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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昭非和林琅又走出一段,闻昭非低声问道:“要歇会儿吗?”
  “不用,我还能走,”林琅仰起头朝闻昭非弯弯眼睛,越歇越累,可能还不如一口气走回卫生所,她躺炕上再好好休息呢。
  闻昭非点点头,继续放慢脚步和林琅并肩走。
  六点不到的农场正是下工下学的高峰期,但林琅戴着黑布帽,闻昭非戴着草帽,一路也不算太惹人注意。
  遇到关系不错的邻居们,闻昭非会带着林琅主动打招呼。
  从一道高高的院墙前走过,林琅停步又感觉自己幻听了,她看向随她停步的闻昭非,“没事,我听错了吧。”
  林琅话音还未落下,她和闻昭非身后突然蹿出一个头发凌乱、面有血痕的女子,她身后还追着一个男人快步而来。
  “救我,救救我……”女子慌不择路,朝警觉停步转身的闻昭非这里扑来。
  闻昭非下意识的动作先将林琅揽到身后,再拽住扑来女子的手臂到边上,他蹙眉看向满脸戾气、大步而来的三十来岁男人。
  林琅探出脑袋看一眼陌生男人,再看向闻昭非身侧瑟瑟发抖中的女人。她侧开半步,也将女人拉到闻昭非身后,她们再继续退开数步。
  “你别害怕,打人和家暴都是犯法的,我们报警处理!绝不放过坏人!”
  林琅目测闻昭非是能打过这个一看就体虚的矮个男人,如此她和这个寻求庇护女人的责任就是不要在闻昭非制服歹徒前捣乱。
  闻昭非放下竹筐,朝林琅安抚一点头,再转回去看向已经停步、面露仇恨之色的男人,“怎么?红石场没待够,这回我直接送你过去。”
  闻昭非不太明白已经离婚回娘家的潘丹凤,怎么会又和这个刚出红石场没半年的张大牛待一起,但潘丹凤“慌不择路”找上来了,他不能视而不见。
  “呵,闻医生说什么笑话!你们一个西门庆,一个潘金莲,我才要请红石场的干部为我做主,你和我家婆娘狼狈为奸,一而再得设计我、害我。”
  张大牛满目戾气和羞恼,他做牛做马哄了半年,才从潘丹凤这里弄清楚当初是谁给他弄红石场去。
  他不觉得打自己女人有什么过错,只觉得头顶发绿,恼羞成怒,已经单方面认定当初举报他的闻昭非别有居心。
  因为名字的缘故,张大牛曾经被知青工友普及过武大郎和潘金莲的故事,从那之后,他就一直提防着潘丹凤背叛他,没想真被潘丹凤的奸夫给弄红石场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张大牛原就打算收拾了潘丹凤,就来收拾闻昭非。
  面对张大牛毫不掩饰恶意的目光,林琅忍不住开口:“三哥别和这种人讲道理,他会反思就不会做打媳妇这种没品又犯法的事情了。”
  林琅认为张大牛就是纯纯的有病,心理上的疾病,自成一套逻辑,正常人是无法和他进行对话的。
  “你别怕,这事儿我们管定了!”
  林琅让闻昭非不要和张大牛讲道理,她自己却露出生气的表情,张大牛凭臆测空口污蔑闻昭非的见义勇为,实在太过分了。
  “谢谢,谢谢你们,我不该听他哄,不该为了小狗子有爹就跟他回来……呜呜,”潘丹凤靠在林琅肩上哭出声来。
  闻昭非和张大牛这里也果然不再废话,学过打拳、坚持晨练还是外科医生的闻昭非两下就将张大牛卸掉胳膊,制服在地。
  张大牛嗷嗷叫着哭,很快就把附近周边的邻居、下工的知青们吸引过来。
  闻昭非的草帽落在地上,露出的脸几乎人人都识得,相信闻昭非,还是相信张大牛的话,这基本不用迟疑。
  “帮我去场办警卫科喊人过来,麻烦了,”闻昭非喊了围观群众中的一个,请他去把警卫科的人叫来处理。
  “林琅?你没吓到吧?”
  高墙侧的院门打开,顾相君从里走出,她认出闻昭非,就也猜出戴着黑布帽的矮个女孩是谁。
  林琅将帽檐向上折起,脸蛋露出来,视野也立刻开阔许多,她朝顾相君安抚一笑,“顾姨,我没事儿。”
  顾相君点点头,又看向林琅身侧哭得伤心的潘丹凤,“小凤什么时候来农场的?”
