毛整算什么东西,把他的毛给整没了再说。
  身经百战,也有小名气的毛整被这一幕给整郁闷了,张辅在广西没人敢招惹,沐晟在云南也没人吭声,盛庸在云南不见有人反抗,怎么自己来湖广,还一个个傲气起来了?
  难不成这群人不怕死?
  试试。
  毛整亲自带人,捡了两千脑袋,然后标榜自己为“小张辅”,并借着这个名号开始扫荡湖广不听话的土司。
  对于改土归流带来的阵痛,其中激化出来的矛盾并演变为不当杀戮,这些事都传报到了金陵,不少官员上书希望朱允炆可以下旨,以温和姿态,用三年至十年时间一步步改土归流,可这些奏折送上去之后便石沉大海,没了半点消息。
  朱允炆承认,过于激励的手段会造成不必要的损伤,但自己不是刚开始登基时的皇帝了,东北自己都没打算羁縻,西疆也全部控制在朝廷手中,凭什么土司还想着独占一方,形成事实上的割据,享受着羁縻的好处却还时不时伤害大明?
  土司问题不解决,迟早会出问题,历史书上记载的几次西南之乱便是明证,折腾得大明不轻。
  内阁与六部经过七日争吵,摔了十几个杯子,终于商定了建文十二年的财政预算。
  兵部拿的钱仅次于工部,这让许多朝臣看不懂。
  朱允炆、内阁与六部的考虑是:敌人少了,朝廷虽然不打算良弓藏、走狗烹,但却决定进一步裁军,边疆卫改成所,所改成堡。内地所能撤的直接撤了,卫也能合并。
  按照朱允炆的盘算,大明卫所军士将从一百八十万缩减至一百四十万,就连京军,也将花费五年时间,精简至二十万。
  水师方面兵力不减反增,从十万调整至十二万。
  即便如此,朝廷也将在一年之内,至少裁军二十万。而为了安抚这些军士,实现顺利裁军,按照新军之策需要给予优抚,而这就需要大量的财政。
  杨士奇、夏原吉等人都清楚,户部这一次出血,为的是节省下一年的财政,随着敌人消失,外部威胁变得极弱,加上火器开始进入全面换装阶段,裁军是最节省财政的举措,也可以将这些军士及其家眷安置在适合农耕的地方,加大农垦。
  工部一口气拿走了大明年度财政的七分之一,仅仅是铁路一项便拿分走了五百万钱钞的财政。户部因为清丈也需要不少钱,礼部的钱也少不了,主要还是文教一块,吏部想要借此机会增加下官员俸禄,提下大家待遇,结果被夏原吉给否决了,任凭吏部和其他官员怎么跳脚都不管用。
  今年迁都,朝廷需要发放不少“道里费”,朱允炆也不可能让官员自助游跑到北平去,这是一笔大的花销,主要针对迁移的官员及其家眷。而调整官员俸禄,涉及就太多了,天下府州县官都在内,哪怕是一个人增加五百文俸禄,都是一大笔钱,不好办。
  刑部想要钱,实在是找不到多少借口,最多就是写写字,开开会,商量商量律令条目,你要啥钱去,给你两个加固下监房,更换下老旧刑具已经不错了,还想多要钱,没门。
  无论西南方向怎么折腾,大明主要人口区域与行省,已经进入了全面安稳阶段,运输粮饷的百姓终于返回了家乡,开始农桑。
  在欣欣向荣的大环境中,兵部、五军都督府最终选定了人选,命令西疆都指挥使瞿能负责瓦剌受降,命令胡濙负责瓦剌族人分配,命令薛禄领兵出关,协助胡濙安置事宜,命北平结束新都营造的匠人与民力转向关外建造城池……
  马哈木、捏烈忽被留在了大明,把秃孛罗带使臣队伍随胡濙一同前往瓦剌部落。
  朱允炆亲自为把秃孛罗送行,一送再送,送到了长江边才止住脚步,对把秃孛罗给予重托:“瓦剌归顺,你是有大功劳之人,朝廷不会忘了你的贡献。此番西去,还请多多节制瓦剌,莫出乱子。待你再来时,朕在北平新都外为你设宴。”
  把秃孛罗感动不已,保证一番,还给朱允炆预讨美酒,朱允炆身边没带美酒,直接将随身玉佩送给了把秃孛罗,这让把秃孛罗热泪盈眶。
  朱允炆不知道古人为何如此感性,但知道,把秃孛罗是一个亲近大明的人,这就足够了。
  第一千四百八十章 输煤定远,冶金银
  二月,金陵满芳菲。
  迁都事宜开始提速,兵部、礼部、刑部抽调过半官员前往北平,国子监经过自愿、荐举、考核,选出了三千监生,在李志刚、叶灵儿等人的带领下,先一步出了金陵。
  与此同时,二炮局、科技局、兵仗局也开始拆运相关器械与物资,借调水师船队,开始向北平方向分批北迁。
  考虑到北平皇宫需要打理,朱允炆与马恩慧商议之后,决定将三分之一的宦官、宫女先一步调去北。
  在朝廷先遣先行的同时,敏锐的商人早就做好了准备,该置办的铺子置办了,金陵的铺子也找到了接手之人,那就一路向北吧。
  大量的商人拖家带口,携带着伙计行走。或乘运河船只,或行于运河两岸的官道之上。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迁都,而是一次人口大迁移。
  这次人口迁移,官府并没有要求金陵百姓、商人同行,但一些百姓还是举家跟上,这些百姓多是金陵买卖人,手中有些资产,知道新京师存在着大量的机会。
  英烈商会、晋商商会与新出现的徽商商会,虽然没有明说将总部迁到北平去,可人员安排上已经这样做了。
  繁忙的长江河道中,驶入一艘蒸汽机铁船。
  龙江码头。
  水师都督府李坚亲自带人迎接归来的郑和、杨荣等人。
  李坚见郑和面容憔悴,杨荣的脸也变得粗糙了许多,不由感慨:“战场最是催人老,两位辛劳。”
  郑和摆了摆手,声音如以往一样洪亮:“叙旧的话后面再说吧,我们需要见皇上,越快越好。”
  李坚微微点头:“皇上知你们来,已在武英殿等候。”
  郑和、杨荣等人上了马车。
  杨荣挑着帘子,看着外面迁移的百姓,叹息道:“这次迁都,金陵怕是会折损不少元气。”
  郑和闭目眼神。
  李坚面带笑意,解释道:“迁都如水闸放水,这里的水位虽然落了下去,但丰盈了其他地方。只要等待一段时日,水库里的水一样会上升起来。朝廷考虑到了金陵可能受到的损伤,做了相应安排。”
  杨荣见离开的人面带笑容,憧憬着未来,便落下帘子,对李坚问:“听闻朝廷在强行改土归流?”
  李坚重重点头。
  杨荣微微皱眉:“强行改土归流,很容易造成战乱,那些土司与百姓怕是会流血。眼下朝廷威严无双,外无大敌,其实可以一步步蚕食,无需如此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