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岑继续道:“新帝登基,所下第一道诏令便是弃旧京,择新都。”
长子颜玦被封蓟王,与右丞相兼先锋将颜承、左丞相抹捻留守燕京,颜泰临则携百官后宫出京,声称燕京乏粮,不能应百官诸军,今暂往南,俟一二年间粮储丰足复,归未晚矣。
裴昀冷笑了一声:“不出所料。”
无论颜泰临登基,亦或迁都,皆是顺理成章之事,辽东兵败之时,此事便已成定局。
然而裴昀不曾料到的是,颜玉央竟然会被命留守燕京。
蒙兀卷土重来指日可待,如此留守,要么战败,要么为质,与送死何异?虎毒不食子,她本以为颜泰临尚顾念三分父子之情。
压下内心的异样,裴昀问道:
“可探听出迁往何处?”
谢岑轻笑了一声:“你不妨猜一猜。”
东京辽阳府乃是北燕龙兴之地,依山靠水;关中京兆府有金城天府之险,可进可退;山东益都府富庶通达,地利天然......
裴昀心中掠过数座城池的名字,忽而灵光一闪,明白了真正答案。
她沉声吐出了两个字:
“开封。”
昔日大宋都城,北伐折戟之处,裴家子孙魂牵梦萦也想收复之地。
“不错,正是东京汴梁城。”
既有山险可依,水路便利,南北通达,粮草充足,又是六朝古都,龙盘虎踞,风水宝地,可谓是十全十美。
“也好,”裴昀忍怒道,“他日还于旧京,攻破敌都,一举两得,不必大费周章了。”
“也许,那一天当真不远了。”谢岑意有所指道。
裴昀一愣,“你是说蒙兀会趁机出兵,乘胜追击?”
“必定如此。”谢岑言之凿凿,“蒙兀东征西战,所过之处,屠城掠地寸草不生。之前接受北燕议和,乃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一则燕京重城,久攻不下,二则适逢蒙兀大汗斡哥泰病逝,按照规矩,凡博尔济家族子孙皆要赶回漠北草原举行忽里台,选举新任大汗,故而蒙军这才鸣金收兵。然北燕既已议和,却又弃城迁都,与背信弃义无异,蒙兀早有灭燕之心,如今新任大汗继位,必定不会再放过。”
漠北距江南千里,虽山高水远,然蒙兀势大,不可掉以轻心,谢岑与裴昀一直时刻关注其动向。
此番继任大汗乃是斡哥泰之侄,昔日博尔济大汗之孙,赫烈,此人刚明雄毅,雷厉风行,力压斡哥泰之子夺得汗位,继任后便将斡哥泰一系赶尽杀绝。有传言道,赫烈此举是为报当年斡哥泰阴谋害死其父之仇,二十年蛰伏一朝雪恨,如此隐忍,非常人之所能。
“然而即便蒙兀再次出兵南下,也未必是我等兴师北伐之机。”裴昀犹疑道,“你觉得官家是何心思?如今官家仍有北伐之念吗?”
年前丰乐楼一聚,她试探过,对于联蒙攻燕之议,赵韧不置可否,叫她心中悬空了几分。人心易变,难道登基之后,赵韧也变成得偏安一隅不思进取了吗?
“官家矢志不渝,灭燕势在必行,但却不是现在。眼下蒙兀兵强马壮,野心勃勃,与大宋有北燕相隔,暂且相安无事,而一旦北燕不存,一弱虏灭,一强敌生,犹未足以为喜也。”
谢岑顿了顿,几不可查一叹,“如今官家已不再是太子,他乃一国之君,万事必以国体为先,不可再凭着少年一腔热血而意气用事了,战与不战,他自有思虑。”
裴昀皱眉不语,心知不错,却终究是不忿。
谢岑看出她所想,不禁摇头道:“家国大事,岂是恩怨情仇一来一往这样简单。如今大宋不过只是隔岸观火,你便已如此不忿,届时倘若有人藉机更进一步,我瞧你非要冲进这人家里杀他满门不可。”
如此话里有话,听得裴昀心生狐疑:
“何为更进一步?”
“韩斋溪虽死,朝中主和派却仍是大有人在,”谢岑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且瞧罢,江北狼烟四起,江南也逃不掉硝烟弥漫,这朝堂很快便会掀起一阵滔天巨浪了。不过,能趁机看出哪个是人哪个是鬼,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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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滔滔,隔开关山南北,那厢烽火连天金戈铁马,这厢却是春和景明岁月静好。日子在裴昀手下长枪一挑一抹间流水般过去,临安城繁华如旧,百姓安居乐业,一切看似宁静之下,只有那北方传回的一封又一封加急密报,昭示着千里之外有兵连祸结,龙战玄黄。
二月,北燕迁都开封,惹得民心大乱,燕廷中主降派将领官员,两河治下汉民、渤海、契丹族,纷纷揭竿而起,或向蒙兀投降,或裂土自立。
四月,蒙兀大汗赫烈以北燕背信弃义为由,御驾亲征,挥师南下,与辽东契丹军结盟,两路大军同时伐燕,不到两个月,相继攻克蓟、檀、锦等地,再次围困燕京。
蒙军久攻不下,对峙数月,改为扎营驻兵围城打援,接连歼灭燕廷所派四万人马援军,粮草尽数缴获,不久后燕京果然矢尽粮绝,陷于孤立。
十月,燕京留守右丞相兼先锋将颜承服毒自尽,左丞相抹捻弃城南逃,燕京城破。
赫烈得报,遣使劳军,旋以车载府库之实北去,只留一城尸骸遍地,焦土成灰。自文宗迁都燕京,六十余年,燕云十六州之首,巍峨古城,再一次易主,落入关外异族之手。自此,黄河以北,河北、辽东、山东等地尽数归附蒙兀。