  顾相君也有半年多没见到潘丹凤了,这两天她去一趟市里,下午到家也没注意到隔壁张家的动静。
  “今天中午……呜,我正煮饭,他就突然发疯了,要往死里打我……”
  潘丹凤仔细回顾,能被张大牛追究的也就是今儿回来农场的拖拉机上,她听着闻昭非和娃娃亲对象结婚的八卦,多问了一句,仅此而已。
  顾相君低低叹气才道:“劝过你多少回了,他这样的人改不了。小狗子在边上有样学样,才是要坏。你们没去办事处复婚吧?”
  潘丹凤眼中再蓄起泪水,满脸羞愧地点点头,他们回来农场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场办去复婚。
  但总共复婚还没超过半天,张大牛就现回原形,当着孩子的面,对她大打出手了。
  张大牛眼中的凶戾更甚以往,潘丹凤感觉自己再不跑,就一定会被打死,本能的求生欲让她昏死过去又很快醒来,然后趁着张大牛没注意,夺门跑出来。
  顾相君再次叹气,却没再开口说潘丹凤的不是。
  潘丹凤以及农场的绝大多数女人和能说出家暴犯法的林琅不同,她们以夫为天,以孩子为生活的重心,以离婚为耻。
  潘丹凤周围也更多是劝她忍忍、还能继续过下去的人。
  “姐姐这半年是靠娘家人接济才养活自己和……小狗子的吗?”林琅轻声询问,她已经从顾相君和围观人的闲谈里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但她依旧有不同的看法和想法。
  “当然没有,”潘丹凤急忙摇头,她离婚回娘家,除一个房间外,没有靠吸娘家人的血过活。
  林琅紧接着又问道:“那是他留了赡养费……就是钱和票给你和小狗子吗?”
  潘丹凤再次摇头,却见林琅握紧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告诉。
  “姐姐好厉害,不靠娘家不靠前夫,只靠自己劳动就养活自己不说,还把小狗子养得这般好!”
  不远处门边一个五六岁的男童哇哇大哭中,但除此之外,他脸上身上并无病恙,没有了父亲的这半年,他过得不算差。
  “姐姐每天能拿多少工分?”林琅继续脸带笑意地询问。
  “八、八个工分,秋收农忙时,也能拿十分,”潘丹凤不敢置信,她第一次听人说她好厉害。
  “姐姐还在犹豫什么?想想这半年,没有人打你,自己赚的工分自己花,别人除了说闲话,对你做不了什么。”
  林琅握紧潘丹凤的手,肯定地告诉她,“你能活得很好,也值得活得很好。”
  “嗯,嗯……谢谢你,谢谢闻医生,”潘丹凤再次泣不成声,非常感谢闻昭非两次相助,也感激林琅告诉她的这番话。
  “我不会……不会再回头了。”
  林琅继续拍拍潘丹凤的手,安抚道:“是他太坏太狡诈了,不怪你上当。从现在开始新生活,完全不迟。你过得好,小狗子才会好。”
  潘丹凤点头又点头,满是泪痕的脸朝林琅浅浅笑了笑。
  顾相君也恍惚了片刻,她和潘丹凤当邻居好多年了,几乎都要忘了潘丹凤笑起来的模样。她刚嫁来农场时,也是个鲜活爱笑的小姑娘。
  场办警卫科的人过来了,他们先将张大牛带走关起来。闻昭非和林琅继续带潘丹凤回卫生所治疗和开诊断证明。顾相君帮潘丹凤看一下孩子。
  围观的人部分跟去场办广场,部分尾随闻昭非和林琅到卫生所外。胡大爷在门口看着,不是来看病的人不许进来。
  闻昭非休息日的今天,按以往惯例还是所长楚建森来外科室坐班,闻昭非和林琅把人带回来后,也由他接手继续处理。
  闻昭非林琅继续等潘丹凤处理好伤口,才带上东西返回西角房,楚建森安排李婶送潘丹凤去警卫科继续录口供。
  西角房的门带上,林琅摘了帽子看来,“三哥没受伤吧?”
  “没有,”闻昭非肯定地告诉林琅,再来三个张大牛,他也不怕打不过,还有林琅在边上看着,他更不会让自己受伤了。
  闻昭非走来将林琅紧紧抱在怀里,林琅告诉潘丹凤的那番话,就连他听着都很受震动。
  建国之后有口号喊妇女能顶半边天,但口号喊了这么多年,真正能精神独立的女性依旧少见,能从心底里认同这点儿的男人更不多。
  一路从老师师母家走回来,还见义勇为处理了个家暴男,林琅体力告罄,就势半瘫在闻昭非怀里。
  身体累了,也不影响林琅的脑袋瓜继续活跃。
  “你说,那个张什么……张大牛,能受什么惩罚?太轻了,根本起不到威慑作用,回头他出来又要去找潘姐姐纠.缠不清。”
  林琅思量道:“我怀疑他有反社会人格。”
  林琅从现代网络看过很多新闻,不乏那种前夫前男友出狱后报复前妻、前女友及其家人,造成惨案的案子。
  “反社会人格也叫反社会型人格障碍,从小就养成的漠视和侵犯他人习惯,这是一种病,脑干缺失的精神病,治不好的。”
  林琅继续用她有限的脑科精神科知识和闻昭非讲述这种人,脑袋里常年缺失或少分泌一种抑制情绪的激素,从生理上就比其他人易怒易暴躁。
  闻昭非听了林琅的话,立刻就有了新想法。
  原本要凭家暴是关不了张大牛太久,一年两年都算久了,但若是能证明张大牛有精神疾病,那场办和红石场的驻队不可能放这样的人在农场里乱晃。
  “佩佩放心,关于你说的这些,我会转达给场办警卫科。他这已经是再犯,肯定会从严处理。潘大姐要和他重新离婚应该不难。”
  闻昭非这里还保留有潘丹凤半年前的看诊记录,加上这次潘丹凤不轻的内伤和外伤,绝对够她最快速和张大牛脱离婚姻关系。
  林琅放心地点点头,她从闻昭非怀里出来坐到椅子上,拿笔开始写她在现代时记下的心理研究发现,时间没有早于现在这个年份的。
  最早关于反社会人格研究是在1982年,最近是1964年,他们提出来的概念还比较笼统,但大抵意思相似,其中最关键就是关于反社会人格的特征分析和说明。
  有这份材料会比闻昭非空口白说,要更容易说服警卫科的人。
  “以前看到过,就记下来了,具体的研究过程我是不知道的。你看看能不能用?”林琅也是被现代几个新闻气到,才适当了解了一下。眼下也还是生气,才把又把它们从脑袋瓜里挖出来了。
  “很有帮助,辛苦佩佩了,”闻昭非应声后,又轻轻抚了抚林琅的头发。
  林琅微笑着点点头,身体的疲惫浮现到眼神里,闻昭非收起文字材料,就去拿暖水瓶,“我去水房打热水给你洗澡用。你先喝牛奶,我很快回来。”
  今早老宋依旧在门外阴凉处放了两瓶牛奶,他们方才进门时一起带进来了,闻昭非闻了闻,还没坏,这会儿给林琅喝着解渴正好。
  “好,”林琅乖乖应声,拿起牛奶喝,她也觉得自己急需躺下,但也想要洗头洗澡后再躺个地老天荒。
  闻昭非很快带着暖水瓶回来,林琅喝完牛奶,先进卫生间洗头洗澡。出来躺到房间炕床上,不等头发完全晾干,林琅就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闻昭非拿起干毛巾继续给林琅擦头发,轻轻叹气,“还没喝药呢。”
  闻昭非估计林琅刚喝完牛奶喝不下药,再等会儿给她熬。
  不想林琅挨上枕头立刻就睡沉了。这个点儿睡着,短时间难醒,但同喝药比起来,还是好好睡一觉更为重要。
  闻昭非将林琅的头发擦到完全干为止,再不时摸摸林琅的额头和手腕,确定林琅只是累睡着了,才略略放心下来。
  闻昭非自己也去卫生间洗漱好出来,就听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范西华帮所长跑腿过来找闻昭非问话。
  “警卫科喊你去问话,你自己去,还是我帮你去?”
  范西华看一眼闻昭非的手势,就自觉压低音量说话,他已经听所长和吕菲等人八卦过一回了,大致都了解清楚。
  闻昭非充其量就算是见义勇为,阻止张大牛家暴殴打刚刚复婚又即将离婚的妻子。
  一般情况下,卫生所提供诊断证明后,闻昭非过不过去都无妨。
  但这事儿恶心就恶心在,张大牛被卸了胳膊也还是坚持造谣闻昭非和潘丹凤有一腿,两人合谋迫害他。
  张大牛坚持他的胳膊伤就是闻昭非迫害他的证据。
  现场在警卫科的人赶到时,闻昭非就已经顺手给张大牛接上了胳膊,除了他和闻昭非没人知道,他的胳膊被卸掉过又接回去过。
  “我自己去,”闻昭非说完,反身回到房间里,在桌子上写一张纸条,再到林琅耳边低语几句,才再出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